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稚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经大亮,反而周围安静地如同深夜一般,连风动鸟鸣都不曾听见,原本抵着他膝头的默槿也不知去了哪里,整个屋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缓缓苏醒的心跳。
坐了一个晚上又睡了过去,即便是软骨头的小孩子也有些吃不消,他爬下床的时候差点儿摔倒,不过立刻有人推门进来,同时身后似乎还跟了两个人。
昨夜的琴师换了身儿衣服,略微贴身的袍子反而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英气,包括束起的头发,若不是那张脸上的笑意着实有些让人不喜欢,恐怕咏稚都要认不出他了。
躲开其后婢女伸过来要伺候他更衣的手,小小的人儿倚靠着床边儿谨慎到全身的骨头都“啪嗒”作响:“我师父呢?”从睁开眼变未曾见过她,虽然知道此处妖物想在默槿手下过两招都难,可他还是止不住地有些担心起来,膝头上的几分寒意依旧十分明显。
琴师摆了一下手,婢女们自然退到了他的身后,带着几分笑意他走到了咏稚面前单膝着地跪了下来,那样的笑容几乎让咏稚头皮发麻,每一根头发都要竖起来了似的。
“她走了,没带你走。”
“不可能!”身体先一步反驳了他的话,咏稚咬着小小的后槽牙,整个人从内向外都透露着抗拒,愤怒地看向琴师的双眼,咏稚恨不得此时便将他那张依旧上扬着嘴角的嘴撕烂!
愤怒像是火焰,一瞬间便从他的心头烧至全身,咏稚一把推开了琴师便要向外冲,可刚迈出里间儿的门帘,便生生撞在了一个人的怀里。
带着竹叶的清香和几分甜腻的花香味。
有些惊讶于咏稚微微发红的双眼和因为呆愣而张开的嘴,默槿心情极好地用食指勾了一下他的下巴,先是看了眼里面跪着的琴师和婢女,随后弯下腰在咏稚发红的耳垂上捏了一下:“怎么了?你们在聊什么?”
看起来她的气色极好,就连平时泛白的嘴唇此时都是带着水光的粉红色,像极了沾满露水的果子。
咏稚还未从惊异中回过神来,琴师已经走到了他们二人的面前:“我与小公子开了个玩笑,没想到他竟然信以为真,方才便要跑出去找你。”
带着笑意,仿佛刚才那个残忍的人不是他一般,咏稚背对着琴师看向默槿的眼睛,抬起的手臂先是攥住了她的裙摆,随后向上移动,攥住了她的小指,最后张开手掌,握住了默槿的整个手掌。
她的手很小,即便咏稚还是个孩子,此时他已经能够用手指完整地环住默槿的手,甚至微微用力,带着一点点的委屈。
虽然没有眼泪,但是他泛红的眼眶还是令人看起来十分可怜。
借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默槿干脆将咏稚从她与琴师中间牵了过来拉到自己身后护着:“大概是你不该跟他开这种玩笑。”其实站在窗外的默槿都听的清清楚楚,只不过她暂时还没想明白,一个并不善意的玩笑在这儿到底是想做什么。
毕竟,他是要跟自己去往天界的,在这个时候让自己心生不喜,恐怕没有什么好处。
琴师像是此时才反应过来一般,抱歉地拱了拱手:“是小生不曾注意,倒是让小公子难过了。”他低着头,目光落在咏稚的身上,却像是在看一个死物一般。
如此明显的厌恶之色连默槿都感觉到了,可是她也仅仅是点了点头,随后让他们放下衣服都离开了此处。
先前那身儿青色的衣服已经换了下来,如今默槿穿着的这一身绛红倒是令她看起来威严了不少,给咏稚留下的也是一身儿藏青色的圆领长袍。
擦过身上又换了衣服,咏稚才觉得一直萦绕在自己身上的酒气和脂粉味儿淡了许多,看着屏风之外桌边儿默槿的背影他扣着腰封后的搭扣的手却慢了下来,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那个琴师会一大早跑到这儿来,又是为什么默槿似乎对他带有几分纵容的意思似的。
以前这种纵容只出现在他的身上过。
听着背后没了声音,默槿以为他应是换好了衣服,正准备起身进去,咏稚才被她突然站起的背影惊醒:“等、等一下,还没好。”默槿的动作僵了一下,随后站在了原地并没有再坐下。
“他与我们一道儿回去。”
走出来的咏稚微微仰起头看着默槿,一时没有理解是什么意思。
默槿突然有些不敢看他,甚至将脸转向了另一边儿:“我说那个琴师,”她现在简直就像是个在母亲面前撒谎的孩子一般,若不是面具遮着恐怕脸上的表情会更为惊慌,“他跟我们一道儿回去。”
咏稚小小的手攥成了拳头,身子不停地打着摆子,他想开口拒绝,可是他在心底想了个通透也未曾找到一个可以拒绝的理由。
对于默槿来说他只是她名义上的徒弟,连带着那个月华府邸也与他没有什么关系,他怕自己的不同意在默槿那儿根本是一个笑话,心下像是漏了一拍似的,还未成熟的身体却被意识带领着先一步读懂了酸楚的意思。
不想让别的人出现在默槿的视线之内,任何人都不行。
他的占有欲在此时到达了制高点,反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闷着一口气在胸口,让自己空落落的心口不至于那么痛苦。
预想之中的指责并没有到来,默槿有些疑惑地低下头,随后她收获了一个眼睛更为红肿的小兔子,咏稚木讷地站着,胸口的起伏明显到默槿生怕他下一秒便会爆心而亡。
“你…”
第一次,她开口时已经有了迟疑,还没等她说什么,咏稚倒是干净利落地打断了她:“我没意见。”
他嘴上说着没意见,可默槿偏偏觉得小孩子粉嫩的脸颊上马上就要挂上泪珠了似的。心头的愧疚不减,却又生起了恶作剧一般的心思,“你没意见?我以为你会不高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咏稚在灵台之上抽取了太多的灵力,他给默槿的感觉越发想自己的哥哥,有那么一两个瞬间,甚至默槿自己都有些分不清楚了。
“我没意见。”少年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可还是坚强地抬起头看向默槿,即便看不进她的眼眸之内,也直勾勾地盯着。
“好,”默槿轻快地笑了一下,垂下手将咏稚的手拢在了手心里,领着他向外走去,“你没意见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