她此次出行并没有带丫鬟随行,故而萧翡离开后,车内便也仅剩下她一人。
山间小道本就没什么人往来,此时少了聒噪的萧翡,便更显得安静地过了头,只余时不时响起的几声飞鸟扑翅声,或是山风拂过时林间树叶的沙沙作响。
池萤百无聊赖地托腮等了半晌,自然,她那位好妹妹并没有半点儿回来的意思。
她掀起车帘看了眼,果然不出所料,车夫和家丁也都早就不知所踪,只余她一人一车停留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路中,孤零零地萧索之极。
池萤一时戏瘾发作,作出一副惊恐的表情,对着空荡荡地山路喊道:“妹妹!你怎么还不回来呀,车夫怎么也不见了呢?我好害怕呀!”
自然,回应她的只有山间偶然响起的一声鸟鸣。
池萤颇觉无聊,便跳下车准备活动两下手脚,回身整理衣摆之时,却正好瞧见了三个面色黝黑的大汉,正一脸不怀好意地向她的方向走来。
这群人面露凶光,衣衫也毫不讲究,衣襟松松垮垮地敞开,各自手握着短刀麻绳,就差把“我是坏人”四个大字儿写在脸上了。
池萤下意识后退了半步,本着做戏做全套的敬业态度,捂着胸口面露惊惶道:“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小娘子,这儿怎么就你一个人啊?”打头的那人满脸横肉,桀桀笑了两声,迈着大步来到她身前,伸手想要一把将她扯过去。
可池萤却十分灵巧地脚下一转,身形一闪便躲过了他的大手,又足尖一踮后退了几步同他拉开两个身位,反问道:“谁说就我一个人?你们不也是人吗。”
那人一击未成,不由得皱了皱眉道:“啧,小娘子你就别挣扎了,我们哥儿几个也是怜香惜玉的人,会给你个痛快的。”
语罢便转身向身后二人使了个眼色,二人心领神会,那三人围成个半圆,齐齐向她围拢过来。
池萤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她摸上了事先藏在腰后的匕首,借着自己身形灵巧的优势,在三人中间来回闪躲,同时还能气定神闲地问道:“谁让你们来的啊?是准备要我的命?”
“死到临头了哪儿来这么多话!”左边儿那人脾气最是暴躁,原本想着接了个美差,却没想到居然这小丫头还有点儿功夫,竟将他们几个耍得团团转。
他抽出腰间的短刀,威胁般在她眼前晃了晃,“你最好乖乖束手就擒,否则爷爷我的刀刃儿可不长眼!”
右边儿那人却一脸淫邪道:“哎,你当心着点儿,先别急着动手,这小丫头好像还是个细皮嫩肉的大家小姐,总还要先享用一番不是!”
池萤面色冷了几分,一只手在背后握紧了匕首的刀柄,肃声道:“是萧家的人找的你们?”
“小姑娘,是又怎么样,反正你也跑不了了,”为首那人冷笑了声,随即抽出挂在腰间的麻绳,向另两人下了命令,“抓住她,先绑起来再说。”
池萤眼神一凛,目光在三人的脚下扫过,脑中飞速地盘算了一番对方动手的路线,在那三人足下微动的时刻,便运起了步法,同时抽出了一直藏在的身后的匕首。
她身形如鬼魅一般在三人间穿梭而过,手起刀落间,那三人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觉得眼前一花,那看上去柔弱不堪的小丫头竟就这么绕到了自己的身后。
为首那人顿觉得自己遭到了戏耍,怒气冲冲地转身想要将她抓回,却恍惚间发觉自己的腿侧传来一丝微弱的凉意。他低头看去,却见自己左侧大腿的衣襟竟不知什么时候被划破,汩汩献血已然浸湿了他的衣摆,正顺着小腿流到了足边。
他稍愣了愣,这才惊觉自己的腿上传来一阵刺骨的痛意,他惊呼一声便跌坐在地,不过几息的时间,唇色已然开始泛白。那人早就顾不上去对池萤动手,而是手忙脚乱地撕开了自己的衣摆,用布条将那道细长却足足有一寸深的伤口紧紧缠上,想要借此来止住这道源源不断抽走他生命的血流。
而另两人也没好到哪儿去,一人伤及腰侧,捂着腰间脏腑处痛呼不止,一人伤及脚踝经脉,已然感受不到左脚的存在,正惊恐地坐在地上盯着自己的两腿发愣。
池萤则是有些嫌弃地将匕首上的血迹在林边找了片阔叶擦了擦,颇有些惋惜地摇了摇头道:“刀是把好刀,就是被贼人的血玷污了,对不住啊兄弟,回去给你找点儿黑狗血去去晦气。”
为首那人已然面如金纸,撑着最后一口气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池萤将匕首收回刀鞘,哂笑了声道:“你这贼子真是有趣,明明是你来取我的性命,竟然还来问我是什么人?你也不怕杀错了人吗?”
那人气若游丝地喘了几下,问道:“你……不是萧家的二小姐吗?”
“是啊,”池萤走进了两步,蹲下身来与他平视,语气中隐隐带了几分蛊惑,“想活命吗?”
那人瞳孔微震,“你……什么意思?”
池萤笑笑,又将问题抛了回去,“先说说究竟是谁让你来的,那人又是怎么吩咐你的?”
那人直直盯着池萤,片刻后虚弱道:“只要……你……救我一命,我就告诉你。”
池萤笑着摇摇头,随即起身他腿边踢了一脚,云淡风轻道:“你搞搞清楚,你觉得自己现在还有和我讲条件的资格吗?”
那人吃痛闷哼了声,咬着牙忍住痛意,缓了半晌方道:“好,我说……其实我也不知道是哪家的人,不过看那人的模样,应当是大户人家的家丁,我和我的两个兄弟本来就干着以命换命的买卖,那家伙钱给的不少,还不用我们出什么大力气,这活儿我们自然就接了。
“他也没多说什么,就说让我们今日来这儿等着,到时候自然会有一个姑娘在路上落单,我们将那姑娘掳走便是,要怎么处置都随我们的心意。”
池萤神色淡淡不辨喜怒,问道:“他给了你们多少银钱?”
那人眼光微闪了闪,“五……五十两。”
“五十两就想买我的命?”池萤捕捉到了他目光中稍纵即逝的闪躲,试探问道,“哦!该不会是那人给了不止五十两,可是你将其余的赏钱私吞了,就留下五十两和你的兄弟们平分吧?”
被人戳中了心思,那人捂着胸口连连咳了几声,“你……你胡扯什么..……”
可另外两人与他相识多年,自然晓得他这副神情代表着什么,一时顾不得自己身上有伤,神情激愤道:
“我就知道!刘大你这个瘪犊子,还糊弄我们说你拿小头,我们俩拿大头,还舔着脸讲什么兄弟情谊,敢情最大的那头儿都被你自己拿了!”
“就是!女侠,你别跟他废话了,我想活命,你要我干什么都行,就是不能饶了他!”
池萤的目光在三人中盘桓了片刻,随即点点头,似是颇为认同道:“嗯,说得也是啊,反正找谁都一样,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区别。”
“这样吧,只要谁肯答应我指认你们背后的指使人,我就救他一命。”
“我来我来!那人我也见过的,只要再出现我一定能认出来!”
“女侠,我也可以!我还见了他两次呢!”
可一开始打头那人头脑倒是最为冷静,这个时候还能分析她话中的深意,默了默问道:“你……让我们去哪儿指认,衙门吗?”
池萤闻言一笑,再度蹲在他身前,目光略带挑衅道:“对啊,怎么了,不敢吗?”
“好,”那人点了点头,气息愈发不稳道,“你……找他们没用的,我身上有那人给的银票,那银票上以天干、地支编了号,通过钱庄的就能查出来是谁取用的。”
“没看出来啊,你还是个聪明人呢,”池萤起身拍了拍衣摆,随即从袖中套出了一个纸包丢给他,“吃一颗,一个时辰之内能止血止痛。”
那人仿若抓住了求生的稻草一般,忙将纸包撕开,看也没看便将那药丸生生吞下,因着没有用水伴服,苍白的面色甚至都憋出了一点儿红晕。
池萤见他将药吞下,还算满意地点了点头,“但一个时辰后若是没有解药,你会死得更快哦,所以别想跟我耍心眼儿,去吧,把他们俩绑起来丢车上。”
那人沉默地点了点头,脸上也稍回复了几分血色,接着他艰难起身,拖着一条跛足捡起了掉落在地上的麻绳,一步一顿地走到那两人身侧,半点儿没带手软的将他们的双手捆住。
那两人虽说伤势没他那么重,但过了这么久也几乎快疼昏过去,故而没有半点儿反抗之力,只能被他半拖半拽地拉到了马车边,又仿若一个麻袋般被他硬丢上了车。
池萤向他扬了扬下颌,“你也进去吧。”
那人垂着头沉默不语,倒是十分乖觉地进了马车。池萤坐在车边,拾起缰绳调转了个方向,随即挥起马鞭,那马吃痛嘶鸣了声便小跑起来,向着来时的方向折返回去。
“小姐……咱们的车没了怎么办啊!”
离去许久的萧翡终于从山林中走出,她没能顾得上丫鬟的抱怨,只呆呆看着马车离去后留下的阵阵烟尘,面上的神情颇有几分恍惚。
这回不止是婚事,好像自己和娘亲都难保了呢。
第136章 王爷的白月光10 一更
京城。
顺天府门前。
池萤将马车停下,轻轻一跃便下了地,随即对那位面色仍显苍白的“刘大”使了个眼色,颔首道:“把他们俩都带下来吧。”
刘大点了点头,接着将车帘一掀,便又将那二人扯着从车内拉了下来。
池萤给转身又给他丢了个纸包,吩咐道:“先让他们吃下去。”
刘大便从善如流地将那纸包中的药粉给那二人灌下,那二人轻咳了两声,倒是从昏睡中清醒了过来,脸上也略显出几分血色。
池萤见状还算满意地点了点头,自己毕竟是来鸣冤的,这二位嫌犯总之还是要说两句话才行。
她上前两步,对着顺天府门口的两位衙役福了福身,“二位大人,民女有案情要禀明府尹大人。”
府门口的两位衙役见着池萤一个姑娘家竟这么抛头露面的赶着马车而来,便觉得十分稀奇,可更令人震惊的是,她那辆马车上竟接连下来了三个男人,看上去还一个比一个虚弱的模样。
这究竟是怎么个诡异的组合?
衙役看她衣着光鲜,头顶的钗环也不是寻常人家能负担得起的,估摸着应当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故而态度稍缓和了些,问道:“你说说,有什么案子要禀告我们府尹大人啊?”
“大人,我要告这三人,”池萤转身指了指身后,“受旁人指示买凶,意图取我性命。”
她话音既落,那两个衙役却不由得露出一脸迷茫的神色,先是看了看意气风发的池萤,又看了看她身后那三个面如金纸,似乎连站稳都成问题的壮汉。
静默了许久,那衙役皱着眉反问道:“他们三个,被人买凶,要取你性命?”
池萤坦然点了点头:“正是,还请大人明鉴。”
衙役眉头皱得更深,“哎不是?那你怎么能好端端地站在这儿,他们仨……倒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池萤只笑笑,“大人,虽说他们三人没能得手,但却也不能改变受人指使的事实啊,所以还请二位大人行个方便,向府尹大人通传一二。”
“姑娘,你既未受伤,还反而伤了他们,这..……”衙役缓缓摇了摇头,“这案子怕是也不好判啊,不如这样吧,既然这三人有此等嫌疑,我们自会抓回去审问一番,你呢……就先回去找你的家里人,到时候等着我们顺天府的消息便是。”
“大人,”池萤又上前半步,将声音压低了几分,“民女姓萧,家父乃是当朝尚书令,若是二位肯行个方便..……”
两位衙役听到了尚书大人的名号,倒是立刻敛了敛心神,心思转圜了片刻,忙道:“哦,萧小姐请稍候,我这便去禀明尚书大人。”
“如此便多谢大人了。”池萤淡笑着又福了福身。
看着那人小跑着离去的背影,池萤暗暗摇了摇头,得,虽然这个爹平时不怎么做人事儿,但他的名头好歹还是管点儿用的,也勉强算是能物尽其用了。
半晌后,那衙役又忙不迭跑了回来,身后还又带回了几个衙役。那人向池萤拱了拱手,语气恭敬道:“萧小姐,府尹大人召见,您这便跟我去吧。”
他身后的衙役则是将那三人团团围起,两个衙役分别架着一人,将那三人接连押进了顺天府。
顺天府掌管京城的刑名钱谷,顺天府尹官居三品,说白了就是京城地区的父母官。池萤找他来断这个案子,倒也算得上专业对口。
她跟着衙役来到堂前,虽说她爹的官职比顺天府尹高,但自己毕竟是个白身,依然要对着主位上的府尹大人跪拜叩首。
随即只听得头顶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堂下所跪何人?”
“参见大人,民女萧萤,祖籍兰陵萧氏。”
“兰陵萧氏女,今日为何而来?”
池萤垂首道:“启禀大人,民女今日原本和家中的妹妹一道出城踏青,行至半路时,舍妹感应天地之召唤便想下车净手,民女瞧着那山路颇有些冷清,便同舍妹说让她先忍忍,可我那妹妹娇气的很..……”
“萧氏女,此等潦草之言可以略去,”头顶的声音略显出几分不耐烦,“捡重要的说。”
“是,”池萤看似恭顺地点了点头,“一番劝解无用后,民女的妹妹最终还是下了马车,而当民女孤身一人在那山间小道上等了许久后,这三个贼子——”
她转身一指身侧那三人,“便在山间小道上突然出现,手上还提着刀和麻绳,意欲将民女掳走。”
那位府尹大人轻嘶了声,皱眉似是有些疑惑道:“这不对啊,那你是怎么逃脱的呢,这三人又为何会乖乖跟你前来投案?”
“大人明鉴,”池萤又转回身来,对着那府尹大人拱了拱手,“民女曾在外遇见过一位高人,同他学过些防身的功夫,这才能躲过这三人的围攻。”
“而这位刘大,原本是与他们一伙的贼人,但好在良心未泯,在关键时刻生出恻隐之心,觉着此等行径确实令人不齿,便准备悬崖勒马,决定帮民女将这两个贼子制服,同时来做这个污点证人。”
那位府尹大人顺着池萤的目光看向跪在堂下的刘大,半晌后抬手拍了下惊堂木,叱问道:“刘大,萧氏女所说可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