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唐墨歌都睡得不好,到德舟山后他的人便失去了默槿的消息,甚至连德琴崖的牌楼都没有见到,被山中的迷阵耍的团团转,差点儿死在里面。飞鸽传书是在三天后被送到了他的桌上,唐墨歌右手的食指和拇指来回摩擦着那张纸,最后用蜡烛将它焚为了灰烬。
“知道了。”
得到回复的暗卫自行退了下去,偌大的御书房内,只有唐墨歌一个人,伴着烛花偶尔爆掉的声音,无比冷清。
宫里的人都知道,自从被关在御书房侧殿的寝宫内的那名女子被救出去之后,唐墨歌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她们做事情也是越来越仔细,生怕一个不小心,便被找了由头拖去杖责一顿。
其实唐墨歌除却在默槿的事情上,大部分时间并不会因着心情的阴晴来决定事情,这也是前朝、中宫对他其实都没有微词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对于默槿来说,他绝不是个好哥哥,但对于这个天下,他应当是个好君王。
“国师求见。”门口通传太监的尖而细的声音让唐墨歌的注意力重新集中起来,他点了点头,示意侍卫们把人放进来。
柳博锋穿着国师的衣服,倒是一副英雄出少年、意气风发的样子,他行了礼后站了起来,将手中的折子递了上去:“王上,这是微臣进来鉴星的结果,请您过目。”
折子上写的大部分都是些极其隐晦的句子,唐墨歌大概翻了几下,并没有细看,而是调整了一下姿势,换了个舒服的坐姿后,将册子扔到了桌上:“还是请爱卿直接同孤说说,你都鉴到了什么?看座。”
柳博锋的礼数十分周全,拱手谢恩,退了几步后撩袍坐下,一边儿伺候的宫女已经给他看了茶,柳博锋品了一口,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鉴星时,微臣发现亢宫以北,星宿璀璨,与腊月应是不常见的,可见此宫有喜事,亢宫又位于东宫之中,有喜的应是王上您的亲眷。”
唐墨歌第一个想到的并不是自己的哪个嫔妃,而是默槿,但他又立刻摇了摇头,那次房事之后,是他亲手送了避子汤给唐墨槿喝下的,又怎么会喜呢。他摇了摇头:“我进日并未摆驾中宫,何来有喜一说?”
他并非是不信柳博锋鉴星的能力,只是心中多有疑问罢了。柳博铭笑了笑,放下茶盏道:“此喜并非王上您所想之喜,而是指身体康健之喜。”
唐墨歌抿着唇思索了一会儿,突然明白为何柳博锋深夜来这儿会告诉自己这么一个无关痛痒的事情,他笑了一声,冲一边儿的女官摆了摆手,同时冲着柳博锋说道:“宫中新进了一批燕窝,太医院的大夫说令妹的阴虚,燕窝是大补之物,应当多食。”
君恩臣谢之后,柳博锋告了退,书房内又只剩下唐墨歌一人,他手里的字条变成了折子,依旧是用食指和拇指来回摩擦着,但脸上终究是带了点儿笑意。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算一时丢了默槿的行踪,他相信不多时,唐墨槿还是会回来的,毕竟天下之大,也只有这儿,才是她的容身之所。
默槿犹豫了一下,直接穿着里衣踏入了温泉池内,热水没过脚踝,小腿,大腿,一直到没过了肩头,默槿坐在池边儿的台阶上,舒服地吐了一口肺中浊气。虽然衣服湿了后黏在身上的感觉并不好,但能舒舒服服地泡个温泉,她已是十分满足了。
温泉中不知还泡了些什么中药,一会儿的功夫,默槿感觉自己心头原本的郁结之气都散去了许多,连带着腹中也觉空空,竟有点儿想念落石谷的厨娘们做的小酥肉和软糯的甜汤了。
还有,“陆绮..”
她闭着眼睛,把双手探出水面,带着暖意覆上了自己的脸,从前没觉得,如今这么久没有与陆绮同桌吃饭,默槿感觉自己的胃口都变差了。可光是浸泡、剥离氂的眼睛,就还需要七天的时间,换好眼睛后还不知道要休息多久,这一下就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到落石谷去了。
甩了甩脑袋,默槿将这些念头暂时请出了脑子,当下还是应先好好享受此间的温泉,否则就是暴殄天物。她将头发扎得更紧了些,以防它们落入水中,调整了一下姿势,向后靠到了池边儿。
穆幽看着这个自己从未见过的女子,原本想踏入石洞的脚步收了回来,一阵风过,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早些时候,放在他房中的瑶琴突然自顾自地响了起来,听起来如泣如诉,还将他身边儿伺候的宫女吓了个半死。这不,刚处理完事情,他便赶紧来德琴崖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儿。
还没去看过古树,远远地他便嗅到了一股异香,那是原本不属于德琴崖,也不属于这人世间的味道。寻着这种香味,他一路走到了温泉池外的山洞入口处,即便里面云雾缭绕,他还是看到了坐在池边儿的那名女子的侧脸。
相比于寥茹云,更为棱角分明的一张脸。
古树这几百年来,自从它的一半被砍去后,仿佛就没有再继续生长,也没有任何变化,更没有死亡,仿佛是被时间遗弃在了这世界之外一半。穆幽弯下腰,捡起了一片地上的落叶,虽然已经很微弱了,但他还是闻到了那种香味。不用去问他也能确定,那就是寥茹云的孩子,所以才能引得这千年的古树动了心思,以至于那瑶琴自顾自地弹拨出了声响。
穆幽的手慢慢抚摸过树干,像是在抚摸一个许久不见的老友,也像是在抚摸一件古董,他只是用指腹轻轻划过,又将手掌整个贴合了上去:“茹云…”这一声倒像极了那瑶琴的曲子一般,如泣如诉。
默槿换了一身新衣服,又散下头发用干布擦到不滴水为止,披上大氅往自己住的小屋走。不知为何,这一路她总觉得自己像是被什么人注视着似的,但真的静下心来去找,又什么都找不到。她只当自己是太累了,没有再多加在意,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默槿回到了自己屋中,略微收拾之后躺到了床上。
泡过温泉后,全身都像是被松了筋骨一般舒服,默槿很快进入了梦想。
窗户被从外面打了开,穆幽收回手,弯下腰向屋内望了望,只能看到床位鼓鼓囊囊的被子,他摇了摇头,背在身后的手指一划,窗户便合上了。
这厢默槿睡了个好觉,柳博铭却在半夜醒了过来,他用过药后一直昏昏沉沉睡到如今,这会儿是被饿醒了,原本他想喝些水挡一挡继续睡来着,可即便有被子盖着,肚子“咕噜噜”的声音还是不停地钻进他的耳朵。
没办法,柳博铭只好披上了厚衣服,去后厨寻摸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在去厨房的路上,他特地绕到隔壁,在默槿门口驻足听了一会儿,听到里面默槿绵长的呼吸声,才放心地离开了。
立在房顶上的穆幽看着这个在他眼中有点儿鬼鬼祟祟的小子,不免挑了挑眉毛,但还是没有轻举妄动。他最后低下头,看了眼自己脚下的屋子,一阵风过后,又是什么都没有留下。
用打火石燃了灶,柳博铭准备给自己烤个饼子充饥,火正旺的时候,突然有个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柳博铭躲闪不及,被抓了个正着,进来的,正是来给自己师父拿酒的盈玉。
“你怎的起来了?身上的伤好利索了吗?”她愣了一下,但立刻反应过来柳博铭是来干什么的,连忙将他拉得离开了灶台,“去我师父那里吧,刚巧我们也没睡,总比你一个人窝在这儿吃贴饼子要强。”
柳博铭还想推辞,没想到她手脚麻利地灭了灶台下的火之后,直接伸手攥住了他的袖口,另一只手抱起一小坛酒,拉着柳博铭便往渊沁儿的屋中走。
柳博铭还有些不好意思,磕磕绊绊道:“如此深夜打扰,实在不应该。”盈玉白了他一眼,没有搭理他的要求,直接将人推进了屋子。
渊沁儿原本是在等盈玉拿的酒,她已有了三分醉意,第一眼看到柳博铭还以为是自己晃了神,伸手揉了揉眼睛,又定睛看去。盈玉跟在柳博铭后面进来,关上了门后,同她说到:“师父,我看到柳公子半夜摸进了后厨,想来是饿了,便自作主张地将他带了过来。”
渊沁儿这才明白自己没有烟花,是当真看到柳博铭了,她点了点头,又将桌上的碟子都往柳博铭的方向推了推:“倒是我们怠慢了,你看还想吃什么?叫后厨起灶做一些也可以。”
她桌上有的,不过都是些酌酒时吃的冷碟或小菜,柳博铭原本还有些不好意思,但他的肚子可一点儿不客气,“咕噜噜”地叫了一声,提醒着屋里的另外两人,他有多饿。
渊沁儿用衣袖掩了半边脸,至少笑得无声,盈玉可就没那么给他面子了,直接笑出了声。就在柳博铭脸红得都快烧起来的时候,渊沁儿摆了摆手:“盈玉,去给柳公子下碗面吧,再烫些青菜,打个荷包蛋。”转而又冲柳博铭重复道:“是我怠慢了,想着你会一觉睡到明天早上,不成想这半夜便醒了。你且等等,盈玉很快就好。”
说话的工夫,盈玉已经走出了屋子,看样子是去厨房给他下面条了。柳博铭也不再推辞,低头谢过,同时拿起桌上的筷子,夹了一口菜放进嘴里。渊沁儿看他吃了东西,便拿了个酒杯放到他手边儿,拎着酒坛颤颤巍巍地给他添了一杯酒:“喝吧,暖暖身子,一会儿吃完东西你就能回去继续睡个好觉了。”
柳博铭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渊沁儿看自己的眼神,充满了疼爱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