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众人刚准备吃早饭,驿卒进来禀报,雷别驾前来拜访。
鲁从茗一愣,端州别驾雷正梁与自己素无交情,他并非官场新手,应该知道这个时候要避嫌,这样大张旗鼓地来找自己有什么事?上州别驾是从四品下的高官,鲁从茗不敢怠慢,吩咐一声“请”,自己整理衣冠来到阶前相迎。
雷正梁正负手站在院中,看到鲁从茗上前施礼,口称“臣、端州别驾恭请圣安”。鲁从茗是钦差,代天巡狩,这是应有之礼,受了雷正梁一拜,口中应道:“圣躬安。”侧转身,避开正面,向雷正梁见礼,雷正梁还礼一揖,鲁从茗把雷正梁让入大厅。
寒喧了几句,雷正梁道明来意:“鲁大人,昨夜接到艾刺史送来的急报,钟山寨的贼人攻破兴凌县,正欲攻打林华县,让怀兴府速派兵前往救援。鲁大人前往林华县公干,怕是要耽误几日行程,等贼人平定之后再前往不迟。”
鲁从茗一惊,问道:“有多少贼人?”
“艾大人的信中言之不详,钟山寨的山贼有五六百人,加上裹胁的百姓数目估计过万。花司马正在调集府兵,准备前往林华县增援。”雷正梁一脸忧色地道,治下出现叛乱,身为府官也有干系。
上州驻有八千府兵,鲁从茗估计至少出动三千人,攻打林华县的贼人不过五六百,那些裹胁的百姓基本上没有什么战斗力,府兵一到贼人必败。转动着眼珠,鲁从茗思量着随军前行的危险性,如果跟着大军一同前往,平叛之功就少不了自己那份,而且自己身为钦差,届时出面抚慰百姓,又是大功一件。
这样一件危险小利益大的事是上天给的好机会,鲁从茗当即慨然道:“林华遇险,本钦差不能坐视,鲁某要随花司马一同动身,及早赶往林华县安民,鲁某是钦差代天巡狩,出面抚民亦能让百姓感受到万岁圣恩。”
冠冕堂皇的帽子戴上头,雷正梁自然不会反对,随意劝了几句又叮嘱几句,便告辞离开。端州司马花建勇率四千府兵出发时,鲁从茗的车队便跟在大队之后,朝着林华县进发。
一路急行,鲁从茗坐在马车中也被颠簸得浑身酸痛,午时休息吃饭时得知一个上午走了五十里路,路边都是东倒西歪的府兵,刀枪扔了一地,用盔歪甲斜来形容一点都不过份,鲁从茗感觉自己冒然跟着这样一只队伍前去林华县是不是有些冒失了。
吃罢饭继续前行,速度明显放慢,马车后出现掉队的兵丁,鲁从茗撩起车窗帘不时地打量,估算着至少要两天的时间才能赶到林华县,而到了林华县四千人能剩下一半就算不错了,而且等这伙疲兵到了林华县还拿得动刀枪吗,别是赶着去送死。
心中惊惶,鲁从茗暗中吩咐车夫放慢速度与府兵拉开距离,届时有时间应变,胜则同喜败则先逃。太阳落在西山头,花司马下令安营扎寨,骑着马来队尾找鲁钦差一起吃饭,他们的膳食当然不像普通府兵那样饭菜一锅煮成糊。
有鱼有肉有菜,专门从路过的村镇买来,两荤两素,行军不能饮酒,花建勇却笑嬉嬉地拿出一罐“蜜水果”来,倒是碗中酒香扑鼻,分明是上好的村酿。鲁从茗今天一路被颠簸得骨头都快散了架,想着喝点酒解解乏,好好睡上一觉明日也有精神赶路。
正在开怀大吃时,一匹快马驰来,带来林华大捷的消息。普通府兵欢声雷动,鲁从茗和花建勇都感到怅然若失,平叛的大功从眼皮底下飞走了,这样的机会可是数十年难遇。
前途已无危险,鲁从茗一行加快了行程,赶在二十四日申时来到了林华县,入城时他有意留意了一番,见城门口仍有灾民滞留,不过秩序井然,市面上也很平静,丝毫看不出大乱的痕迹。
钦差来了,满城皆惊,大小官员齐聚林华县大堂拜见钦差。邹素洁已经先行赶到了林华县,得知六万两银子已经送出的消息,常玉超等人稍微安心了些,熊以安和李玉波两人也站在转运使衙门的队列中,只是位置稍后,与前面几人泾渭分明。
一套礼节演罢,众人将公案后的位置留给了鲁从茗,居中而坐鲁从茗荣光焕发,扫视了一眼左右落坐的官员,清了清嗓音,开口道:“奉万岁所差,鲁某前来查问元华江溃堤一事,圣意大家都已明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鲁某从京城来林华县,在路上就耽误了近半月,万岁还在急等消息,不能再往下拖了,该来的人都来了,鲁某准备现在就开始查问。”
众人皆是一愣,艾伟劝道:“鲁大人,一路奔波辛苦,眼下离入夜不过一个半时辰,今天还是好生休息一下,明日再问吧。”
“多谢艾大人关爱,些许劳烦不算什么,明日本官想到大堤上实地看看,早一日问明实情也好早些回奏天子。”鲁从茗道。
艾伟不再做声,鲁钦差雷厉风行是好事,且看他如何问案吧。熊以安表面平静,心中冷笑,鲁从茗看来想快刀斩乱麻尽快了结此事,以免问的越细问题越多,自己岂能让他如意。
见鲁从茗伸手拿公案上的惊堂木,艾伟殊为不喜,这位鲁中丞得意忘形,看来把堂下众人都当成罪犯了。艾伟不动身色地站起身道:“本府就不在此打搅钦差大人办案了,如果有事尽管派人叫本府到场,告辞了。”
艾伟是从三品的大员,鲁从茗巴不得这尊大佛离开,欠了欠身道:“艾大人慢走。”艾伟心中暗怒,此子如此张狂,居然不起身相送,一抖衣袖扬长而去。
艾刺史走了,袁德成这些林华县的官员也坐不住了,纷纷起身告辞,鲁从茗摆出上官的架式,道:“袁县令,江南转运司衙门在林华县城内,怕事情多有牵连,还望袁大人多多配合。”
袁德成不像艾伟那般修练到风雨不动,听到鲁从茗的话愤色一闪,躬身应是,带着属官鱼贯离开。主官能走,大堂伺候的胥吏衙役们不能离开,都觉得这位钦差大人难侍候,一个个打起精神唯恐触了霉头。众人噤若寒蝉,鲁从茗很满意这种威压的氛围,手握生杀大权的快感从眉角的皱纹中渗出来。
“夸”的一声脆响,打破公堂上的压抑,鲁从茗火旺旺的兴头有如被浇了盆冷水,勃然大怒地望向发声处,却是熊以安打开折扇,风度翩翩地轻摇着。
鲁从茗不认识熊以安,但看此人的样貌、仪表、神态与熊执仁有几分相似,当即明白此人便是熊执仁之子熊以安,那个流连花丛的玉公子。
轻蔑地一笑,鲁从茗冷声故意问道:“你是谁,可是对本钦差的话有意见?”
熊以安将折扇一合抓在手中,不慌不忙地起身施礼道:“下官就是鲁大人去年弹劾过的二世祖熊以安,下官哪敢对大人有意见,敬畏还来不及呢,只是羡慕大人好威风、好煞气。”
这两年鲁从茗在金殿上都指点江山挥斥方遒,朝堂上多少大官对他畏惧三分,养成他一股舍我其谁的锐气。熊以安这个二世祖仗着妹子是太子妃居然敢出来讥讽自己,鲁从茗心中冷笑,此次不借机刁难刁难他,枉自己出京一场。当即出声喝道:“既然无话可说,一旁安静坐着,没有问你不准发声,否则本钦差治你个搅乱公堂之罪。”
熊以安当然不会被他吓住,别看姓鲁的挂着钦差的名头,只要自己不出格,他能奈我何,不咸不淡地讥道:“鲁大人发了话下官焉敢不从,只是这搅乱公堂之罪不是大人想治就治的,国家的律法在,大人是御史中丞想来比下官更知晓律法,总不至于公报私仇,徇私枉法吧。”
说罢,熊以安拱了拱手,施施然地落坐,鲁从茗被他噎得干睁眼,换了别人早拖了出去,可是鲁从茗内心悲哀地发现,自己确实拿熊以安没办法,上次当殿弹劾万岁不置可否,事后听闻天子一笑了之,皇亲国戚向人被人诟病,偏偏他们的特权难以撼动,有这小子在自己还真的加点小心,别让他抓到了错处反将自己一军。
深吸一口气,鲁从茗轻敲惊堂木,道:“常大人,你身为转运使元华江溃堤一事最为清楚,把事情原委向本钦差说一遍。”
这是事先准备过无数次的功课,常玉超从接连暴雨,元华江遭遇百年不遇的洪讯说起,讲到转运司衙门上下一心极力抢护,但因洪水过大才造成决堤说了一遍,期间声泪俱下地讲述了李典作在大堤之上连续奋战近月,无数百姓日夜辛劳,最后自陈失职有罪,甘愿听从钦差大人处治。
万怀兴、段爽等转运司的大小官员纷纷跪地自请处分,只有熊以安和李玉波两人安坐不动。鲁从茗冷笑道:“你们二人为何安坐,难道元华江溃堤与尔等无关,你们丝毫无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