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影摇红,照在众人脸上一片喜气洋洋。
罗娜的父亲吐乐安端着酒杯,手舞足蹈地笑道:“有休大将军的支持,我吐乐家在朝堂上稳如磐石,看谁还敢说三道四。”
吐乐赞身为国相,比起两个哥哥沉稳了许多,举杯敬江安义道:“这次多亏安义及时赶到,才能化险为夷。我敬你一杯,以表谢意。”
“不错,若不是安义赶到,今日在后宫就要被窋必那贼子胁迫就范了。”吐乐布也举起杯,冲江安义示意。
江安义饮了一口,放下杯道:“外敌尚未退却,现在庆祝还为时过早。”
吐乐晴满不在乎地道:“有休大将军在,料也无妨,喝酒喝酒。”
琅洛匆匆从外面进来,他散朝后跟着休安提前往军中,商议对敌之策直到现在才回来。罗娜为了表示对休安提的信任,宣布如何调动兵力布署,人员、物资的调配都由他说了算,包括她在内的其他人一律听从安排,吐乐三兄弟虽然是重臣,对于休安提如何用兵也毫不知情。
不等琅洛坐稳,吐乐赞迫不急待地问道:“琅洛,大将军准备如何御敌?”
“收缩兵力,守御新伊城,”琅洛简要地应道。忙了一天,又累又饿,琅洛抓起一条羊腿撕咬。
吐乐晴替琅洛满上酒,笑道:“这样好,只要新伊城不被攻破,我家便安然无忧。”
吐乐赞盯着杯中的美酒,自言自语道:“新伊城深沟高垒,易守难攻,城内各种器械物资充足,储粮可支撑一年以上,戎弥联军虽然数量上有十万,但只要城中有四万人防守,想在半年时间内攻下新伊城绝不可能。一旦时间拖得过久,各国就会趁乱出手,联军定然不战而逃,届时休大将军再率兵追击,便可大胜而归。妙啊,休大将军不愧是常胜将军,出手便点在对手的软肋,让戎弥联军如梗在喉,妙极、妙极。”
说着,吐乐赞边举起杯痛快地一饮而尽。江安义的眉头皱起来,他在莎宿国不能久呆,如果联军真如吐乐赞所说前来围城的话,他便要赶在联军到来之前离开新伊城返回化州。
吐乐布思索良久,看到三个儿子都面带喜色,与江安义等人频频举杯,不禁长叹道:“祸兮福所倚,你们只看到眼前,却不知杀身之祸不远矣。老夫当初为了吐乐家的荣华富贵,决意让罗娜成为王妃,看来是大错特错了,不单让罗娜错失好姻缘,而且还为吐乐家种下杀身之祸。”
听到老爷子说出这话,三个儿子都大惊失色,吐乐晴慌道:“爹,你怎么这样说,有了休大将军支持,我吐乐家比任何时候都要安稳,怎么可能会有杀身之祸?”
吐乐赞身为莎宿国相,不可能仅靠国主王妃的支持,实际上他处理朝政十分娴熟,被吐乐布视为接班人,将来就由他带着家族继续前行。吐乐家能有今天依靠的是吐乐布的谋划,如果他说家族有杀身之祸,绝不是危言耸听,可是吐乐赞想了又想,实在想不出哪里潜伏着杀身之祸。
“唉,吐乐家世代经商,为父为改变家族命运,让赞儿读书致仕,交好二王子咄舍拉,就是希望能通过几代人沉积,让吐乐家能成为书香门第,逐渐成为官绅世家。”吐乐布喃喃语道:“可是老王和大王子意外身亡,咄舍拉成为国主,他为感激我对他的支持,选罗娜为王妃,任我为副相,荣华富贵来得太快,我当初以为可以少去几代人百余年的奋斗,还喜不自胜。”
“咄舍拉喜好男色疏离罗娜,自觉有愧于她,便提拔你们兄弟的官职补偿。我隐约觉得树大招风,便辞去副相之位让赞儿接替,可是咄舍拉又任安儿为堪禄,晴儿为塔扎,文臣六个重职半数出自我吐乐家,怎么能不招人忌恨?”吐乐布摇头叹息不止。
吐乐晴不以为然地道:“爹,罗娜现在是摄政王妃,有她在怕什么?”
“蠢货,”吐乐布恨铁不成钢地骂道:“盖英和和兰赫止逼宫、窋必生出狼子野心还不能说明我吐乐家看似强大,其实并无根基,并未放在别人眼中。此次窋必纵兵围宫,要不是琅洛手下有五千兵马,你我的人头早已落地,吐乐家也被杀得鸡犬不留了。”
“当啷”一声,手中的酒杯掉落在地,吐乐安惶恐地道:“爹,那怎么办?要不这官我不做了,我还是去卖货。”
“晚了,如今吐乐家只能进不能退,退一步则万劫不复。”吐乐布愁眉苦脸地道。
吐乐赞沉声道:“只要休大将军支持罗娜摄政,就没人敢对吐乐家如何?只要再过几年,儿子自问能经营妥当,不再怕风吹雨打。”
吐乐布苦笑道:“你说的不错,关键是休大将军会不会支持罗娜摄政?给吐乐家几年时间。”
“怎么可能?今天朝会上休大将军明确表示支持王妃摄政。”吐乐布的三个儿子和琅洛异口同声地道。
琅洛更是斩钉截铁地道:“休大将军的为人忠直,他说出的话信得过。”同为军人,琅洛对休安提十分钦佩,见吐乐老爷子置疑休大将军,忍不住出声反驳。
吐乐布点点头道:“休安提的人品我岂不知,但别忘了,他最忠心的莎宿国主,而不是王妃。”
众人瞪大眼睛茫然地看着他,不知老爷子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原也以为吐乐家的危机已然度过,但听琅洛说休大将军要倚城而战,才惊觉事情并不简单。”吐乐布解释道:“休安提的战法并无不妥,只要守住新伊城,城中的高官权贵便能得以保全,可是除了新伊城外其他地方怎么办,恐怕要被联军打成稀烂。等到联军退去,除了新伊城外遍地苍夷,百姓流离失所,恨意滔天。到那时,休安提成了保全莎宿国的英雄,而吐乐家便要推出来做替罪羊,安抚百姓了。”
吐乐赞醒悟过来,吓得连吸数口凉气,呼道:“不错,为平息民愤,最好的做法就是把所有罪责全我吐乐家身上,谁让罗娜是王妃、我是国相,吐乐家权倾朝野呢。”
琅洛显然被这个推断吓住了,半信半疑地道:“休将军不会这样冷酷无情吧。”
“慈不掌兵。休安提忠心的是咄家,我见他在后宫时打量隆盖,大概看出隆盖并非咄舍拉的儿子。”吐乐布望向江安义道:“对于休安提来说,绝不容许不是咄家血脉的人继承国主之位,届时将罗娜和隆盖一起杀了,挑一个咄家人出来继位便是。即便休安提能放过吐乐家,继位的国主也一定要除去吐乐家。”
王族从来不缺后裔,远的不说,单咄其暴就留下三个儿子,盖英和想立的窋隆海是咄其暴的长子。
江安义眼中闪出寒光,森然道:“休安提要敢对罗娜和隆盖下手,江某即使远在千里也要取他的人头。”
“逝者已矣,取了他的头又能怎样。”吐乐布冷冷地道:“吐乐家从商贾一跃成为显贵,崛起得太快,看似权倾朝野,其实根基浅薄,又招人妒恨,其实处处是敌啊。在隆盖继位国主之前,吐乐家都是坐在火炉之上,看似烈火烹油般繁华,一个不慎就要被烧成粉末。”
吐乐赞的手微微发抖,吐乐安和吐乐晴越发不堪,牙齿磕得“格格”响。吐乐布没有理会三个儿子,看着江安义道:“安义,要保全隆盖、罗娜和吐乐家,还需你出手相助。”
江安义有些犯难,他不能在莎宿国久呆,吐乐家的困境并非短时间内可以解决。要按江安义的想法,带着罗娜、隆盖和吐乐家的人一起回化州会野府,在他的一亩三分地,自然没有人敢害他们,可是显然这种想法不切实际。当然,他还可以刺杀休安提,将危险扼杀于萌芽之中,可是休安提一死,军心涣散,莎宿国等同灭亡,结果相同。
吐乐布看出江安义的疑惑,解释道:“休安提想要稳打稳扎,保全主力护住王都而不顾其他,这种做法大臣们定然同意,他们的家人大都在新伊城内,要不就有办法赶在联军到来之前将家人迁入城中。要想打破休安提设下的套路,就要有一只奇兵在外游击,袭扰围城的联军,收拢安抚逃亡的百姓,争取民心,最终与新伊城的主力呼应,一举击溃来犯之敌。”
朴天豪击掌赞道:“高,老爷子这招游击在外化被动为主动,是招绝妙好棋。《兵经》中有‘游军之形,势无常定,乍动乍静,避实击虚,视羸挠盛,结阵趋地,断绕四径’的描述,灵活、速决、流动是关键,否则被联军困信,孤立无援,便只有死路。”
吐乐布欣喜地看了朴天豪一眼,没想到江安义的亲卫有此良才,将他的心意说得清清楚楚,甚至比他想的还要透彻,这样他便可以放心地让这只奇兵游击于新伊城外。
“朴壮士说的不错,灵活、速决、流动是关键。这只奇兵人数不能多,不然便失去了灵活性,同时战斗力要强,方能取到速决的作用,还是能流动起来,所以全部都是轻骑。”这个面容清癯的老人神采飞扬起来,从容自信、挥斥方遒的气度让人为之心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