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稚这句话说得实在奇怪,连默槿都忍不住将目光从肃羽身上挪到了他脸上,可咏稚却似全然没有感觉一般,举着杯子直勾勾盯着肃羽,只恨不得将他的皮肉都烧穿,好看看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相比于咏稚的咄咄逼人,肃羽显得安静了许多,他只是微微皱着眉,先是迎着咏稚的目光看了回去,随后低下头似是苦笑了一下,再抬头时又变回了平日里温和谦逊的模样。
“公子您客气,这本就是我的分内之事。”
着当时以绕指柔打百炼钢,咏稚之后准备的话全都被肃羽这一句堵回了肚子里。他们两人的明争暗斗默槿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只是今日还有要事,她不希望他们二位将精力浪费在这种地方,所以突然伸长了手臂用自己手中的杯子去撞了一下肃羽拢在手心的杯子的边缘,轻声道:“喝完这杯,晚上你二人定要多加小心。”
有她打了圆场,自然也不会再有过多的争执,咏稚先点着头将那杯酒饮尽,肃羽瞧他仰了脖子自己也将杯中酒喝了个干净。
这一顿饭吃得可以说是气氛极其凝重,三人皆是各有各的心思,以至于宗英承前来找他们一同入宫时都差点儿被阵阵阴风逼退了出去。
“几位,没事儿的话咱们该启程了。”
虽说宫内祭月晚宴在酉时一刻才开始,可这祭月毕竟是大事儿,各地官员承献礼物皆是从下午便开始了,中宫之中也都忙着准备,他们自然也要早早赶到,以备不时之需。
这厢默槿已经先一步放下了筷子,起身冲咏稚点了点头,另两位自然也放筷子起了身,只说收拾一二,一会儿在前院见,自然不会耽误了时日。
看着宗英承离开,咏稚并没有立刻回自己的方便,反而是绕过桌子站在屏风后叩了几下木头,里面兮兮索索的声音顿住后,过了一下默槿才应了声:“怎么了?不回去准备。”
咏稚舔了一下嘴角,似乎还残留着方才桂花酒的味道,他在屏风后面只能看到默槿的影子,被正午炙热的阳光勾勒出了一层金边儿,虽然在外面只能看清浓淡,却又有几分洗衣风流的意思。
少女的肩颈纤长地仿佛稍稍用力便会断掉一般,咏稚着了魔似的直勾勾地盯着,直到一层柔软的薄纱透着阳光被披到了默槿的身上,他才掩饰般咳了一声,低下了头:“肃羽,咳…肃羽今晚就跟着你,我担心龙…我担心它会找你的麻烦。”
因为估计着有婢女在旁,所以咏稚并没有将话挑明,不过他相信默槿已经理解了他的意思。
这样的担心自然是不无道理的,对于龙影而言吸引他的其实并不是人世间万人之上的这个位置,而是人世间人杰地灵的这处地方,可若是他道行深些能够知道此处还有个被封了法力的上神,那自然会选择吞了默槿,一劳永逸。
其实默槿也想到了这一层,但她并不打算认同咏稚的说话,于是紧着穿好了衣服后,摆手叫多余的婢女离开,同时唤了咏稚进来。
铜镜之中映照出来的脸颊青白又略有黛色,看起来便是没休息好的样子,为她上妆的婢女在默槿身前跪下,请她闭上眼。
不知是不是因为默槿看不到的关系,咏稚的胆子反而大了起来,他借着铜镜的反光直勾勾地盯着默槿的眼唇,又将方才说过的话说了一遍,语气更加坚定,似乎笃定了默槿一定会同意一般
“不行,”没想到默槿挡开了婢女的手,缓缓睁开眼睛,浅色的瞳孔内却是比他更为坚定的目光,“那龙影受忘川侵染许多年,怨气滔天又觉得自己怀才不遇,肃羽不跟着你,我不放心。”
虽然没有明显的表情,但一旁伺候的仅剩的两位婢女明显是愣在了原地,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他们在说什么。
默槿挑着眼尾瞟了一眼跪在自己身前的婢女,微微一笑,道:“怎么停了,仔细耽误了时间你们将军该不高兴了。”
她并未板着脸,甚至还是带着笑意在说话,可那婢女偏生觉得自己已在黄泉路上走了一趟,满背满头的冷汗,好不可怕。
“是…是……”
婢女忙不迭地应着,同时手掌轻轻拂过默槿的眼睑示意她闭上双眼,好叫她继续为她化妆。
没了那双浅色瞳孔所带在的震慑感,咏稚倒是能够正常说话了:“可…”但还不等他的话一句成型,默槿抬起头摆了两下,止住了他的话头:“听话,别闹。”
不知为何,咏稚竟然被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儿说得晃了神儿,一时间似乎又回到了自己刚及总角时的年岁。
那会儿他不过到默槿的手肘的位置,尽了力去搂也只能搂着默槿的腰,于是每每这个时候,默槿便会摸一摸他的脑袋,一边说着“听话、别闹”一边却又不会将他推开。
再大些时候似乎是为了让他明白男女有别的意思,一日夜里他发了噩梦跑到了默槿房中想同她一齐困觉,却被默槿冷着脸赶回了房子,也正是在那之前,默槿刚刚将肃羽带回了月华府。
这些事儿咏稚以为自己都该记不清楚了,可现在想起来才发现不仅事情记得清楚,就连当时默槿冷着脸说每一个字儿时的表情他都历历在目。
在那之后的十年光景里,他竟然再未曾听默槿同自己说过这四个字。
如同咒语一般,默槿此时搬出这句话来,他的心里竟像喝了米酒似的,生出几分暖意的同时也醉了心神。
“那…那师父你自己……”
说到了这儿,咏稚才猛然瞪大了眼睛,他竟然晃神到忘了自己如今身在何处,当着两位婢女的面儿竟叫了默槿“师父”?
就在他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默槿突然一拢袖子在两位婢女手上分别蹭了一下,十分不起眼的一道白光闪过,两位婢女皆是愣了一瞬,再回过神来时,脸上的表情已变得谦卑而恭敬,丝毫不见方才惊异之色。
咏稚也跟着心头一紧,皱着眉从铜镜里捕捉到了默槿的眼睛。
后者带着几分笑意,狡黠地冲他眨了一下眼睛,还竖起手指在唇上压了一下,示意他知而不言,随后自己暖软地扯出了一个笑容。
这边儿被伺候着换衣服的咏稚还在晃神儿中没反应过来,方才若不是肃羽突然敲门进来,他甚至都没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在默槿的房间里呆了那么久。
回来的途中他百思不得其解,默槿明明已被封印了法力,为何还能在如此龙气聚集之地控制别人的记忆,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肃羽在一旁玩味地看着咏稚如同变脸一般的表情变化,心下忍不住冷笑,但碍于还有外人在场,也只能装这样子端是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样。
“小姐她没事儿的,少爷莫要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