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路上的行人自然慢慢少了,等到两人行至一处背着市集的细窄河道边儿时,抬头看去两侧略高的堤坝上只有酒家零星的灯火了。
默槿抖了几下裙摆上可能因为方才下来时不小心沾上的泥土,站直身子打量着四周。
河道细窄,拱桥下面的石洞连着倒影一起都快形成一个竖长的椭圆形,暮夏十分尚未枯黄掉落叶子的柳枝儿还在随风摆动着,不时从咏稚的耳边儿滑过。
他倒是没在乎周遭是怎样的风景,只是将原先夹在胳膊下的红纸拆开,里面竟然是两根香,刚拆开时略带甜腻的味道便扑面而来。
番邦的到来也带来了他们的香料,除却用在食物里,这些礼佛的僧人也将香料掺杂在了供奉的香火之中,难怪放在在月老庙外默槿便觉得那味道甜腻地像是女儿的脂粉,这会儿倒看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了。
她这边还在想着番邦的香料,咏稚已在指尖取了真火将两支拇指粗细的香点燃后轻轻一划,上面的明火自己便消了去。
开头一缕黑烟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之中,反倒是余下的袅袅白烟,在空中慢慢勾勒出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默槿笑了一下,伸手点了一下咏稚缩在背后的那只手的手臂:“莫要胡闹。”
到底是在人间乱用五象之力若是被平常人看到了,自然又是一场不必要的风波。咏稚在心里吐了一下舌头,不过还是松开了手印,先前被风聚在一起的白色烟尘没了控制它们的力道,自然向天上飘去。
改为双手奉香,咏稚有模有样地闭着眼睛将两根香举到胸前,随后撩开衣袍单膝落地,没有跪拜,却把香插在了默槿脚边儿的土地上。
“你、你这是做什么?”
其实默槿看出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心口处一瞬发紧,原本要出口的话不知怎么转了个弯就变了味道似的。咏稚并为其身,反而是就着现在的姿势仰着头,让垂下眼眸的默槿根本逃都没地方逃。
他隔着香火伸手扯住了默槿的袖口,偏着脑袋带着笑看她:“我说了,师父无需旁人供奉,我自会去做这些。”
因为他心无所求,所以没有行三叩之礼,却又因为默槿为师为母,所以承受得起他这天地一跪。
喉头像是堵了东西似的默槿浅粉色的双唇开开合合了好几遍,一个字儿都说不出来。
咏稚并不着急站起身的时候还顺便拍了拍衣服,绕过扔在烧着的香他挪到了默槿的身后,双手搭着她的肩,两根食指垫在默槿的下颌骨两侧让她顺着自己的力道抬起头去。
“这儿,能看到天界吗?”
如在耳边的气音让默槿瑟缩了一下,她想往前躲两步,可肩头上的手像是早已看穿她那点儿小心思似的,反而余下的四指微微扣住,将默槿摁在了原地。
这一次不再是幻觉,默槿分明感觉自己后背贴上了一个温热的躯体,随即右侧肩上一沉,咏稚的呼吸裹挟着他低沉的音色一起挤进了耳朵,涌入了她的大脑。
“师父,您还没回答我,这儿,能看到天界吗?”
“咳…”默槿的耳朵尖尖已经挂了红,连带着耳垂和其下脖颈上的皮肤,都如同刚从温热的浴室中出来一般,“咳…能吧,我也不知道。”
咏稚称她为师父,可如今默槿自己却忘了自己到底是何种身份。
隔着几层细软的料子,默槿能够清楚地感受到在自己模棱两可的回答之后咏稚无声地笑了起来,果然,等他再开口时连声音里都染上了笑意:“那,便当是能看得到吧,他们自然也能看得到我们。”
默槿还没明白咏稚想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原本点在她肩头的力道随着咏稚的离开而消失不见。
心中一瞬的惋惜和落寞之情还未成型,咏稚的胳膊倒是顺着手臂滑了下来最后一上一下贴着将默槿的腰锁在了自己怀中,此时默槿再想躲,却连胳膊都抽不出来。
从咏稚的角度看去,默槿的耳垂不仅红通通地,借着对岸酒家的灯火更是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半透明的感觉,混杂着甜腻味道的草木香气分明与自己身上的味道有所区别,此时却又无界限一般相互纠缠着,难舍难分。
“别闹……”
默槿自己都觉得自己说这话没有底气,咏稚自然更不会去听,非但没有松手,反而扣得更紧了些。
“师父,若是漫天神佛能看见,我倒想让他们都看看,您是我的师父,一日是,终身便是。”
其实咏稚自己也不晓得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也许正是自暮灵岗风幽门处的幻境之后,他反而看清了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这份怪异的渴求其实一直深埋于他的心底,只是一直被咏稚自己当做师徒之情未曾细细去想过罢了。如今,那梦境如同一柄利剑劈开了他裹藏着这年头的茧,自然便大白于心。
默槿的喉咙上下滑动了一下,原本她是极讨厌旁人如此碰到自己,明明最该拍的便是咏稚,可现下却像是没了骨头一般,只能软绵绵地半倚在他怀里,连巨完整地话都说不出来。
好在没等她想好要说什么,背后一声破空而来的琴音让两人登时便绷起了脸,咏稚松开默槿的同时目光凛然向后转去,默槿没急着转身,不过也顺着声音扭过了头。
堤坝之上,换了一身儿黑衣的肃羽正斜倚在柳树上,一双眸子在夜色中反而亮得人心发慌。
不等咏稚这厢质问的话说出口,另一边儿党筱儿的声音倒是越来越近:“你找着他们了吗?怎么…”在肃羽身边停下,党筱儿半抻着脖子探出了脑袋,“你们怎么在这儿?”
河道再怎么细窄,掉下去哪怕不会淹死恐怕也会浸湿衣服,她看着站在一处的咏稚和默槿,微微皱着眉,不过声音到还算轻快:“那将军设下酒宴说要为我四人接风洗尘,寻遍了几处集市都未曾看到你们,还是肃公子有办法,一下便猜到你们会在这里。”
哪里是猜到,分明就是用术法作弊直接看到的。
默槿伸出手来借了肃羽的力气爬了上去,腹诽的话倒是都藏在了这重重一握之中。
咏稚自行上来后,同样意义不明地看了一眼肃羽,随后冲党筱儿略带歉意地笑了一下:“我家妹妹说要来看看,没想到便走到这儿了。”
“不妨事儿,”他一笑,党筱儿的心都是软了去,丝毫也想不起自己方才为了找他们倒是快把鞋底都走薄了,“不妨事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