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江安义绘声绘色地讲述着他在化州的治州之策,石方真不时的插话细问,君臣问对忘记了时间。石方真兴致盎然,笑声不断,大殿外的太监都能感受到他的欢欣。
刘维国趁着两人喝茶的空档轻声提醒道:“万岁,午时已过,是不是该进膳了。”
石方真恍然笑道:“朕听得兴起,倒忘了用膳。来人,赐膳,朕要与江爱卿边吃边谈。”
除了庆典,赐膳的待遇可不是普通大臣能享受到的,偶尔紫辰殿议事晚了天子会赐宴,至于能在御书房享受到赐宴只有韦义深、朱文南这样的老臣,今日之事传出去必然引得官场震动。
刘维国心里想着,指挥小太监摆好案几,二菜一汤端了上来。江安义素闻天子节俭,今日亲见传言不虚,躬身道:“天子富有四海尚节俭如此,臣在化州一日所耗数倍于此,着实惶恐。”
石方真哈哈笑道:“江爱卿可是有钱人,小小一瓶香水便能卖出百两之价,一出手便给了太子百万两捐赠。朕比不得你,虽然富有天下,但同样要为天下人打算,不能大手大脚。”
见江安义一脸尴尬,石方真摆摆手笑道:“江卿无需不安,你的钱并非贪腐所得,放心用,朕不能说自己节俭就让天下人都跟朕一样节俭。如果这样的话西域的那些货物就卖不出去了,东市岂不要关门,江卿化州的边市商税也要一落千丈了。”
“万岁圣明。”江安义暗松了一口气。
“朕对你所说的士农工商通力合作才有国家繁盛的说法很感兴趣,你细细跟朕讲述一番;还有屯田之政奏折之中说的不清,你也详细说说,朕有意在登州、雷州一带推广屯田之政,正好借鉴化州的经验。”
这顿饭吃了小半个时辰,那碗牛肉汤已经冷透,御书房内君臣俩却聊得热火朝天。眼看未正将至,刘维国暗暗心焦,看这样子今天下午都聊不完。
昨日肖美人所生的五皇子石重义有些风寒,天子决定下午抽空前去探视,刘维国已经通知了瑶花宫接驾,此刻怕早已准备妥当。那个肖美人长得花容月貌,天子爱其颜色对她甚是宠爱,生了皇子之后肖美人有些恃宠而骄,对他都有些不假颜色。宫中四十余年,刘维国深知以色侍人难得长久,可是肖美人此时正在风头上,也不想惹她。趁着石方真起身如厕,刘维国禀道:“时间不早,万岁可要起驾前往瑶花宫探视五皇子?”
石方真停住脚步,略加思忖,对江安义道:“朕今日有事,江卿且先去东宫见见太子,伟儿多次念叨你,你是他的师傅,要负起教习之责,你在富罗县时还会常寄些日记于他,怎么到了化州反而疏懒了。此次进京,不要急着回化州,朕会时常召你问话。“
江安义恭身应是,就要告退。石方真突然道:“会试就在眼前,江爱卿可有意任个同考官?”
会试三年一次,是大郑最高规格的取士考试,作为会试的主考官、同考官是值得夸耀终身的事情,取中的士子更视考官为座师,等同于一下子多出三百多名官场上的弟子,既有面子又有里子、名利双收的好事。
正、副主考官只有两人,要朝中大员才能担任,向来由天子亲点,但同考官的人数有二十个,由礼部、吏部拟定后推荐给政事堂,再由政事堂向天子奏报。推荐人选机动性很大,便有了可操作的可能,这段时日政事堂左右相、礼部尚书和吏部尚书家门槛大有被踏平之势。
周处存以替太子取才的名义说服了石重伟把他的名字加塞给了陈成济,楚安王宴请礼部尚书郭从史,顺道把舅舅黄继伟的名字添进了名单上,黄继伟如今换了衙门,以正六品的官阶暂任大理寺正。
同考官要从京官六品以上中选取,按说江安义没有资格,不过石方真想到前次击退戎弥大军给江安义的封赏太薄,加上江安义在士林之中声誉极隆,灵机一动想用这个办法来弥补。
江安义深为感动,天子对自己确实恩重,不过他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此次进京天子召见御书房赐膳已不知招了多少了妒恨,如果再夺了同考官的位置,那些没选中的人还不恨自己入骨。
“臣谢过万岁隆恩,臣才疏学浅,此次进京是为朝觐,不敢奢求同考官之职。”江安义推辞道。
石方真想想也好,如果江安义进了贡院自己要召他问对不方便,更何况化州这段时间因狂生马远翔大出风头,江安义身为刺史,避避嫌也好。
从御书房到东宫可以横穿过去,但江安义让带路的小太监引他走大道过延喜门走正门进了东宫,三年不见,东宫仍是老模样,只是多数人是新面孔。太子府詹事由宜城侯王克彦挂名,实际理事的是少詹事纪天明,他听到通传急急地迎了出来,在前星门处与江安义相遇。
江安义笑着行礼道:“纪大人,一别三年风采依旧,江某有礼了。”
纪天明拱手还礼道:“安义你才是英姿勃发,让人羡慕,快里面请。”
边往里走江安义边问道:“太子殿下可在宫中,江某奉陛下旨意,前来拜见太子殿下。”
“太子在东苑校场中习武,我领安义你前去。”既是奉旨,纪天明不敢怠慢,心中暗暗庆幸太子殿下没有出城玩耍,不然被天子知道如何是好。
东苑在东宫东北面,与皇城乐游苑一墙之隔,常年驻扎着金吾卫三千兵马,护卫皇城东北,东苑内有校场,太子习练骑射多半在此。离东苑还有段路程,就能听到喝彩之声轰然而起,纪天明笑着解释道:“太子常召金吾卫将军与伴读比试箭法,想来是哪位将军中了彩头。”
太子石重伟的伴读有二十六人,皆是权贵中人,三分之一是王公贵戚的后代,三分之一是世家重臣子侄,还有三分之一是将门世家的子弟,多数伴读对江安义都没有好感,因为江安义清仗田亩、黄沙关对付廖建辉等做法触及他们的利益。同样,江安义对这些人也无好感,正所谓相看两厌。
郑国将门起缘于郑高祖时期,郑高祖立国后不许将门插手政务,却准许将门子弟荫补武职、优选迁转,并让他们与皇家联姻,朱、李、程、王、贾、廖、张等家族累世为将,守卫国土。后来廖家、张家中落,老字号的将门仍剩下朱家、李家、贾家、王家,王家因为是外戚的原因逐渐向文职转变,而程家只剩下程希全一人,文不文武不武,败落已经定局。老的逝去新的出现,眼下杨家、苗家、齐家、魏家都有希望挤进将门世家的行列。
听到喝彩声江安义心中发痒,紧走几步看到校场上一马奔驰,一个青年正弯弓搭箭瞄准箭靶,江安义认出此人是原国公李知柔的孙子李敬玄。江安义跟不少将门中人打过交道,朱太尉之子朱质朴和孙儿朱易锋、申国公王克明、安西大都护杨祥亮及其两个儿子,还有廖建辉和魏家兄弟,这些将门中人给他的印象是抱团,心狠手辣,行事张扬,但同时也不可否认有些本领。
校场上李敬玄松开弓弦,将箭只稳稳地送进百步外的红心中,喝彩声再次响起。李敬玄催马背对箭靶继续行进,抽箭在手,算出一百二十步时反背一箭,箭再次射中红心。鼓声随着喝彩声响起,为神箭手助威。
太子石重伟骑着一匹黄马,手持马鞭兴奋地直挥,吓得身旁的周处存、崔元护等人远远躲开,谁也不想挨上一鞭子,那滋味估计不好受。李敬玄得意洋洋地骑马来到太子近前,抱拳拱手道:“末将向太子殿下交令。”
方才石重伟命他与金吾卫将领比试,凭借家传的反背箭术李敬玄取胜,鼓声就是对他获胜的嘉许。
“敬玄,不愧为李家子孙,可惜没有带酒来,不然孤王要敬你三杯。”石重伟笑道:“你可不许藏私,什么时候把这反背箭术教给我。”
李敬玄心中一哂,他从三岁起便学持弓扎马步,六岁时练气定神,每日开弓千次,十年箭术方有小成,然后才学反背箭术,三年才有今日的效果,太子娇生惯养,偶尔玩乐一下还差不多,要让他每日开弓千次,恐怕早将弓箭抛到了河中。
心知太子只是一时兴起,李敬玄笑道:“殿下想学,臣定当倾囊相授,明日卯初,臣便来东宫教殿下扎马步。”
卯时,石重伟一缩脖,自己还是多睡会吧,李敬玄是自己的手下,他会就等于自己会了。石重伟不再答嘴,头东张西望起来,嘴里顾左右而言他,道:“王师傅(王知行),你是王家子弟,申国公的箭术可是十分了得,你行不行啊,下场试试。”
王知行苦笑,家族中除了大伯王克明和父亲王克彦其他人都不愿吃苦,即使学了两天武也是花架子,至于自己更是拉不开半石弓,更谈不上箭术。眼角瞅见纪天明带着江安义走过来,灵机一动笑道:“臣那两下子比太子殿下差得太多,就不拿出来现眼了。太子殿下,真正的高手来了,让他下场显显身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