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山间照,月华如流水,潺潺泄下无声无息覆盖满了十里杏花林。林下白雾缭绕,林间杏花香,林上有月如银,还有一人抱着另一人依偎前行,在簇簇盛开的杏花林上飞速掠过,花瓣亦随之落了一地,在地上铺出一条泛着幽香的杏花路来。
山上清凉,夜里更甚,青川施展着轻功在杏花林上飞速掠过,风急不断,遮在叶寒头上的披风就这样被吹落了下来,而叶寒就在这含着杏花香的凉风中幽幽醒来,只是脸上酡红未消,还身在酒乡中。
酒喝太多平白生了一身躁意,好在这山间夜里林风清凉,缓解了因醉酒而带来的不适,却不能从醉酒中一下清醒过来,醉眼迷朦不知身在何处,只觉全身轻飘飘的如漫步云端,离头顶那方明月好生近,近得好似一伸手就能抓住嫦娥怀中的玉兔。
青川也不知叶寒何时醒来,见她伸手摘月便知她酒酣仍醉,不知此时身在此地,亦不知在此时此地又发生了合适,更不知此时抱着她的人又是何人。
“还有一会儿才到,姐姐再睡会儿。”青川一把握住叶寒因风吹凉的小手放入怀中,轻声哄着,同时加快了脚下速度,抱着她往屋里去,这山里寒气重她这身子受不得。
可喝醉酒的人哪有几个如此听话的,叶寒本就不是个好性子的人,你越不让她动她就越要折腾,不老实的手又伸了出来,在皎洁月色下抓月偷星乱动个不行,可潇洒还不到一瞬,便又被青川擒住,强行抓着她的手放回披风里。
叶寒不依,借着酒劲挣扎着,青川本就抱着她在杏花林上行走,不敢多有分心,于是一不小心就被她挣脱了,挣脱的小手就这样落在了他的肩头上,然后就见那只微凉的小手渐渐爬上来自己的脸上,一点点摩挲着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让他心间大乱,怦然不停。
“这是哪家的少年郎?唇红齿白,生得好生好看,真让人喜欢。”
叶寒真的醉了,醉在这清冽微甘的杏花酒下,醉在这一林馥郁的杏花香中,醉在那一片似在云州时的皎白月色下,误以为还身在云州,她的叶家小院里正有一树梨花开尽,一庭蔷薇初夏新开,还有那一垅长势喜人的红姜地,碧绿欲滴,好生喜人。
“咦?”叶寒轻轻摸着那双好看的眼睛,如夜深邃,好生熟悉,“你这眼睛,怎么跟我家青川长得这么像。还有你这个人,跟我家青川一样都长得那般好看,就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人一样。”
叶寒娇憨痴笑说着,满嘴的酒气好似粉杏白蕊透出的杏花香,香甜醉人极了,渐渐的,青川也仿若觉得自己也醉了,醉在这一声娇言软语中,因她而醉。
也不知叶寒想到了什么,突然笑得娇媚勾人,只见她突然双手勾住了青川的脖颈,学着昨日在春月楼看见的好玩事,一口红唇娇艳惑人,一如她轻吐出口的轻柔软语,调戏着眼前这一俊美的少年郎,“你这小郎君可真真好看,一本正经的样儿也好生可爱,看得真让人心痒难耐,忍不住想一亲芳泽。”
两人之间只差一指,当醉美如杏花的暖香喷洒在他脸上,心神瞬间荡漾开来,那一刻他好似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也忘了他与姐姐之间的隔阂不快。他就看着那张他看过千百遍也不厌的脸一点一点凑了过来,那方娇艳红唇轻呵着清幽的杏花酒香也一寸一寸向他的唇靠近。他曾吻过无数次,却从未有一次见她如今日这般主动,即便知她是醉酒而为,并非真心,可他却还是不争气瞬间沉沦,忍不住主动吻上了那口微凉带着杏花酒香的红唇。
与此同时,这寂静无声的杏花林突然响起了一阵枝桠折断的噼啪声,再往近看,这一片杏花云海上出现了一个大洞,“洞中”云雾飘渺,杏花零落,隐隐可见依偎在地上的两人。
青川跌落在地,身上衣衫被折断的枝桠勾破,浑身狼狈不堪却全然不顾,只低着头连忙看向窝在他怀中的人儿,却见她正冲着他痴痴傻笑着,丝毫未见伤着吓着。虽是虚惊一场,但也吓得他够呛,满背冷汗湿淋。
“姐姐,别再闹我,你这身子不能摔着。”刚才若不是他反应及时,再加上有杏枝树桠做了缓冲,说不定现在两人都跌落在地,虽然这点高度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可姐姐身子细弱,哪经得起这般疼痛。
这醉酒的人哪知道什么危不危险,刚才那一番有惊无险对叶寒来说不过是一场好玩的游戏,而且还玩得不亦乐乎,抱住青川非扭着他再来一次。青川哪肯,先不说她那身子受不受得住,就说他自己,不过被她轻轻诱惑了一下就把持不足,险些出了危险,还好这里离竹屋不远,为了安全起见还是抱着她走回去为好。
可叶寒不干了,撒着酒疯在青川怀里又闹又动,吵着要再来一次。
见叶寒这般,青川也犯难,倒不是做不到,毕竟以他的武功做这点事情并保障她安全不在话下,可是……青川忍着一脸难受,试着按住在他怀里不住扭动的温香软玉,好生哄着让叶寒别动,但叶寒偏不,偏要跟他对着干,突然一屁股用力坐下,好巧不巧压住青川的命/根/子,顿时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再也忍不住低声呵斥了一句,“姐姐,别闹!”
顿时,叶寒消停了,可眼泪却开始在眼眶中打转,瘪着嘴委屈巴巴说道:“你凶我!”
一说完眼泪就落了下来,一滴一滴不停落下好似没有尽头,青川心疼着,连忙哄着劝着低声下气认着错,可他越哄叶寒就哭得越凶,就像是一在外受了委屈的小孩一般,大声哭着发泄着心里的难受,“青川凶我,连你也凶我,你们都凶我,你们都是坏人,我再也不要理你们了!”
青川纳闷,“我何时凶过你?”
“就凶过就凶过!”叶寒趴在青川胸膛上边哭着,边控诉着他的“罪行”,“他不仅凶我,他还欺负我,他还……他还威胁我,逼我嫁给他……我不愿意,他就……就脱我衣裳,好疼……他每次都弄得我好疼,无论我怎么哭怎么求他,他都不放过我,还弄得我好疼,一次比一次疼……我是他姐姐,他怎么能这样对我,他怎么能这样对我,怎么能……”
积压了大半年的苦水借着酒劲全说了出来,她的委屈她的苦楚全都来源于那个她最疼爱的弟弟,可她真的不愿意,她真的接受不了,为什么要这么对她,为什么?
青川默默听完,看着怀中低泣哽噎的人儿,心里也难受得不行,“……我们不是亲姐弟,没有血缘关系,为什么不能当夫妻?”
“……不是,不是……”,叶寒埋在被眼泪打湿的胸膛上连连摇头,一连说了两个不是,“青川……是弟弟,弟弟,不是丈夫,不能是。”
从她父母接连去世后,正是因为青川的出现她才有了亲情的寄托,她的日子才没活得那般孤独。那是她视若亲弟的人,八年,整整八年,她又怎么可能做到对他的感情一下说变就变。
清冷的山,孤冷的夜,凉薄的月,孤寂至晚春的杏花林,都不及青川一人身上骤然升起的悲凉多,林风太轻吹不走他眉宇间的深愁绪,他低头望着怀中哭累了又睡着的人儿,不甘问道:“为什么不能?为什么我只能当你的弟弟,却不能当你丈夫,明明是我先遇见了你。”
蓦然抬头,天上的月已西垂而去,山间的虫鸣鸟啼也不约而同时沉寂,在这突然安静下来的静谧中,原来这天地也是懂人世愁肠的,可为何却偏偏不下一副治人情愁的灵药,徒增一地伤心人。
酒能忘愁,一夜睡至天明,莫不为失眠者的一种福音。
叶寒伸着懒腰打着哈欠从床上坐起,窗外天已是大明,透过薄纱窗的光线虽不强烈但对她这种刚睡醒的人还是有些刺眼,她不由伸出手挡住了晦明的光线,等眼睛适应后才环顾打量自己身在何处。
屋内装潢素雅,不似端王府那般奢华,青炉燃烟,简纱垂帘,轩窗明镜都透着质朴二字。叶寒也瞧着日头不早了,于是决定起床。也不知昨夜醉酒的流画和秋实如何了,是不是还赖在床上未起,她可得去抓包一下。
掀被下床,叶寒这才发现床边放了一排枕头,这应该是自己睡相不好常嬷嬷用来防止自己跌落下床的,还有自己身上这一身干净清爽的衣裳,估计也是常嬷嬷替她换下的。说真的,她心里真的有愧,自己这么冷漠对她,而她却一如既往地对自己好,没有丁点怨气隔阂,想想她真是无地自容。
叶寒换上一旁备好的新衣裳,一件件穿好妥当,在镜前简单梳洗一番就出了门,只是也不知是她昨日醉酒还是睡姿不正的缘故,总觉得身子有些个酸痛,但好在不严重,并没有困扰到她。
还好叶寒心大未曾细想,否则青川昨夜对她做的事估计就瞒不住了。若是让她知晓昨夜青川不仅来过玉河镇,抱她回屋,还在她醉酒时借着换衣衫的时候把她的身子吃了个遍,就连身下那处桃源洞都被他舔过不知多少次,喷出的水全进了他的肚里,还有那颗粉嫩的小肉豆被他又吸又吮玩了一夜,都被玩肿了,好不可怜,直到天蒙蒙亮青川才舍得放过她,从她身子爬起来。好在青川还有分寸,未真要了她,还仔细给她清洗干净擦好药膏,未留下丝毫痕迹,叶寒醒来后这才未察觉出丝毫不对,还只以为是醉酒或睡姿的问题。
出门不利,这一大早就遇见一浪荡公子哥挡在院中,叶寒没好气地走了过去,一把抢了他手中正摇着的桃花折扇,调侃道:“花大公子今日不在军营务事,亦不去红楼寻美人玩乐,倒怎么有了闲心到这山中修身养性了?”
好久没听见叶寒这么损他了,今日一听花折梅突然有一种倍感亲切之情,好生熟悉,就差没热泪盈眶了。
“去去去!”花折梅“恼羞成怒”,对自己刚才冒出来的贱样十分唾弃,抢回折扇说道:“我今日来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叶寒一听,立刻没好气赶人,“你如果是来给他当和事佬的,现在就走,并且替我带句话给他,我跟他没什么好说的,让他别来烦我。”
说完三句话就想跟人打架,这就是叶寒急脾气的性子,花折梅轻摇折扇暗自叹着这样的女人他可惹不起,大概只有青川这种怪口味的才好这一口。
“我又不是你们的信使,有话自己找他当面说去。再说了,谁告诉你我今日是受他之托的?”花折梅毫无客气回道,彷若还在云州时跟叶寒那般见招拆招地斗嘴,真是不亦乐乎呀!
“不是他?”叶寒凝眉纳闷了一句,看着花折梅好奇问道:“那会是谁找我?”她好像在并州没什么朋友吧!
军营今日还真有事,他在这确实不能久留,花折梅便直接开门见山道:“那个易至明已经走了,托我给你带句谢意。”
“易至明?谁呀?”听着有些熟悉但还是陌生得很,叶寒实在记不得自己曾认识过此人。
花折梅那双桃花眼突然起了几分玩笑,轻讽道:“哟,叶大公子在合欢馆招惹的桃花,这才几天呀,就忘了,亏得那人走之前还求着青川想与你见上一面再走。”
叶寒忽然脑光一闪,瞬间想起,“你说的是合欢馆的易公子?”
“否则呢,你当日还招惹过其它桃花?”花折梅暗幸着易至明此人心胸坦荡,若是真对叶寒有什么非分之想,就青川那双锐眼,知道后还不得将此人剁个粉碎。
“他去哪了?”叶寒追问道,当日只是同情一说,没想到青川速度这么快,不过几日这人就咫尺天涯,再也见不到了,心里不禁有些惆怅。
花折梅如实说道:“这个我还真不清楚。青川给他找了一个清白身份,去了贱籍,至于他去了哪儿,谁也不知。”
然后花折梅便说起了这位易公子的身世来:
原来这易公子真名只多了一个“至”字,原是奉州桐庐县人氏,在当地也算是一个家底殷实的书香之家,父子二人皆为当地有名的才子。几年前父子二人上京赶考,可惜命运不眷顾父子二人双双落榜,只好打道回府,却哪知半路又落了盘缠,身无分文,再加上易父体弱染上重病,无钱医治,无奈易至明只好买身救父。没想到一普通的秀才书生却意外卖了一百两纹银的好价钱,可易父听后却心透冰凉,这大户人家谁会花这么贵的价钱买一个寻常杂役,只有那专卖皮肉生意的兔爷馆才会花重金买下他儿。可惜易父命在旦夕,即便他拦着易至明不可为之,可救父心切,他还是卖身去了兔爷馆,几经碾转,最后才到了并州。
听后,叶寒叹着易公子之不幸,但得知他脱离苦海还是为之高兴,“那他是回奉州寻亲吗?”
“你觉得可能吗?”花折梅直接点破了叶寒的自欺欺人,“易至明在合欢馆赚的钱够他回乡几百次了,可他却一次都没回去过,你没想过为什么?而且我们派去的人也去打探过,易父当时回去后拿了钱财去为他赎身,却被告知他已被人买走,其实不然,而是易至明故意让人如此回复的,要的就是绝了他父亲救他的心思。”
估计易至明比谁知道自己回家后的待遇,即便其父能赎他回家,可做过兔爷的儿子终归是一块弄脏了的玉,就算视而不见一时,却不能视而不见一世,最终还是会亲情变淡,久而久之便生厌成仇。除此之外还有他人的流言蜚语,人言可畏可杀人,回去亦不得善终,那又何必从苦海跳到另一个火炉里。
志本高洁,无奈淤泥染身,从此前尘全成往日事,世上再无易至明。可悲可叹,怨之恨之亦于事无补。事不由己,命不由人,世人不都是沦落人。
“行了,别人嘱托给我的事情完成了,我也该走了。城中暑气重,你还是在玉河镇多待几天,省得回去中暑。”
花折梅还是一如既往的一张贱嘴,出口就没什么好话,可心却是关心她的,否则她也不会从元州一直忍他到并州。“这么急干嘛,军营缺了你一个又不是不会转了。吃了早饭再走,秋实应该把饭做好了。”她都闻到秋实做的叶儿粑的味道了。
“再不急,耶律平都打过来了。”花折梅说得夸张却是事实。
“耶律平?”叶寒一惊,疑惑问道:“他不是回后褚国都被关起来了吗,怎么又跑到北齐西境作乱了?”
打仗的事花折梅还是不想与叶寒多说,省得她一天担心这儿担心那儿的,叶寒也知军事机密事关重大,她也不该多问,所以唤了秋实出来,“去把刚蒸好的叶儿粑给他装上一笼,还有昨日我新做的卤味,都切好装上几包。记得包好,别中途散了。”
秋实“诶”了一声,转身便钻进了厨房,手脚利索一会儿就提了一大包吃食出来,叶寒接过递给花折梅,“我知道军营有伙食,饿不死你,可你这嘴刁挑剔,嘴馋时先拿这些打打牙祭吧!”
不知为何,花折梅觉得以前认识的叶寒回来了,该笑就笑该骂就骂,随性而为不违初心,就连关心人的那劲儿还是如在云州时一般,生怕他和青川吃不饱一样每日都尽可能地做好吃的,就连每日在书裹中都能找到一包小点心,估计就在那时他和青川的胃被她养刁的。
花折梅一手接过抱在怀里,真沉,这叶寒是把他当猪养呀,“放心,我不会吃独食的,他那一份我会分给他的。”
花折梅眨着桃花眼表示自己心知肚明,可叶寒却气了出来,真是白给他了,好不容易对他好一次居然还被他曲解了,“愿吃不吃,不吃拉倒,随便你。”
“大早上的生什么气呀!解白什么时候惹到你了,分点吃的给他你都要生气。”花折梅装着一脸无辜飞身出了别庄,叶寒气得牙根痒痒,这货又怼她,早知道就不给他吃了。
秋实站在一边迷迷糊糊没看懂,不知道夫人为何如此生气,只是她关心点有些不同,小声问道:“夫人,你不是说花将军吃东西很挑,若是他知道我把猪大肠也包在里面了,他会不会把我扔到沧河喂鱼呀?”
刚才时间急,她手忙脚乱把锅里的卤味全一起切了,连她都分不清哪包有猪大肠哪包没有,说不定每包都有,若是花将军吃了知道了,她小命真的不保了,所以她刚才才会迟迟不敢说出口,直到花将军离开她才敢如实告知夫人。
叶寒眼眸深沉地看了一眼低着头“犯了错”的秋实,怒气未消的脸转眼云销雨霁,明媚一笑像极了杏花林中初开的杏花,好言安慰着秋实,“秋实,知道什么叫做秘密吗?就是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才知道,就比如刚才你把猪大肠包在了花折梅的吃食里这件事。懂吗?”
秋实呆楞想了一会儿,反正也没想清楚,但夫人说的都是对的,于是连连点头,认真保证道:“秋实明白,秋实什么都不会跟别人说的。”说完连忙用双手捂住了嘴巴,生怕再犯错。
看着秋实这副憨傻可爱的模样,叶寒心情大好,不由笑出声来,“走吧,再不吃饭,这早饭就凉了。”说完,便拉着秋实走了。
若哪一日花折梅惹她不高兴了,叶寒暗暗阴笑着,看她不把这事说出来,到时花折梅肯定得大吐特吐三天。不过又想到花折梅临走前说起的耶律平之事,她多少又起了几许担忧,这耶律平回来了,说明后褚皇帝没有处置他战前失利之罪,如今他卷土重来,这刚安定下来的并州城又该不得安宁了,这北齐与后褚的战事绵绵数十年,也不知何时是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