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丽梦境之中,她再一次回到了那个氤氲着浓重水汽的木桶中,整个宫殿空荡荡地只有她自己的呼吸,随后珠帘再次被撩拨开来。
撩开珠帘的手上覆着薄茧,大约在掌心和指节的位置,党筱儿在梦中竟然觉得后脊背一阵酥麻,仿佛那只手已经抚上了自己的身体一般,在每一寸柔软的皮肤上都能够留下属于他的痕迹。
接着,手的主人出现在了珠帘之后,因为有所间隔所以并不能很准确地看到他的样貌,但是党筱儿还是第一时间认出了那个人。
身着华服的咏稚。
他的唇角挂着的不过三分假意的笑容,却勾走了她心头全部的魂魄,若不是木桶中的水突然结了冰,恐怕她会像之前一般继续沉浸于那个梦中。
等党筱儿抹干净面上的水迹,咏稚已经退到了五步开外的地方,即便用冰水擦拭过很多遍,可他勃颈上的红痕非但没有消退的意思,反而因为皮肤被冻得苍白而更加明显。
走回去的路上咏稚一直在不自觉地用手背蹭着脖子,好不自在的样子。
党筱儿怯生生地跟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蹉跎了半天才敢开口:“昨天公子和我…”晨里起来的时候两人挨得极近,默槿又靠在肃羽的身边儿,党筱儿心下一分惊异九分窃喜,若不是手臂上的守宫砂尚在,恐怕她都要以为自己和咏稚已经发生了些什么,“昨夜…”
对于昨晚发生的事情咏稚自己其实也是一知半解,自觉地迷迷糊糊之中有人亲了他,可再仔细去回忆,心中便只剩下一片空白了,紧接着在这一片空白中出现的则是默槿的身影,她也穿了一身素缟,甚至不是天界的制式,倒像是平常人间才会有的衣服。
默槿的脸颊上挂着未干的眼泪,可眼眶却只是红着,再也带不出一丝水汽。
猛然摇了摇头,咏稚一边将这个诡异的身影赶出自己的脑子,一边连连否认道:“昨夜只是睡下了,什么都没发生,党姑娘莫要多想。”说着话,咏稚几乎是脚下生风,急忙要赶回大伙儿的身边儿去才好,好像跟着他的不是温香软玉的党筱儿,而是什么索命的女鬼一般。
“主子,”远远地,肃羽便注意到了那两人一前一后回来的样子,他用手背轻轻碰了碰还在发神儿的默槿的胳膊,示意她该去收拾一下了,同时自己也跟着站了起来,“我陪着您去。”
“不用。”默槿语调生冷。
肃羽眸子转了半圈,用余光瞟着面色铁青的默槿,带着笑意:“那让小少爷陪着您去?”
对于他的提议,默槿还不客气地横了他一记眼刀,干脆还没等两人回到这边上,自己已经自顾自地拿着束发的头绳离开了。
路过咏稚身边儿的时候他伸出手想去拉默槿一把,却被默槿侧身躲过,同时随着背影的远去单单留下了句:“别跟着我。”便快步离去,咏稚还当是自己身上有什么令她不悦的味道,抬起手臂来嗅了嗅衣角,却什么也闻不到。
党筱儿也跟着停了脚步,带着几分疑惑看着默槿渐行渐远的背影,语气中倒是当真在担心她:“让姑娘一个人去,没事儿吗?”
“不妨事儿,”肃羽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两人身边儿,双手背在身后一副优哉游哉的样子,“我叫小姐脾气不好,醒来时尤其如此,党姑娘不用介怀,等她回来自己就好了。”
也不知道默槿听到他如此妄议自己会做何反应,只是此时,默槿恐怕也是顾不得那么多了。
她几乎恨不得直接跳入冰凉的水中去,不过心中残存的几分理智还是阻止了她,不过这样的力量也是有限的,还是没能防住她干脆把整张脸都埋入了溪水中,冰凉的水从上游冲下来的时候还裹着冰碴子,一个个砸在她的脸上虽然不会擦破皮肤,却也痛得厉害。
直到一口气吐尽,默槿才猛然从水中抬起了头,同时坐正了身子。
虽然明白一切都是山间妖物擒住了人心的漏洞才会发生昨夜那样荒唐的事情,可是看着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又一前一后地回来,默槿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干脆眼不见为净直接跑了出来。
她也不去擦脸上的水,反而将双手也浸湿后捋了几把头发,对着水面将半数的头发高高地盘过头顶用发带扎住,再次将双手浸湿,将耳边儿的碎发也抹到了耳后。
做完这一切,默槿低下头看着水面中有些扭曲的自己,觉得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内心。
冰冷,扭曲。
她不是不懂自己的心思,只是不愿去承认罢了,可是偏偏没了法力的她简直就像是个普通的人类一般,甚至默槿怀疑连带着属于唐墨歌的那份情感也随着她法力的变化而依附在了她的身上。
否则,她的心怎么会如此酸楚,倒恨不得刨出来了得才好。
看着她微微佝偻的背影,咏稚反而慢慢停下了脚步,默槿这么跪坐在溪水边上,反而显得她更加娇小,细窄的腰身外衣袍被风吹起来了几分,勾勒出身体的线条来,而更为单薄的双肩则像是刀削出来的似的。
他原本是要到默槿回去的,因为肃羽说要尽快出发,这样还能赶上个正点儿的午饭所以才会请他来找默槿。
可是看着这个背影,咏稚是半步也不敢上前,他怕自己走过去了,晨光之中的默槿却要消失了。
打破如此僵局的还是默槿自己,她将掌心打湿后又摸了摸干涩的眼眶,直到掌心火辣辣的感觉消退了些后才撑着旁边的石头站了起来,刚一转身便看到一张外呆呆站着的咏稚。
喜悦与辛酸一同袭上了心头,默槿甚至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停滞了一下,随着咏稚的目光聚焦到她的身上,才恢复了运作。
勉强给了他一个小脸,在咏稚问出任何默槿不想回答的问题之前,她状似轻松地说着“回去了”,就当真头也不回地走到了咏稚的身边儿,又越过了他。
就像是过去无数次一般……
咏稚不知道自己从哪儿冒出来了这么一个奇怪的想法,不过他还是立刻跟上了默槿的脚步。
下山总是比上山要快些,就是这一路上不能骑马,所以四匹老马都被个人牵在自己的手里,倒是也分割开了几人的位置,默槿左右看去,除了满眼的绿色也就只剩下咏稚牵在手中的那匹马健硕的侧影了。
也不知原本走在自己身边儿的肃羽是什么时候被赶到后面去的,虽然只能看到最下面的衣摆,不过默槿还是一眼认出了她亲手缝制的那件儿衣服,和每一步都仿佛是踩在她心头一般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