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花被研磨成了花泥,怪诞颜色的药水被老大夫和花泥融合在了一起,散发出一种十分奇异的味道,旁边的小大夫都没有见过这阵仗,不免有些好奇。老大夫抬了抬下巴,示意守在一旁的几位侍从过来摁住穆幽的手脚:“万不可叫主子乱动了去,这药若是不慎抹在皮肤上,那又是一道口子。”几个侍从听了老大夫的话,不免都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生怕穆幽在自己这儿出了什么问题。
第一勺药泥涂抹在了穆幽的左侧大臂上,肉眼可见的速度,花泥被伤口处的血污吸收了进去,但很快,原本殷红色的花泥变成了墨色,在伤口处干瘪成了硬泥,老大夫这才松了一口气,抬了抬额头,向周围的几个小大夫示意已经没事儿了。虽然找到了方法,但给穆幽上药也不是什么轻松的活计,中途老大夫歇了三次,当药上到腰腹处的伤口时,他突然感觉到手下挣扎的力道轻了很多,抬头看去,果然对上了穆幽微微颤动着睫毛的双眼。
“主子您醒了。”一边儿伺候的女官立刻眼明手快地插了进来,为他抹去了额上的汗和脸上的血迹,他皱着眉头,转动眼球大概环视了一下屋内的人,低声询问到:“阿南呢?”摁住他左腿的侍卫接了话:“回主子,他一直守在那个冰窖里,我们去喊他他也不搭理我们,就…”
穆幽闭了一下眼睛,松了口气,侍卫见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也不敢再说下去。知道了默槿身边儿有阿南陪着,穆幽从昏迷开始便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等全身的药都上好之后,他已经再一次陷入了昏睡之中。
老大夫指挥着大家悄没声地收拾好东西,又交代了陪护的侍女该如何照顾之后,带着小大夫们离开了。
魔道之中,穆幽受重伤昏迷的消息很快传得风风雨雨,很多向看他笑话的人都想着法儿地打听他的消息,看能不能从其中得到一丁半点儿的好处。而阿南这边倒是清闲了很多,除却有两波功夫不怎么样的死侍前来夺取默槿在冰棺内的身体,其余的什么动静都没有。
好在穆幽好的速度也很快,在几大家族已经有些按奈不住,想着法儿进来“探病”的时候,他已经能从床上下地了,虽然伤口处还需敷着花泥拔毒,但身上各处基本已经好利索了,或者说,他本就是受了些皮外伤,只是因为流血量太大,才会有些吓人,乃至一度昏迷不醒。
他能下床的当天做的第一件事儿,就是将那些想来看自己的各族族人们聚在了一起,好好让他们看了个够,同时也借此机会警告这群不安分的家伙,想动他穆幽,得先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这个能力。而当晚,他便一个人呆着戟隼赶去了存放默槿的冰窖,路上,穆幽突然想到今天几位组长弹劾默槿的理由,一个个看似道貌岸然,说得也头头是道,归根结底不就是想得到默槿的肉身,以便从其中拔取仙根吗?
坐在戟隼背上的穆幽不免冷笑了一下,这些千年的妖精鬼怪,还跟他跟前演什么戏,一个个到底想做什么,从古至今,都没有变过。腹诽归腹诽,白日在殿上,他还是给足了几位族长面子,将默槿留在自己手中的好处列了个七七八八,好不容易才堵住了他们的嘴。
打眼看去便能发现冰窖门口被下了很重的制芥,穆幽心下疑惑,没有硬闯,而是下了戟隼后敲了几下门,同时轻声问道:“阿南?可是出了什么事儿?是我。”很快,制芥从内被打开了一个口子,穆幽在戟隼的侧颈上拍了几下,示意它可以去休息了,这几日为了保护落石,连它都没有睡个好觉,穆幽也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的。但进到冰窖内,看到阿南眼下的黛青色,他立刻觉得自己这么心疼戟隼是不对的,看样子这小十天的日子里,阿南这边也不好过。
“怎么样?”穆幽一边儿在冰棺侧边坐下,一边低声询问。先前都是阿南一个人撑着,如今穆幽来了,他自然可以松下一口气,阿南在一旁坐下,一直抱在怀中的剑也立在了身子一侧,右手手臂轻轻地搭在上面:“默槿没什么变化,只是这段时间来了两批死侍,看样子就是为了她而来的。”
明白了他的意思,穆幽点了点头:“你且好好休息两天,之后我每日都会过来,应当没有人敢在我的眼皮子地下动她。”阿南点头应了,却并没有离开冰窖,而是找了个一眼看不到的地方,披上兽皮蜷缩在了角落里。知道他是担心默槿,穆幽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在心里很轻地叹了一口气。
冰棺之内的默槿看起来和刚刚被冰封起来的时候没有任何区别,倒也不像是睡着了的样子,毕竟没有人睡着的时候会一直紧缩着眉头,而且绛紫色的嘴唇和惨白的脸颊,都给人一种很不好的感觉。穆幽将手中一直紧握着的布包从冰棺贴着墙壁一侧的夹缝中放了下去,没人会想到他敢把落石就这么放在默槿的身边儿,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待阿南养足精神醒过来的时候,冰窖内又只剩下他和默槿两个人了,他坐到冰棺旁,做着这十几天来每天都会做的动作,做冰棺旁的地下坐下,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地看着冰棺内的默槿的侧脸。
好在这种时候没有持续太久,第五天日头刚升起来的时候,穆幽突然来冰窖了一趟,取了什么东西又匆忙离开了。阿南没有在意,他只知道默槿现在仍旧是那副样子,没有丝毫好转,虽然也没有变差。
放于铸剑台上的落石看起来只有很小、很小的一粒,可当穆幽穿着一身绣纹锻打出现在铸剑台旁的时候,没有任何人敢轻视这一块小小的石头。
“化好了吗?”穆幽没有回头去看,直接开口询问了在一旁烧着火的铸剑师,是个看起来不过豆蔻的小丫头,开口说话的声音却像是年过古稀的老奶奶:“主子交代的事儿,且放心交给老朽。”说完,一直在火上热着的铃铛渐渐融化了开,别看一小个铃铛,真正融开口流入模具的透明色液体刚好能够将模具填满。
穆幽看着落石被淹没了三分之一后,立刻将五象之力通通加注于手中的铸剑锤上,抡起锤子向落石砸去。虽然看似普通,但穆幽用了十成十的力道,连续挥动锤子二三十下后,才将落石彻底敲打成了粉末,融于透明的液体之中。接着便是不停地敲打和淬炼,每一次解释要求他以一己之力与天石抗衡的过程,他并非天界之人,这石头本就不认他,所以每一次淬炼无论对他还是对落石,都是一次折磨。
足足过了七日,陪护的守卫已经不知道轮换了多少轮,穆幽看着铸剑台上的透明的利刃,又看了看一直在他身边儿的铸剑师,点了点头。铸剑师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一个带盖子的石盒子,动作轻而柔地将其打开,像是怕吵醒其中的东西似的,然后将其送到了穆幽面前。
那是一粒血红色的珠子,只是在火光之下,珠子内并非是实体,而是随着铸剑师的动作来回晃动的液体。穆幽用钳子将那颗珠子夹了出来,轻叹了一口气后,优柔寡断的表情都从他的脸上消失了,那颗珠子被放在了剑刃之上一直空缺的一处。
珠子在卡槽中滚动了半圈,然后轻轻落入了与它形状完全一致的卡槽内,刹那间,穆幽感觉从后脊传来疼痛,像是要将他拦腰斩断一般,而一旁的铸剑师不如他的定力,已经被这一阵刺痛逼得跪在了地上,嗓子中不断发出类似于鸟鸣一般的惨叫。穆幽连去捂住自己的耳朵都做不到,因为他还有更重的事儿。
挣扎着,穆幽伸出手拉动了一侧的扳手,本来被阻拦着的最后一点透明的液体缓慢地流了下来,滴落在血红的珠子之上,随后像是有生命一般,将它包裹了起来。这一切做完,穆幽才惊觉自己已经出了一背的冷汗,而捂着双耳尖叫的铸剑师也停了下来。看着眼前这柄是剑又不像剑的兵器,露出了一个怪异的微笑。
魔道中人的一声都非常的长,甚至很多妖物最后会因为承受不住生命的冗长而选择自我了断,而这位铸剑师已经两千多岁了,这两千多年来,她的手中出过各种各样的神兵利器,可是没有任何一件,可以同她面前这一把相提并论的。铸剑师爬起来,冲着穆幽和剑刃的方向深深地躬身一拜,还没等穆幽反应过来,突然一头撞进了烧得正旺的炉火之中!
穆幽想伸手去抓,已经晚了。大约是铸造出了这样一柄利器,她便再无可求了。
剑,已经铸成了,但究竟对如今默槿的现状有没有用,一切还都是个未知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