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弱书生安抚了几下,站起身来朝粗壮男子走来,面色讥讽,“你水柳阁倒是会做生意,花十两银子就买了一个大活人回去,你当众人都是傻子不成。这一纸卖身契我看就是你水柳阁用来骗人的计俩,就是一张假纸而已,我张定这就以举人身份向官府上禀你水柳阁伪造卖身契,逼良为娼,让官府封了你们的妓馆,看你们还怎么造孽!”
水柳阁这种妓馆本就干净不到哪去,若是这举人报官闹上官府,这水柳阁就是不关以后也没人敢来了,粗壮男子知晓其中厉害,也知对方是个认理的死读书,便将手中卖身契送到他手中,让他一辨真伪,“别别别,这点小事何必要惊动太守大人。你不就说我这卖身契是假的吗?现在你仔细看看,我这卖身契是真是假,若看出半点伪造之迹,我何老三当场就砍了自己。”
这本就是骗那女子签下的卖身契,契约上的一切自然都是真的,所以何老三才敢放下如此大言,眯着眼瞧着瘫坐在地上一脸绝望的贱人,再看着拿着卖身契久久不说话的文弱书生,满脸横肉尽显得意之色,好不快活。
“去,把那贱货给我拖回去,先在水柳阁后院给我挂个几天,让她长下记性,也让其他新进阁的雏儿看看,引以为戒,省得一天到处乱跑害老子到处抓人。”
当最后一丝光亮灭去,重陷孤立无援之中,他跌坐在地的那女子这次真绝望了,也不挣扎了,若一活死人般任由两打手将之拖走。
众人虽可怜那女子遭遇,可水柳阁有契有理,虽是巧取豪夺但亦拿之无可奈何,唯有低头唏嘘一句盼着她福大命大撑过余生劫难,可谁又不知这不过是他们一厢情愿的妄想,水柳阁对不听话的女子,那手段比对畜生还要狠,那女子回去后被折磨至死不过是早晚之事。
临走前粗壮男子向文弱书生要回卖身契,文弱书生回头喉结艰难咽下,几次滚动后才不解问道:“什么卖身契?”
“那女子的卖身契,我刚才不是拿给你看的吗?”粗壮男子急着解释道。
这么一说文弱书生更加困惑了,“那女子的卖身契你给我看干什么,我又不是你们水柳阁的人?”
粗壮男子死盯着眼前颇为老实的读书人,看着他还偶尔吞咽滚动的喉结,顿时恍然大悟,粗胖手指指着他气得颤抖不已,脸上横肉都跟着上下跳动,“你……你,怎么这样!亏你还是个读书人,竟做如此下流龌蹉之事!你……”
“我怎么了?”文弱书生装傻充愣到底,一脸无辜样完全不懂粗壮男子所气为何。
刚好有一行巡夜的衙役推开人群而来,看着人群边满身是血的那女子,再看着一弱一壮两男子当场对峙,大喝一声问道:“今日上元佳节,何人敢在此处闹事,速速给本差役滚出来!”
见了差役,那粗壮男子就像是见了亲爹一般,仿若在外受了天大的委屈立即跪扑在差役面前“控诉”着那文弱书生的“罪行”,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滑稽样跟刚才做威耍横的霸道样真是形成鲜明对比,看得众人心中莫不起讥讽和嘲笑,直恨不得上前呸上一口唾沫淹死他。
在粗壮男子告状之际,文弱书生向押解着那女子的打手走去,还未走近两人便弱了半分,丢下那女子的手臂闪进了人群中躲了起来。
突然扭转的场景,被扔在地上的女子不敢置信,只是任由文弱书生将她扶起走至差役面前,还未等他开口,就被粗壮男子指着鼻子骂,“就是他,就是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抢了我水柳阁的人,还吃了我水柳阁的卖身契,奈何这人身有举人功名,小人一小老百姓惹不起,只好请各位差役大哥为小人讨个公道。”
边说着,那粗壮男子边拉着差役头的手不放,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此人在向那差役行贿,只是那差役头一直平展着手掌,任那沉甸甸的银两落不住手中。
那差役头也不傻,若是平日里碰上这种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还能捞点油水犒劳犒劳自己,可眼前这事混了一个举人进来,这举人毕竟是有功名在身的人,随时就可一登青云入了青天,自己若见钱眼看脑子犯了糊涂,若此人发达后秋后算账,倒霉的还是他自己。
这番权衡思量后,差役头也不敢为难那文弱书生,众目睽睽之下也不敢偏袒任何一方,只好正颜轻咳一下,公事公办向那书生问道:“这何老三之话可是为真?你可真吃了人水柳阁的卖身契强抢人家的婢女?”
文弱书生轻扬一笑,指着地上遍体鳞伤的女子,不卑不亢回道:“这位差役大哥莫听信了那青楼龟公的一面之词。他说这女子是他水柳阁的婢女,请问他有何凭据可证明此女真为他水柳阁的婢女?有无卖身契,有无官府户籍登记在册,有无人证可为之证明?”
这些青楼妓馆从外进新人本做的就是不干不净之事,且为逃避税赋都尽量在官府户册上少写人口数,哪还找保人证明,所以被文弱书生如是一说,粗壮男子顿时像被锁住了喉咙般,一肚子气发不出来憋得满脸通红,“你……你强词夺理!我明明有卖身契的,分明是你耍诈一口吞下肚了。”
听后,那文弱书生更是仰天大笑,寒冬腊月的天直接拉开衣襟亮出瘦薄的胸膛,直对着差役头说道:“既然你说我吃了你水柳阁的卖身契,那更简单,直接让这位差役大哥拔刀当场对在下开膛破肚,看在下腹中可藏有你说的卖身契?”
差役哪敢,当场杀举人,他还想不想活,顿时忍不住想后退几步离这书生远点,怕沾上麻烦晦气。
君子对君子,小人对小人,以恶方能治恶,青川见那人群中袒衣亮膛的书生,仰天大笑无所畏惧,铁骨浩然有正气,不由高看了几分,于是对一旁侍卫吩咐道:“去查查此人的品性与家境。”
叶寒了解青川,见他这般重视的样子就知他又开始惜才了,打趣道:“看来今夜这上元之行真没来错,赫连将军又觅到一有用良才,妾在这先恭喜赫连将军了。”
青川最经不起叶寒那清明的水眸轻挑起的秋水娇媚,只需若有若无朝他看上一眼,他便克制不住,若现在这般情不自禁把她搂在了怀里,想行那水乳交融之事。
“妖精。”青川在她耳边低压着嗓音说道。
“有人。”
房中还有一众下人,未知之处不知还藏匿着多少暗卫,叶寒用手轻推着青川胸膛,水眸含羞一抹轻红就上了脸颊,青川何尝不知身在何处,并未真想对她怎样,只是情难自禁,有些控制不住罢了。
也不知那场突如其来的闹剧是如何收场的,待叶寒再次将目光聚集在街上时,花灯□□又贯穿了夜市长街,热闹非凡好似从未间断过,但闹剧却好似未完结,只是暂时中断而已。
叶寒瞧着那书生扶着被打伤的女子站在街边一木凳坐下,紧挨一旁是因人潮拥挤暂时无法离去的差役,而隔了一街花灯□□,对面那一群凶神恶煞之徒并未远去,为首的粗壮男子双手抱胸站在对街上恶狠狠地盯着那两人,看样子有些誓不罢休。
“怎么,想出手帮忙?”青川顺着叶寒的目光看去,知她正义感作祟,想助那两人永绝后患。
然后未等叶寒开口,青川就朝站在门边伺候的常嬷嬷使了一记眼色,接着就见常嬷嬷下了楼来到那书生与被打伤的女子处,但却不是为找他们而去,而是为站在他们身边的那群差役而去。
常嬷嬷借了一步与那群差役的头在墙角说了一会儿话,并掏出手中令牌与之一瞧,那差役头常年任职府衙自是认得这是端王府的令牌,于是对常嬷嬷所吩咐之事不敢怠慢,未等花灯□□结束就穿街而去找上了水柳阁那一群打手。
至于其后发生之事虽让那书生与女子送了一口气,但也惊愕难明,还以为是这群差役良心发现帮了他们,待常嬷嬷走到他们面前时,他们这才记起好似这群差役过街教训那群打手之前,这位看似简单的中年妇人先找了那差役头。
常嬷嬷从袖中掏出一钱袋交与那被打得遍体鳞伤的女子,“我家夫人心善见不得穷苦人受委屈,这一点银子就算我夫人的一点心意。”说完又对站在一旁的书生拜托道:“公子修身正骨,腹有高洁之气,肯为穷苦人出声,委实难得。现水柳阁后患已除,还望公子再行一善,送这女子回家,老身先谢过公子了。”
书生作揖回礼,“应该的。”
待书生再抬头一看,那来路不明的妇人早已离去,独留下一地疑惑,那经受苦难的女子握着手中沉甸甸的钱袋更是错愣不知,不信老天怜她,“公子,这,这钱……”
“既然是给你的,你就留下吧,莫辜负了别人的一番好心。”书生想想回道。
不过看那妇人打扮质朴却无失大气,谈吐更是从容得体,一看就是出身于大户人家的管事嬷嬷。看来是这女子命好,碰上了一好心人帮忙,无奈他家境清贫囊中无银钱可助人,只能凭一身穷骨与仗义为这苦命的女子抗争这世间的不公与黑暗。
书生重承诺,扶着那受伤的女子一瘸一拐离了长街,这厢,叶寒与青川早出了天一楼,携着一行人随花灯□□的方向而去,与那书生与女子自是渐行渐远。
行至一买绫罗绸扇的摊铺处,街道渐窄,花灯□□占了过多的街道,叶寒与青川只好先站在街边让花灯□□先过,刚好见一两丈之高的玉佛花灯从旁经过,其貌慈眉善目,其身晶莹剔透,其光色泽清暖,若佛光普照渡众生之难。虽其工艺不若其他花灯巧夺天工,但还是引得人人侧目,不由双手并拢低头一拜。
叶寒见之却不由低头轻轻一笑,青川问道这有何可笑。
叶寒答道:“若这些人见过公孙释之貌,还会这般虔诚拜这尊假佛吗?”
犹记得也是去年此中元节时,自己初见公孙释时那番惊为天人,生生让她看呆了还打翻了茶水,如今想想自己与这一街中合手低拜的众人有何区别,不过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不知为何,叶寒竟莫名想起茶水打翻那一幕,茶水四溢杯碟尽碎,居席上之人却不躲不闪,而是抬起云袖先挡住了那一容玉佛之颜,宁愿全身受热水之烫碎瓷侵来,也不愿容颜受半分侵害。
叶寒不由感叹道:“公孙释容颜倾城却太重容颜,其日后恐也会为这容颜所累。”
这事这话青川去年也曾听叶寒提及过,只是不曾入心,公孙释注重容颜此乃他之私事,虽同为男人有些不喜,但只要他不妨碍自己的军国大政,这些小事随他而为,反正也与他无关。
只是,听叶寒口中说着其他男人,青川多少心中有些吃味,低头凑近叶寒小巧的耳朵上,用两人才听得见的声音,笑意不减却带着浓浓威胁,“怎么,小□□又想挨操了?”
脑中“轰隆”一声,叶寒在大庭广众之下瞬间红了脸颊,被他吹过的耳朵更是烫得不行,双目慌张看着周围一众此起彼伏的热闹,一身羞臊得不行,气呼呼盯着戴着面具的青川,却不知说什么才好,他怎么能在这么多人在场时对自己说这些闺房之话!
众目睽睽之下叶寒不好发作,胸中气怒难消,只好别过脸去不理他,青川瞧着叶寒这使着小性子的可爱样儿,胸膛中有力的笑闷声真是此起彼伏,大手一伸一把将叶寒搂在怀中,也不怕下人看见,他只需顾着怀中这跟他闹着别扭的小人儿就够了。
青川一行人已经走远,可花灯□□还在继续,长街两旁游人依旧如织,一众摊铺也未到打烊时,都想在这上元佳节多赚点银子,只是这卖绫罗绸扇的摊铺的生意不好,卖了一大晚上也没几人买去几把扇子,连光顾的客人都少得可怜,现在也只有一两个游人站在挂满绫罗绸扇的摊子后,半天未动,也不知要不要买。
“公子,端王爷已经走了,还需追上打声招呼吗?”昆山开口问道。
被问之人面戴丑陋黝黑的昆仑奴面具,长手轻轻推上至额间,恍然间玉佛惊现于世,尤其是眉间那一点鲜红的朱砂痣,若世间苦难汇集成的一滴血,为受苦世人而来,普渡众生,只是眉眼不知意,与生今夜寒。
那卖扇子的大娘看呆了,一动不动呆站在原地,待拥挤的人群不小心撞到她时,她这才幡然惊醒,四下张望着,却再也寻觅不见那一惊鸿一瞥的玉佛佛祖,怅然若失。几阵寒风吹面,大娘拍着自己凉下来的额头,想到该不会是她太累出现了幻觉吧,想着刚才□□的花灯玉佛,她坚信自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而已,却不见脚旁那一被游人踩碎了的昆仑奴面具,黝黑丑陋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