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柳博铭已经像往常一样,在她房间的桌上备好了早饭,只是这回不仅留了吃的,他人也没有离开,拿着一张字条,坐在桌边儿。
洗完脸收拾妥当,默槿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这才发现屋里还有一个人,随即反应过来,是自己的二师兄。
“师兄,早。”
柳博铭看着她摸索到桌边儿,不敢开口打扰,生怕她不小心磕着、碰着了。直到默槿拿了花卷,又摸到了盛稀饭的碗,他才开口道:“师父来信了。”
默槿正巧啃了口花卷在嘴里,只能偏了偏头,示意柳博铭自己在听,让他继续说下去。
“师父叫咱们收到信后,即刻动身回去,说是这治眼睛的事儿宜早不宜晚,”柳博铭舔了舔嘴唇,想起默槿纱布下的双眼,还是有些失落,“你吃完,叫大夫再看一次,咱们就走。”
喝了口稀饭,送了送嘴里的东西,默槿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还是没有关于我的通缉令吗?”
柳博铭摇了摇头,“没有,宫里什么消息都没有。”他也十分诧异,按理说他和陆绮的动作已经十分大胆,别说通缉令,就是命令找到后直接杀了,尸体与活人同等价值,都有可能,不知为何,竟然一派风平浪静。
默槿“啧”了一声,她也弄不懂,唐墨歌这是唱得哪一出?总不会是在他的眼皮底下,自己被刺瞎了双目,他生了愧疚之心,所以才没有继续追杀自己?想不通其中关键,两人胡猜也没用。默槿吃完早饭,把本就不多的行李三下五除二包裹了起来,和柳博铭一道儿下了楼。
大夫们应当是已经知道了他们要走的消息,对默槿还有诸多不舍,好几个人围着柳博铭千叮万嘱,叫他这一路千万仔细默槿的眼睛,别出了什么差池。
大夫将药瓶和纱布一齐塞给了柳博铭:“还要换两天的药,平时我们换的时候,你都看明白了吗?”柳博铭忙不迭地应着,答应着一定会照料好默槿。
租赁的马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柳博铭担心出问题,并没有找车夫,把默槿扶进去后,自己坐到了外面儿,同医馆的各位挥了挥手,拉了缰绳。
同上次一模一样的路线,可惜,现在只有他们两人,默槿还什么都看不到,只能整日在马车里呆着。
第一天晚上到了客栈,柳博铭正犹豫着是要两间还是一间,跟在后面扯着他衣摆的默槿轻声说道:“一间便好,省得晚上师兄你不放心,又睡不踏实。万一我有个什么事儿,师兄也方便照应。”
她一个女孩家家都开口了,柳博铭更是没理由反驳,要了一间客房后,他一个人拎着两个包袱,还领着默槿,一齐上了楼。
之前两人在马车上简单啃了些干粮,这会儿倒不是很饿,默槿提议休息一下,等下面人少些,再去吃晚饭。两人便坐在屋里开始说话,中途小二来送了壶姜茶,说是天寒地冻的,叫两位暖暖身子。
柳博铭先给自己倒了一杯,取出银针试过没有问题,才又取了个杯子,倒了八分满后,塞到了默槿手里。“我试过了,没问题,你快喝两口暖一暖。”
默槿这一遭下来,身子彻底被掏空了,就算是马车内垫了两层褥子,医馆的女大夫们又特地给她拿了个毯子,下车时,柳博铭还是摸到她的手和手腕,都像是冰一样冷。
默槿冲他笑了笑,手里捧着热茶,才感觉掌心回了些温度,指尖不再那么僵硬。
中途柳博铭出去看了两次,第二次回来时告诉默槿,外面只剩两三桌,两人才双双下了楼。要了两大碗热乎乎的酸汤饺子,上来的时候柳博铭都有些惊讶,这碗也太大了。
默槿摸到碗时,但看她微微张开的嘴,都知道有多惊讶了:“师兄,你先盛些到你碗里,这么多,我肯定吃不完。”柳博铭看了眼自己快漫出碗的汤底,无奈地笑了一下:“我这碗里也放不下了,你先吃,吃不完给我就成。”
这话吓得默槿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事儿就算是亲兄妹做起来,都太过亲密,但看柳博铭的意思,他倒是真的毫不在意。默槿没办法,只能拿了勺子,埋头吃着。
这家店的饺子先不说馅料好不好,个头倒是个顶个地大,默槿吃了七八个,感觉肚子已经被填饱了。柳博铭看她停下来,再一探头,她的碗里连一半儿都没吃得了,道:“再吃两个,然后喝些热乎酸汤,暖暖身子。”
默槿其实已经饱了,但听柳博铭这么说,不好意思推辞,分着好几口又吃了个饺子,倒是把汤喝了个七七八八。这一通酸辣的汤头下去,连她毫无血色的脸都透出点儿红来,瞧着好多了。
“你且等等我。”柳博铭自己那碗还剩个底儿,看默槿已经把自己的碗推了过来,低声说道。
两人其实都不着急,小二又给上了些果干,续上了热茶,甚至还端了盘瓜子过来,默槿摸到的时候都笑了出来。
“之前咱们露宿荒野实在太亏了,不然那时就能吃到这家客栈厨娘的手艺了。”对于刚刚出宫逃亡的那段日子,默槿一直记忆犹新,那时她第一次,去反抗自己的命运。虽然一步步走到今天,得失已经不可计较,人嘛,也分崩离析,可那种感觉,默槿却依旧记得。
柳博铭也想起了,彼时,默槿总是一副不愿同人多做交流的样子,她本就有些男相,不笑不说话的时候,简直冷得让人不敢靠近。
“是啊,那会儿哪儿能想到,咱俩同桌而坐,一起吃饺子的场景。”柳博铭也是诸多感慨,包括自己的兄长,和那个小小的女孩子,“不知道师兄和小师妹…怎么样了。”他到底是他们师兄弟几个里面,最宅心仁厚的,即便到了此种境地,也还是念着他们二人的好的。
默槿可就没那么宽宏大量,她冷笑了一声,应道:“我看柳博锋在宫里应是混得如鱼得水,连带着陆天欢也鸡犬升天,国师的位置,那可不是人人都想坐上去的。”
知她心里怨恨,柳博铭没敢再继续说,随便找了个话头,问道:“宫中设立国师一位,到底是干嘛的?”
默槿叹了口气,知道柳博铭是不愿意她动气,自己也平顺了呼吸,懒懒地开口:“国师一职很早便有了,大多时候宿在鉴星塔里,他的工作就是以星为媒,占卜吉凶祸福。”
柳博铭是当真不知道,宫中还有专门负责占卜吉凶的人在,忍不住多问了一句:“那依你的解释,什么样的人才能够担此重任?”
“有仙根的人。”默槿的这句话回答得干脆,看来早就有所了解,她接着说到,“曾经我娘刚入宫时,也做过几年的国师,后来才被我父王迎娶,娘亲同我说过,只有真正有仙根的人,才能不被世间红尘所沾染,才真的能够做到以星为媒,占其福祸。”
“那我兄长…”
“看来,柳博锋身上还有很多秘密,等着我们去发现。”
第二日,柳博铭照旧起得很早,去给两人要了早饭到房间里吃,用完饭后,自然是要给默槿换药。
她乖巧地坐在凳子上,两手放在膝头,等着柳博铭来给她换药。柳博铭的手很轻,解开纱布时,默槿几乎没什么特别明显的感觉,层层纱布去掉,原本的药膏已经变硬,用纱布轻轻一擦,便全掉了。
柳博铭用干净的帕子沾了清水,把周围的药膏擦掉后,让默槿睁开眼睛试试,虽然不抱希望。默槿依言做了,可还是摇了摇头:“师兄,不行,连点儿光都感觉不到。”
她的语气实在太过委屈,活脱脱一个被虐待了的小媳妇,听得柳博铭又心疼又好笑,摇了摇头,让她闭上眼睛,开始敷药。默槿发现这药膏竟然不似之前那么冰凉,想来是柳博铭一直暖在身上的缘故。
上完药后,又是层层的纱布缠上,默槿已经习惯了有这么个东西覆盖在脸上。
两人又上了马车,大约走了两个多时辰,原本在马车里昏昏欲睡的默槿,突然感觉车似乎是慢了下来,这荒野林间,她目不能视总有些害怕,摸索到门边儿,唤了声“师兄”。
柳博铭听她过来了,索性停下马车,撩开门帘转头同她说道:“经过之前咱们夜宿的石屋了,我多看了两眼。”默槿一听这个,也来了兴趣,“要不咱们下去走走?刚巧吃个午饭。”
柳博铭把马车一路拉到了石屋边儿,扶了默槿下来,又松了缰绳,叫这马儿也四处跑跑,牵着默槿走到了石屋里。
看样子这儿一直有猎户在使用,木柴还是满满的,把默槿安置在一边儿后,柳博铭烧了火堆,又说要出去猎两只兔子来,问默槿一个人呆着能不能行?
“师兄你放心去吧,”她唇边儿都带了笑,想来是真的比较开心,“我带了信号弹的。”柳博铭将火堆燃得旺了些,叮嘱道:“别乱跑,就在这儿呆着,我很快便回来。”
说是很快,这大冬天的兔子可没有那么好抓,最后折腾了半天,柳博铭只找到一只没多少肉的灰色小兔,又剥皮收拾干净才带回石屋,这一来一去,竟然折腾了半个时辰。
他进来的时候,已经闻到胡饼的味道,原来是默槿摸索着将凉了的饼子都拿出来,戳上树枝,架在火堆边儿热着了。听到他回来,默槿冲他的方向抬起头,笑道:“师兄你再不回来,我就要忍不住吃大饼了。”
柳博铭也在火堆边儿坐下,将兔子架了上去:“你先吃两口饼,只抓到一只兔子,其余的连根兔毛都没看到。”本来两人也是为了打打牙祭,一只就一只,默槿先掰了个饼,分了一半给柳博铭,两人边吃边等着烤兔子。
之前那个兔子是默槿调味,可惜她现在看不见了,柳博铭只能凭着记忆,涂了盐巴和辣椒面儿,闻起来倒是也像那么回事儿。
他先给默槿掰了条腿儿下来,让她尝尝味道如何。
默槿也不客气,一口咬下去,都能听到表皮的脆响,“师兄得我真传啊。”她左手拿饼,右手兔腿儿,连嘴角都沾了油渍,哪儿还有点儿当朝长公主的样子,活脱脱就是个小孩子。
柳博铭无奈地笑了笑,抬起手,用拇指将她嘴角的油擦干净,笑道:“那你多吃点儿,一会儿上车马车就能暖暖和和地睡一觉。”
默槿也不知为何,这一路走来,心境竟是越来越平和,哪怕目不能视,昔日所见都只能留存于脑海,也丝毫不妨碍她觉得此间天高地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