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这个女人叫他“萧缙”,这些年以来,好像从没有任何一个女人如此叫他过。
在这个世界,她是第一个把自己与他摆在了同一个高度来看他的人,让他觉得,他们是平等对立的,他没有俯视,她也没有仰望。而是并肩而立的。
这种感觉,真是奇特。
“来人,把孩子送去天龙寺觉悟大师那边……八姑姑,扶王妃去清理一下……”
他吩咐了一句,现在的她,浑身上下脏的厉害。
云沁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已是满身污秽,浅杏色的裙摆全被染黑,胸口也有,脸上肯定也沾上了,她感觉得到,可她不在意,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孩子活了,付出再大的代价也值,脏一点算什么?
“阿弥陀佛,今日救得这孩儿,王妃功德无量!”
一直旁观的方正大师微笑着走上来,刚刚目睹了整个过程,不得不对这位王妃另眼相看――眼神亮的厉害。
第一眼见到这位王妃时,他就觉得她与常人不一样。
事实证明,他的直觉很准……
时,已有僧人将孩子抱去作进一步的救冶,跪了一地的香客,纷纷起身,渐渐散开去,时不时还有人回过头来侧目凝睇:若是女子,目光皆落在怀王身上,含情脉脉,仰慕之情,难以言情。若是男子,一个个露出敬重的目光,也有惊艳的,新奇的,欣赏的,分别投递在王爷和王妃身上。
经此一事,怀王亲民爱民之心,怀王妃之贤之善,必将流传开去,怀王府的名声,在人口相传之下,必将再度哗噪京城一阵子了――这就是名人效应。
“只要孩子能活,其他都是假的。”
她轻轻一笑,想到的是自己的囡囡,眼神变的无比的柔软,每个孩子,都是母亲眼里的珍宝。
“阿弥佗佛,王妃如此温良慈善,当真是怀王之幸,国之幸!”
云沁只是笑,看着手上的浊泥,心情无比的好,答道:“大师过誉,瑶只尽自己绵薄之力……”
方正大师一笑:“有心,方能使力。人之初,性纯良。然,待人渐长,各人各心肠,渐渐失真。身怀纯良之心者,世间多之,侯门少之。王妃有此纯粹之心,实难能可贵。”
这话说的极是,令云沁微微一笑,同时,木紫琪神色微微一黯,同时,宁以春唇角,沉沉一动。
果然是各有各的情状。
“八姑姑,带王妃去母妃曾经住过的禅院清理一下,母妃的衣裳应该还在。换一身出来再去见方真大师。”
萧缙很突然的撂下一句庆,转过了身去。
八姑原来在微笑,听得这话,一怔,目光往这少主子身上追逐了过去。
木紫琪的脸色赫然一变,迅速的看向怀王。
怀王的母妃,曾经在楚帝面前盛宠一时,据说因为她生着偏头疼的症状,每每需要针灸才能镇痛,而天龙寺内有位高僧擅医道,皇帝特地恩准其母妃每月出宫在天龙寺住三天,一修身养性,二是治头痛。
起初,每次入住,皇帝必来相陪,故天龙特意在后山辟了一间禅房别院以供帝妃入住个修养。
后来,贵妃与人私奔,也不知皇帝是存的怎么一个心思,居然就将那座禅院好好的保存了下来。
前年,怀王立下军功,帝问:要什么赏赐,怀王要了这座禅院,于是,这间禅院,成了他私人的领地。
这几年,怀王若是回得京来,那间禅院,他必来宿一晚,除了他之外,再无别人入住其中过,今日,他却让八姑将人领到了那边去。
木紫琪变脸原因就在此。
这里的原故,云沁也懂,心头也微微一诧,不觉又一笑,一想,明白了,她救活了孩子,给怀王府争了光添了彩,所以,这是奖赏――怀王从来是奖罚分明的,何况现在的她的确脏的有点不像话,这样去见一代圣僧,很不妥当。
“多谢王爷厚爱!”
她谢了一声,便在八姑姑的带领下,往北而去。
莲池边上,人已散去,只留一阵琼香幽幽,几缕清风送爽……
“爷,擦擦手!”
木紫琪终于缓过神来,看着那道远去的人影,压着心头那一阵不舒服,走近到萧缙身边,轻轻的递上一块帕子,扬起一朵笑,心里则在叹:慕容瑶招引王爷眼光的伎俩还真是高明。
“我去洗一下!”
萧缙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还是湿淋淋的,也沾上了一些黑灰色的泥浆,黏黏的,他没有接过来,走到河边想洗洗。
河水很清澈,可以倒映出人的影子、以及蓝天白云,也能看到河里有成群的鱼在优哉的游着。
通过刚刚这件事,他看清了三个女人自幼长成的本性:
宁以春,纯萃的无动于衷,将自己摆在了高不可攀的位置上,这种女人,剥掉出身名门世家那张皮,不值半钱。
木紫琪,跟着他过来的,除了依附在边上,并没有出手相救,或者是不懂,或是怕沾麻烦,这种女人,徒有聪颖之姿。
只有她,慕容瑶,是与众不同的。
一个人的善心,一个人的应变能力,在这个时候,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是了,这人,有着强烈的自主意识,极具个性,就像一匹烈马,充满一种不羁的野性的美,不好掌握,任情放众,但凡自己认定是对的,便执着到底,并且努力将它做的最好,不让自己失望,也不让别人失望。
她是炫眼的,眩的让人睁不开眼。
那灿烂的笑容,真能夺人魂魄!
慕容瑶,她,到底是怎么一个女子!
八姑给云沁换了身素净的衣裳,雪白色的,绣了几支粉莲,只是搁置了多年,有些泛黄,不大不小的尺码,正合适。
那一刻,她怔怔的看着这衣裳,玲玲珑珑的勾勒出一个妙曼的身子,不再说话,人,有点走神。
云沁觉得八姑必是思念主子,那位贵妃,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不过,她曾住的那个地方,倒是很朴素清简,便是这衣裳也是以淡雅为主,她实在有点想不出这样一个妙人儿,怎生了像萧缙这样一个深的可怕的男人?
还有啊,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致令她放弃高高在上的贵妃之尊,和人跑了!
当然,这些事,皆与她无关的。
虽好奇,可她没去过问。
出来时,寺里的小沙弥将她带到一座凉亭,萧缙和那两位正等在那边,待走近,才发现他正在布香火钱,岳离亲自奉上数碟金子,方正大师笑的收下,看到她来,站了起来,说:
“王爷,方真师兄今日一时兴起,正在说禅,此刻还未完,不过,之前早早就发下话来,欲请您以及三位夫人前去小坐,说是等他说完禅,再和王爷下一盘棋,喝一盅茶,叙一叙旧,顺便与几位王妃卜上一卦。以贺王爷新婚大喜。”
云沁听着微微一楞,方真大师善于卜卦,那是出名的。
他卜的卦,一个字:准!
二个字:精准!
但这些年来,他很少再与人卜卦,所谓天机不可泄露,露则天遣:方真出家之前乃是江湖神相,就是透露了太多的天机,以至于闹的家破人亡,最后不得不遁入空门,以求赎罪。
他的卦,万金难求。
今天,他居然主动来请卦?
嗯,萧缙刻意放下公务跑来这里,肯定不是为还愿而来还愿,他为方真大师而来!
等等,这事,会不会和胡国师案有关呀?
那胡国师,和方真大师一样,都能看相问乾坤,未卜而知天下事,皆为能人异士。
云沁想着,不觉皱眉:自己初来西楚的,怎么尽遇上这种奇怪的事?是自己运气好吗?
未见得!
“是,谨遵大师法旨!”
萧缙施以一礼。
方正大师微一笑,合什阿弥陀佛了一番,道了一个“请”字:“那就先去听一会儿禅道吧!”便在前面引路。
眼见得得萧缙走在最前跟了过去,云沁却打住步子没有跟上,她才不要去占什么卦呢?
“姐姐怎么不走?”
木紫琪好奇的问话声引来了所有人的目光,也令萧缙收起步了,转过了头。
“怎么了?”
他问,目光深深的看着。
云沁咬了咬唇,答道:
“爷,我听不来大师说禅,那些东西太过深奥,我是不懂的,哪有听书那么有意思。听说天龙寺风景独特,而且热闹,好久没出来了,贱妾想随意去走走看看,就不陪了成吗?”
她异世来的魂魄,看什么相,搞不到看出什么花头来,那不是给自己添乱吗?
不宜啊不宜。
她想溜之大吉。
“姐姐,天龙寺的卦最是灵验了,方真大师很少给人卜卦的……去吧!”
木紫琪亲呢的挽住她,她刚刚有瞄到萧缙微微皱了眉,才浅笑着如此一劝。
“有什么要求的?要求你求吧!我不求!”
抛开鬼神之论不说,她原对这种东西兴趣缺缺,没有自信的人才会信这种玩意儿,而她只相信,命运皆在自己的手中。
“为何不求?”
萧缙盯着这穿的极淡雅绢秀的女子,穿紫裙,露雍容显华贵,穿素裙,显清丽高雅――在他的记记里,母亲也是这样的一个人儿,清艳之极的,而她,也有清艳的资本。可这样一个出尘脱俗的人儿,编起谎话来,却也一套一套:现在的他,对她说的话,几乎全报以不信。
“没啥兴趣!”
她眨眨眼,这不稀罕的语气令方正大师微微一呆,不由得再度眯起眼,冲这位怀王妃审视起来:摄政王纵然再嚣张,也不敢在佛前有所不敬,而怀王妃,那种不以为然的神情却是自骨子里透出来的。
萧缙的眉心也微微蹙了蹙。
云沁心知自己的不屑,咬疼他们了,方真大师的签,谁不想求,偏偏她就不喜欢……
她马上不紧不慢的弯起一朵笑,为自己辩护了一句:
“王爷,求人不如求己,求佛不如自强不息。一个人的成功与否,不是别人给的,而是自己创造的。贱妾这辈子只想做一件事,安安静静做个本份的小女子。至于前程命运,王爷荣,贱妾就荣。所以,若真是想卜卦,该卜的是王爷,而不是贱妾,王爷,您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