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柳博铭甚至感觉自己的双腿都已经扎根在了地上,外间儿的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进来的两人步伐都很稳,只是其中一人脚下深浅不一,听起来是受了内伤的样子。
“穆幽,”柳博铭从凳子上站起身来的时候打了个趔趄,差点儿摔到地上,他扶了一把床沿稳住了身形,此时穆幽已经在阿南的搀扶下走了进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他一边发问,一边伸手指向床上仍在昏迷中的默槿。
打从进了里间儿,穆幽的眼神就没有落在除了默槿之外的任何地方,他直勾勾盯着默槿的脸,脑袋却偏向女医,先是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才开口问到:“她如今怎么样?”
那女医将之前同柳博铭和穆幽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说完后,双手放在腰腹一侧微微屈膝行了个福礼后,退到了一边儿。
无视了柳博铭尖锐如刃的眼神,穆幽扶着床沿在默槿的床边儿坐了下来,虽然黛青色的眼底和眼内的红血丝都没有完全消退,但他在抚上默槿的脸的时候,脸上却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甚至带着几分解脱似的。
阿南看了眼站在一旁怒目圆瞪的柳博铭,躬下身子在穆幽身侧耳语到:“主子,大伙儿也都是担心默槿姑娘。”说是耳语,他说话的声音却刚巧能让屋内所有人都听得明白,同时,他的眼神不自觉地也飘向了床上的默槿。
从到了魔道开始,他最常见到的默槿似乎就是这样沉睡的样子,看起来宁静而温和,全然没有醒时的戾气。
穆幽的拇指划过默槿的眼下和脸颊,她的脸上有几处擦伤,女医都为她细细地涂抹了药膏,所以看起来脸上有的地方颜色并均匀,但这并不妨碍穆幽眼中的默槿,他从未觉得默槿如此好看过。
随后,他的手停在了默槿的侧颈,在他的指下,是平稳但了无生气的脉搏,一下,一下,刺激着他的指腹。
“我说过,她已经被送回去了。”
在柳博铭将要爆发之前,穆幽将手收回了几分,落在了被子外默槿的手腕处,看起来他的四指是搭在命门处,其实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感觉默槿的心跳而已。
“你之前便说过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柳博铭压着火气,每一句话都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一张刀剑雕成的脸都皱到了一起去,“默槿好好在这儿,为何你偏偏说她回去了。”
穆幽眨了眨眼,调整了一下坐姿,好整以暇地看着柳博铭,半晌,才开口道:“她是仙,如今更是成了天尊,她要去哪里,岂是你能管的?”
这没来由地一通诋毁,烧得柳博铭的心头血险些都要沸腾起来,他抚着胸口、另一只手指着穆幽点了半天,生生是气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看到他这幅样子,穆幽感觉自己胸腔处的郁结之气似乎都没有那么严重了,冷笑了一声,他才正经开口:“我送默槿回到了过去,回到了…廖茹云的那个年代。”
“主子…”这下不仅仅是柳博铭皱起了眉头,就连阿南都皱紧了眉,面色蜡黄,“您这是什么意思。”
穆幽伸出手来,侍女适时地绕过柳博铭和阿南将一盏茶递到了他手里,其实茶水早就不烫了,但他还是习惯性地吹了吹,又试过了茶盏外沿的温度后,才浅浅地抿了一口。
“默槿要做的,无非是向她哥哥报仇,可是如今她饮了龙血,又身为天尊,怎么可能对天帝的儿子下的了手。”
穆幽停顿了一下,在等他们理解了一下自己话中所说的意思时又饮了一口茶,“况且…默槿这一生几乎都是为了这一个目标在活着,我想,这并不是廖茹云所想看到的,所以我送她回到了过去,让她去看看这天地间最初的样子,待她归来,若是她还想报仇…”
不知想到了什么,穆幽竟然低下头苦笑了一声。
“她自己自然明白该如何去做。”
阿南已经明白了七、八分,可柳博铭还是一脸的迷茫,他甚至有些扎耳挠腮地不安起来,不等穆幽再端起茶盏,他便紧着开口问到:“她回去又能如何?况且她是怎么回去的?”
“她回去,才能真正看清自己应该走的路。”
“至于她怎么回去的…”
穆幽将茶盏递了出去,转而用双手握住了默槿的手,一只手掌垫在其下,另一只手搭在她的手上,拇指亲昵地在她的手背上来回摩擦:“她是超脱五行的仙,只是三魂六魄离身而去,也不会有人能伤得到她,况且…还有她的母亲会保护好她。”
他在说这话时虽然双眼一直是看着默槿的,却让人感觉他只是通过这张脸,在读另一个人的情绪,透着滔天的悲悯和隐忍。
自混沌中醒来,默槿第一个感觉便是空。
不是说这一方天地空旷的厉害,而是她的心空得令她自己都发慌,她寻着一个方向走了很久,可是不仅没有碰到任何一个人,甚至连天地间的景色都没有丝毫的变化。
终于,她走累了,默槿重新打量了一圈自己身旁的景象,远处看起来天地相连,却又透着微光,而她脚下的地虽不会沾湿衣服,却又像无波的水一样,将她的倒影映照地明明白白。
天,不见日月,却不知哪里来的光,通透着所有她目光所能看到的地方。
默槿试着张了张嘴,她凭着感觉唤出了一个名字。
“茹云。”
声音轻又轻地四散而去,像是风一般,看似平平淡淡,却在这一方天地内引起了不小的涟漪。
默槿看见日月在脚下穿行,每一个轮回便是一个昼夜,渐渐地,她周围弥散的雾气越来越淡,甚至更远的地方出现了亭台楼阁,净白的飞檐和屋顶,还有从不消失的天光。
再一次迈开脚步,这一次她的步伐像是有人引领着似的,不再漫无目的,也不再蹉跎而迷茫。
似乎在那个地方,便有她所想知道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