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喜做了一夜的怪梦。
先是梦到跟人打架,推推搡搡摔了好几次,浑身的骨头都摔得疼。
后来她又梦到自己在红墙下堆了个雪人,雪人很可爱,还朝她咧嘴笑。见喜也朝雪人笑,可雪人一笑就成了精,满宫里追着她跑。
她往哪里跑,雪人就往哪里追,像个幽灵一般怎么都甩不掉。见喜害怕极了,跑摔了好多次,雪人抓住她,浑身上下冷冰冰的,把她身上所有的热乎气儿都带走了。
醒来的时候,见喜破天荒地咳嗽两声,嗓子痛得冒烟。
十几年未曾染过风寒的见喜,病了。
见喜觉得自己浑身都疼,起身穿衣的时候,中衣的衣襟不慎滑落,手臂上乌青的伤痕猛然落入眼中。
见喜愕然半晌,又解开系带将身上好生检查了一遍,才发现不仅仅手臂上有伤,腰间也青了一大片!
这是……是这屋子的主人在她身上留下的?
昨儿来的时候,她还只有手心和膝盖有伤。
她眼睛滴溜溜地往四周偷瞄,可偌大的屋子里一个活人也没瞧见,床上也依旧空空,好像从来没进来过人。
愣坐了一小会,见喜长长地叹了口气,懊恼地揉揉脑袋。
昨晚她实在是太累了,身上又痛得厉害,睡得沉了些,竟连主子的面儿都没见着。
见喜又拿开帛枕瞧了瞧,不禁皱眉,她也算“伺候”了一夜,身上还被主子糟蹋成这样,难道没有任何赏赐么?她有些失望。
她听妙蕊说,翊坤宫的掌事宫女苏锦是银作局掌印的对食,那李公公日日都在她枕边留个玉镯、金钗这类的首饰,看这屋子的摆设,比那些太监奢华多了,只是这屋子的主人未免有些抠门。
见喜掀了锦被,认命地穿好衣裳,趿拉着鞋子往外头跑,还未出殿门,便看到一个面生的小太监哈着腰走进来。
那小太监面如敷粉,身子瘦弱,下巴尖尖,身子瘦弱,个头同见喜一般高,看到小宫女四肢健全地下了床,脸上露出微微吃惊的表情,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殷勤的笑意,朝见喜作揖。
“姑娘,可要伺候您盥洗梳妆?”
从没被人伺候过,这突如其来的恭顺吓得见喜肝胆一颤。
见喜抓了抓脑袋,摇摇头不好意思地问:“小公公,这里是哪儿啊?”
昨晚她究竟伺候了谁呀。
对方似乎比她还要疑惑,可这姑娘脖子上的指痕和干哑的嗓音足以说明一切。他以为是丫头睡迷糊了,忙恭敬回道:“这是颐华殿。”
见姑娘一脸疑惑,那小太监又补了句:“是东厂督主梁大人的寝殿。”
东厂督主?!
顾大人让她伺候的人竟是老祖宗!
见喜瞪大了双眼,两道秀眉拧得紧紧的,双腿不自觉地就软了下来,差点跪下。
她下意识地抚上腰上的青紫,心如擂鼓。
这祖宗昨晚对她做了什么?嘤嘤。
等会儿……昨晚厂督回来,她竟然睡着了!
见喜兀自在心里捋了捋,昨儿晌午她冲撞了厂督,若不是姑姑在,她这会已经被砍了手脚。然而晚上被顾大人安排伺候厂督,她竟然在厂督床上睡着了,一睡就到了天亮!
……要完。
厂督没要她的小命是为何,难不成想将她养肥了下酒?!
尚未缓过神来,那小太监又佝偻着身笑道:“姑娘您唤我福顺即可,往后还望姑娘多多提携。”
昨儿老祖宗把床幔都扯了,可见战况何等激烈,今日差人进来收拾时,姑娘还在床上睡得正香哩,既留下这姑娘的性命,想来老祖宗是满意的,他们这些做下人的自得趁早好生巴结着。
可见喜不这么想啊。
见喜讪讪地朝他笑了笑,现如今她的性命都在老祖宗手里攥着,哪里还提携得动别人呢。
实在压抑不住心中复杂的心绪,她在心里念了几遍《金刚萨埵心咒》,那是在寺里头常听姑子们唱的,说能消除业障,这会儿她可真是想求菩萨用金刚杵多捶她两下。
她低头咳嗽了两声,小心问道:“福顺公公,厂督这会在何处?”
福顺望着她一怔,随即解释道:“督主起身早,朝房点卯之前,得先到保和殿伺候陛下,紧跟着随同圣驾往太和殿上朝,这会应当已经在养心殿了。”
见喜唏嘘了一声,她并不关心老祖宗的起居,只听出一层意思来,老祖宗很忙,这会子还料理不到她。
既如此,她是不是可以先撤?
扫了一眼四周,见喜忽想起什么来,信口问道:“对了,福顺公公,怎么没见昨晚带我进来的那个小公公呢?”
“他……今儿不在。”福顺很艰难地整理着措辞。
其实福顺想说,他不仅今儿不在,往后也不会在了。
如今谁还敢往厂督床上塞人?
也就是那新来的不懂事儿,自以为大功一件,实则胆大包天,最后厂督一句轻描淡写的“杖毙”,这辈子也就到头了。
也是他命不好,若是往日,死的都是献过来的美人,厂督若是心情不错,说不准能饶了底下人的小命,可今日美人破天荒没死成,还得了厂督的青睐,死的只能是他了。
不过,福顺不能跟这小宫女说实话,若是吓着日后的夫人,他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老祖宗玩儿的。
这可是头一回瞧见从厂督屋内出来还能完好的美……女人吧。
这姑娘虽说模样不错,杏眼桃腮,粉雕玉琢,可称其一声美人还是略抬举了些,尤其是在这攒金堆绣的后宫之中,最不缺的就是美人。
福顺心中喟叹,谁让老祖宗喜欢呢。
见喜不敢多待,更不敢用早膳,忍着膝盖的疼痛,着急忙慌地回了永宁宫。
昨日见喜被罚跪三个时辰,约莫到酉时末结束,秋晴姑姑下了命令,谁也不许给她送吃食,那东厂提督也不是好敷衍的,因此众人都不敢到廊下去看她。
直到戌正时分,众人发现见喜还未回,妙蕊与绿竹这才到回廊去寻人,可夜间的回廊冷风刺骨,树影萧索,哪里有见喜的影子!
妙蕊本以为见喜去哪偷懒了,可也不敢惊动姑姑,直等到亥时还未见人回来,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几人不敢闹出动静,只得偷偷摸摸提着宫灯在永宁宫内四处寻找,哪怕见人来就灭了灯,最后也没逃过秋晴姑姑的眼睛。
秋晴姑姑手里攥着个小小的白瓷葫芦瓶,兴许是来给见喜送药的,遇到她们几个惊慌失措的模样,又见廊下无人,随即猜到了大半。
永宁宫丢了个小宫女,放眼整个后宫算不得什么大事,尤其是才得罪了那位东厂督主的小宫女,失踪一夜难免让人想多。
秋晴面色一直很难看,平日里本就顶着一张严肃至极的脸,这会更是骇人,寻不到人,只得进暖阁去求贤妃娘娘。
贤妃身子畏寒,是在承恩寺的时候落下的毛病,屋里炭火烧得很热,贤妃膝上仍盖着一条北狄进贡的貂皮毛毯。
顾延之下了朝就随太医院判一同过来,此刻正给贤妃把脉,秋晴站在一旁静静等着,未见任何焦炙之色。
太医把完脉后写了调理的方子,交由青浦去太医院抓药,又细细交代几句方才收拾药匣起身离开。
姐弟二人坐在贵妃榻上闲聊几句家常,停下来喝茶时,顾延之恰好说到昨日在永宁宫门口冲撞了东厂梁寒的那位小宫女,贤妃微微诧异地抬头,“竟有此事?”
秋晴对上贤妃的视线,恭顺冷静道:“小丫头毛躁,幸而督主不愿追究,这才捡回一条命,昨日被奴婢训斥了几句,在回廊下罚跪,可昨夜竟不知所踪,直到今晨都未寻到人,想必是为了避罚躲在了什么地方,待她回来,奴婢一定亲手打死了她,不让娘娘烦心。”
这话一出,贤妃更是讶异,“好端端的人怎么能丢了?她才回宫几日,怕是在宫中迷了路也不无可能……”
“阿姊莫急。”
话音刚落,贤妃和秋晴同时侧首看向了一旁的男子。
顾延之似是悠闲地撇了撇茶中的浮沫,温言笑道:“那丫头能在梁寒手底下活命,也是桩奇事,昨儿我领人把她送去颐华殿了。”
“什么?”贤妃脸色微微发白了一瞬,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秋晴面上不显,心中却是大骇,藏在袖中的那只手攥得紧紧的,指甲几乎抠进了肉里。
顾延之笑了笑,“倘若今日她能完好回来,说明不是个福薄命贱的,往后阿姊在后宫便算是多了一层依仗,日子也会更加好过一些。”
贤妃刚回宫,可也知道那位东厂督主吃人不吐骨头的手段,落到他手里究竟意味着什么,贤妃想想便觉不寒而栗。
她八年未见顾延之,却不想当初浸润在孔孟儒道中长大的温润少年,竟如此视人命为草芥,轻描淡写地将无辜之人的生死至于嘴边闲谈,如此这般,与那些人人唾骂的宦官奸佞有甚区别?
顾延之也察觉出贤妃眼中惊诧乃至陌生的神色,忙上前赔笑道:“阿姊放心,若非我昨日觉察出梁寒待那小宫女有几分不同来,又怎会擅自做主让她去伺候?”
贤妃摇了摇头,语气泛冷:“梁寒是什么人,你比我清楚。若是品性纯良也就罢了,就算阉人也能疼人,可他呢,折磨人的法子千种万种,坐上如今的位置得靠多少见不得人的手段?凑到他宫里去,岂不是同送死无异?”
“我只知道他权势滔天,东缉事厂、锦衣卫都牢牢握在手里,如今还填了司礼监的缺。阿姊可知前朝司礼监是何等威风?若不是被削了权,那是和内阁分庭抗礼的,如今陛让他批红盖印,内阁的票拟都要先从他手里过,有的是人想要巴结。”
顾延之敛去了笑意,继续道:“阿姊,如今你能回来全凭陛下的宠爱,阿姊心善,一次无意的施饼之恩让陛下记挂了这么多年,如今更是不顾太后和群臣的反对,也要将阿姊纳入后宫为妃,可是往后呢?阿姊能保证这辈子荣宠不断么?阿姊并非热衷邀宠之人,否则也不会在承恩寺委屈整整八年。”
贤妃脸色微变,蹙着眉道:“陛下对我只是敬重。”
顾延之嗤了声,道:“敬重?若真只是敬重,为何阿姊不是太妃,而是贤妃?若只是敬重,陛下何不安排阿姊住到寿康宫,反而搬来这历朝历代宠妃所住的永宁宫?”
顾延之叹了口气,往窗纱外头看了一眼日光,继续道,“顾家自伯父出事后几乎是一蹶不振,父亲又卧病在床,前朝后宫只有你我二人,阿姊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顾家考虑啊,阿姊此番回来,祖母的病也大好了。”
贤妃下颌绷紧,沉默良久。
秋晴听得背脊阵阵发凉,以为再无希望之时,门外忽然传来了小丫头柔软而仓促的嗓音,“奴婢想见贤妃娘娘,劳烦姐姐通传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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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喜:我可能被人给糟蹋了,呜呜。
厂督:……
见喜:我昨晚伺候祖宗好辛苦,呜呜。
厂督:……
见喜:我的腰被祖宗掐青了,呜呜。
厂督:……是你自己摔的,谢谢
见喜:祖宗昨晚玩疯了,床帐都被他撕了,呜呜。
厂督:……(我他么百口莫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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