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浩套近乎不成,微有尴尬,当下打个哈哈,笑着说道:“不管怎样,咱们以后也是邻居了。以后还要互相照应。实不相瞒,小弟想要复筑静羌寨,但是人手实在不够,想来请程老哥帮帮忙,看看能否找些人手。小弟那边虽然工钱不多,但是饭是管饱的!”
钟浩的这句以后互相照应,很是打动了程知县。
程知县听了钟浩的话,笑道:“哈哈,是啊,以后咱们就是邻居了,老弟这句话说对!以后在河西这地方,还要互相照应啊!”
程子材虽然也是明经科的同进士出身,但是在河西这地方呆久了,也没有那么多的迂腐气。斯文少了,粗豪多了。听钟浩跟自己称兄道弟,称自己程老哥,也就顺势称他老弟了。当然若是那些军队的军头、将主们和他称兄道弟的,他是很厌恶的。而钟浩作为一个文人才子,和他称兄道弟,他还是很能接受的。
再说钟浩和他称兄道弟,自然有和他套近乎的意思。不管怎么说,钟浩也是帅司的管勾机宜文字,是富相公的亲信,和他搞好关系没什么坏处。而且在河西这地方,说不定什么时候夏军就杀到城下,多和临近友军搞好关系,以后也多个援手。程子材想及此处,倒是想卖钟浩个人情,尽量帮他一下。
“那这人手……程老哥,能否给想想办法!”
“老弟放心,你的事情就是老哥我的事情,这事儿老哥一定帮忙!”程子材很痛快的道。不管怎样,这事儿他一口答应下来,钟浩就得承他情。
“那不知道程老哥这边能给多少人手?”
“这个嘛,银城县的牢城营有三四百人,要不全给你派去,如何?实不相瞒老弟,这银城县也没多少人!”
程知县倒是说得实话,银城县是下县。大宋的县城分为赤、畿、次赤、次畿、望、紧、上、中、中下、下十个等级。辖境内人口不足五百户为下县,所以银城县人口其实少得可怜。银城县原先辖下三寨五堡,总共有主户、客户共计四百多户。但是银城县紧挨着宋夏边境,这些年夏军不断掳掠扫荡,银城县百姓逃亡的很多,现在估计也就还有三百多户。
这在内地是很难想像的,钟浩刚来时觉得难以置信,一县之地怎么可能人这么少呢。像青州益都县那种望县,又是附郭县,足足有一万多户。一个县的人口顶多少个银城县啊。
钟浩其实在帅司时,因为是管勾机宜文字的差遣,其实看过河外三州的户籍黄册。麟州下辖三县,在河外三州算是人口最多的,主户加上客户也只不过三千六百多户。战力最强的府州,在册人口不过一千三百户。而丰州现在在册的主客户,不过一百五十户,朝廷就是想以这一百五十户,侨置丰州。西北的一州之地人口,比内地一县之地的人口都少很多。
其实窟野河畔非常适宜耕种,但是现在在窟野河畔耕种,实在是太不安全,说不定你种上一年的庄稼,到秋收时,夏军就来了。一年白忙活不说,别把命搭上就算好的了。
平西军翻垦的窟野河下游的田地其实都是熟田,只是最近几年没人耕种,显得荒芜了。但其实只要烧荒后,翻耕一遍,播种就能产出。
程知县所说的牢城营,其实就是麟州的牢城营,只不过设在了银城县。发配麟州充军的罪囚,一般都是充入牢城营。边地的很多小地方,都是主官军政民事一把抓的。像银城县,县丞、主簿、县尉等佐贰官一概没有,连巡检都没有,就程知县一个光杆知县,也就只有他一个人主事。城中有乡兵和蕃兵弓箭手,也都是归程知县管的。这牢城营在银城县就食,程知县也是有权安排的,到时只要行文麟州,告知这牢城营换了驻地便是,反正静羌寨那里也属于银城县地界。
虽然牢城营的配军大都是罪囚,钟浩觉得怕是难以管理,但是总比没有强。
当下,钟浩诚恳的道:“实在是太谢谢程老哥了,!”不管怎样,人家程知县总是给赞助人手了,这三四百人虽然看起来不多,但怕是差不多相当于银城县五分之一的人口了,对程知县来说算是大手笔了,钟浩自然要好好谢过的。当然,牢城营的兵士是不在户簿黄册的。
“老弟客气了,以后咱们还是要互相照应的!”其实,这牢城营在程知县看来,算是累赘。银城县如今也没什么役事工程,牢城营也没多大战力,这要是夏军来了,也指望不上他们,乡兵和蕃兵弓箭手的战斗力比他们强多了。银城县如今愈发艰难,让牢城营去钟浩那里混饭吃,倒是减轻不少压力。
本来自己就是为了甩掉个包袱,却得到钟浩诚恳的道谢,程知县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当下程知县便道:“城里还有二三十个惯会建造堡寨的熟手工匠,老哥我便一并给老弟派去吧。就当他们今年的提前服今年的徭役了!”
“那实在是多谢程老哥,以后程老哥有事,尽管吩咐小弟,小弟绝不皱眉!”钟浩本来一进城时,看到城中的凄凉模样,对找人手不抱希望了,没想到还不但得到了牢城营的三四百个劳力,还有二三十个熟手工匠,当真是意外之喜,不由得很是高兴。
程知县摆摆手,开口笑道:“老弟客气了,以后咱们少不了互相照应!”
“对对对,以后要互相照应!”
“老弟今日中午便留下来,便在后衙用酒饭吧,咱们哥俩好好喝一盅,顺便谈谈心!”
“好,但听程老哥安排!”
……
银城县衙后衙,酒席很快准备好了。
菜肴很有西北粗犷特色,基本都是羊肉,大盘的手扒羊肉、烤羊腿、大碗的羊肉羹等。
这时节,就是内地也没多少青菜,在这里自然更吃不到。酒是本地自酿的高粱酒,筛得并不干净,酒中还有许多悬着的酒糟。
程知县招呼钟浩入座,说道:“银城之地苦寒,薄酒简肴,还望老弟不要嫌弃!”程子材知道钟浩来自繁华的青州,还真怕钟浩嫌弃自家这酒席。
钟浩随着程知县分宾主入座,笑道:“程老哥太客气了,我在平西军那里连肉都没吃过几次,有肉吃,有酒喝,小弟就乐不可支了!”
程子材见钟浩毫不介意这简肴薄酒,也是很是高兴,看来钟浩确实没那么多的穷讲究,来西北是要真做事的,以后有这么个友军互相照应也是好事。
这时,钟浩把随身带来的一块紫金石砚,递给程知县道:“这是小弟从青州带来得一块紫金石砚,一点心意,还望程老哥笑纳!”
紫金石砚的名气始于唐,盛于宋。《砚笺》中记载:“紫金石出临朐,色紫润泽,发墨如端歙,唐时竞取为砚,芒润清响。”《砚录》中记载:“尝闻青州紫金石,余知青州,至即访紫金石所出,于州南二十里曰临朐界,掘土丈余乃得之。石有数重,人所取者不过第一二重,若至第四重,润泽尤甚,而色又正紫,虽发墨与端歙同,而资质微下。”《砚史》:“紫金石与右军砚无异,端出其下。”
宋代大书法家、撰写《砚史》的米芾,对砚台最是喜爱,后世流传有他向宋徽宗索要他最喜爱的一方端砚的典故。后来那方砚台出土后,证实那方端砚其实就是紫金石砚,那方砚台上有米芾的亲自镌刻的铭文,说明那方砚台的来历和品类。
青州紫金石砚在大宋是有名的石砚,甚得文人雅士喜爱。此时的名气甚至犹在端砚.、歙砚之上,价值自然也是颇为贵重。
钟浩来西北时,特地让崔烨帮他买来了五六块,打算送礼用的。此时的文人,怕是很少有不喜欢这紫金石砚的。
果不其然,程子材接过那方紫金石砚,拿在手中把玩一番,不由的爱不释手,嘴中犹说道:“哎呀,钟老弟太客气了,这砚台太贵重了,老哥我可不能收啊!”不过手上却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钟浩笑道:“些许礼物,程老哥喜欢就好!”
程子材笑道:“喜欢,喜欢,就是让老弟你破费了。”程子材作为雅物喜欢这砚台倒是其次,关键这砚台值钱啊。大宋文人雅士都很是喜欢这种紫金石砚,而这紫金石砚所产甚少,这砚台可以说是有价无市。这一方砚台放在大宋内地,可是很值钱的。日后等自己回到内地,这砚台用够了,卖了也是一大笔收入。西北贫苦,而且民风彪悍,再说程子材辖下也没多少人,这几年除了他自己的那些俸禄,哪有什么油水!这猛然有笔大收入,怎么能不让他欣喜!
程子材把玩够了,把那块紫金石砚放在旁边的小几上,举起酒杯对钟浩道:“老哥我敬钟老弟一杯,祝钟老弟在河西事事顺利。”
钟浩忙举杯道:“承老哥吉言,呵呵,小弟不求事事顺利,但求夏军少来骚扰掳掠就很好了!”
程子材深有同感,附和道:“对对对,但求夏军少来几次就好!”程子材在银城这些年,对夏军也是整日提心吊胆。他自己的屋子里就供着佛龛,每日拜拜,唯一的愿望便是祈求夏军不要来。
两人将杯中的高粱酒一饮而尽,各自吃了几口菜。
钟浩举杯,对程子材敬酒道:“小弟也借花献佛,敬程老哥一杯,祝程老哥早日高升!”
程子材和钟浩对饮一杯,叹气道:“但愿能借老弟吉言,这届任期满了之后,能够调走。老哥不求高升,哪怕就是去内地任个主簿、县尉都行!”
程子材是明经科同进士出身。明经科出身的官员,大都是被授予些闲散差遣,有得候上许久,连差遣都没有。程子材被授予银城知县的差遣时,还是很高兴的。很多进士科及第的,不过授个县尉、主簿,自己一个明经科的同进士,却能得授一县正印,虽然在边地,可是已经很不错了。毕竟他中同进士时已经三十八了,半生蹉跎,不想再浪费时间了,迫切的想做一些事业。
可是来了银城县之后,才知道在此为官的艰难。民风彪悍,汉蕃杂居,教化难申,军兵难以管教,夏贼来去如风,当真不是为官的好地方啊。其实但像银城县这样的边境地方,很多官员宁可赋闲没有差遣,也不愿意来。没有差遣,总比没了命强,在河西这地方可是很有可能朝不保夕的。
程子材在银城县已经是第七年了,前两次任期的期满考核,都是得了个中下的考评,没被调走,也没有降职,依然是在银城县苦熬。大概主要原因还是没人愿意来此地当官。没人来,只能他继续坚守了。
程子材现在希望,哪怕降职调往内地也好,总比在此提心吊胆的要强。
程子材朝钟浩拱手道:“老哥年纪大了,越来越受不得折腾了。以后若是有机会,还望老弟在富相公面前替老哥多多美言几句啊!希望能早日调往内地啊!”
钟浩道:“程老哥放心,小弟一定会的!”
“那老哥先谢谢钟老弟了!”
“程老哥客气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钟浩又向程子材钟浩请教了许多河西的风土人情和山川地理等知识。
程子材久在河西,对河西之事也算了如指掌,一番指点和讲解,倒是让钟浩受益匪浅,学到了不少东西。
谈了一个多时辰,钟浩才跟程子材作别告辞。
临走时,程子材说道:“这一两****便安排让牢城营和那些工匠过去,帮老弟建寨。这牢城营你尽管当苦力用就是,若是用得顺手,以后让们在你那里驻扎便是,县里也用不到他们!到时我自会行文麟州,告知州衙牢城营的移驻之事!”这牢城营在银城县真没什么用,还浪费口粮,既然在钟浩哪里有用,正好顺便做个顺水人情,送给他用便是。
钟浩忙道:“那小弟谢过程老哥了!”
程子材摆摆手,让钟浩不必太客气,接着又道:“至于那些工匠,既然是让他们服徭役,那这时间也不能太长,就让他们在老弟那干三个月吧。至于他们的口粮,就由他们自带便是,老弟不用管。当然,若是徭役期满,老弟能有办法让他们自己留下,老哥我自然也无话。”这年代服徭役基本都是自带口粮的。
钟浩拱手道:“不争这点口粮,程老哥就跟他们说,到时去静羌寨不用带口粮,小弟管饭便是!”三四百人都管饭了,不差这二三十个工匠。让他们干活有积极性了,比那点口粮实在多了。
程子材听了,说道:“老弟心好,那我替那些工匠谢过老弟了!”本来春天安排服徭役,程子材还怕那些工匠不愿意。若是管饭,怕是他们会很乐意去。春荒时节,平日他们可是经常会饿肚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