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萧铮被罢免下狱这件事,除了给雾怜和萧南冲击巨大外,还有一人当不能被忘,那就是一直屈住在城外温庐的柳铭。虽然他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但当知道萧铮被罢免下狱的消息时,他还是心有惊愕的,只不过他是因成功而喜悦才震惊,而雾怜他们则是因噩耗传来而天崩地裂才失色。
云州城开始乱了,柳铭没心思理会自己的杰作,他还沉浸在自己胜利的喜悦中,万分享受,可惜美好的事物都是短暂的,老天爷给了你一颗糖,下一秒就会措不及防给你一记大耳光。
京城的来信柳铭是在萧铮被罢免的第二天收到的,信封上铁画银钩几字无不沉淀着岁月千番雕琢后的美与力,而这样雄浑的笔迹却让柳铭莫名一阵紧张,就像小时候每次见到横眉冷目的父亲时一样,即使他现在也做了父亲,而他的父亲已银鬓霜华,可他给自己的震慑力依旧余威尚存,就像老鹰怎么也逃不出猎人的手心。
默默看完信中内容,柳铭刚得到的喜悦一下就烟消云散了,面色成霜,不语。手中的信轻如鸿毛,可却无异于苍山压身,他想一下甩开,却怎么也做不出第一步,只能半握在手里。
柳忠不用猜也知道老大人一定在信中训斥了大人,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事情办好了是应该,反之非打即骂,可这次柳忠替大人不服,萧铮都被罢免了,老大人为何还会训斥大人。
“大人,老大人可是训斥你了?”
柳铭小心把信放在桌上,抬头无心看了柳忠一眼,心中无不讽刺,连柳忠这么简单的人都能看出他的情绪,可知他这位父亲在信中是如何把他骂得狗血喷头。这一点,柳铭承认,是事实。
“父亲说我做事莽撞,不顾大局,妇人眼见。萧铮被罢免了云州太守,朝局现已失控,吴王越王势力转变,难以预料谁强谁弱,对柳府来说福祸未定。”
即使柳铭有多不满他这位父亲,但终究难逃人伦纲常,他这世为人子,只能听父命,从训诫,不能反抗,他认了。
比起柳铭的意志消沉,柳忠不禁为其鸣不平,“可这又不都是大人的错。你在云州处境如此艰难,云州外的势力又进不来,一切只能靠你自己,扳倒萧铮是不得已之举,老大人怎能全怨在大人身上。再说,这本来就是老大人贪心,两边的好处都想占,若早选好主,哪需大人你如此费心劳神!”
“住口!”
柳铭虽然喝斥了柳忠,但并不意味着他心里也是这样想的。这样不公平的对待从小就是如此,他早已习惯,再多的不满和抱怨除了换来更多的打骂与轻视,一点都没用,更唤不醒父亲心里早已失衡的天平。与其有这个时间怨恨上天不公,还不如节省起来做点实事来得有用。
“西城解封之后,叶家人是否还住在那儿?”来云州的目的还没完成,如今萧铮已倒,他得加快进程,完成父亲之命。
“还在,他们并未搬走。“柳忠有点跟不上大人做事的节奏,不解道,“大人,您这是要对他们出手吗?”
“对!父亲信中交代,杀手会在三日之后到达云州城,嘱咐我必定安排周全,一举全歼,不许留一个活口。”
柳忠听后立刻大安,转变话锋,“还是老大人有办法,云州关口如此森严,也能把人渗透进来,看来老大人还是关心大人您的。”
柳铭轻蔑笑了一下,低声一句,“不过是趁着新旧太守换位时的松懈,钻了空子而已,有什么大不了。”
若不是他扳倒了萧铮,父亲哪能找到这么好的机会把人轻易渗透进来,信中这些训斥与责骂他在写的时候,不觉得愧得慌吗?
苍山不改,改的从来都是人心;残阳滴血,流的却从来都是他人的血。
虽然叶寒那日应下萧夫人所求是真心实意,从未想过违诺,但心里想的是一回事,做的时候却是另一回事。每次她准备主动向青川开口说话时,就好似哑巴吃了黄莲有苦说不出来一样,一连纠结了好几天,都没成功。甚至有几次话都到嘴边了,但一见到青川,脑海中莫名就想起那□□问花折梅的画面,欺瞒背叛随之而来,到嘴的话瞬间跑没了,只能懊恼地无声转身离开。
叶寒这样奇怪的举措不止一次,后来次数多了,青川渐渐明白了姐姐这是有话跟他说,但又碍于面子说不出口。不过这已经很好了,至少姐姐愿意理他了,虽然她现在还生着他的气。
既然姐姐有原谅他的心,青川自然很识相地主动示好说话,那样子太过低下,被花折梅无情讽刺为像一只朝主人摇着尾巴讨好的哈巴狗。青川并不介意,面子什么都不重要,只要姐姐重新开口跟他说话,当哈巴狗又怎样,他心甘情愿。
皇天不负有心人,在青川一次次锲而不舍地主动示好的努力下,叶寒终于拉下了面子,坐在老井旁,把萧夫人的请求磕磕巴巴说了出来,但明显还是有点尴尬,侧着身子有点逃避性地不看青川。
心急吃不来热豆腐,姐姐一副别扭样,有点像小孩子耍着小性子,青川拿她没有办法,又不敢逼急了,叹气又无奈,对于她说的事,青川自然不会拒绝,“姐姐,这事你不用担心,我会跟夫子说的。夫子明理懂法,定会还萧铮一个清白。“
其实萧铮罢官入狱这事,不过是他计策运行中的一环,等他离开云州之后朱老夫子便会放萧铮出来,此事他们三人皆知。不过萧铮夫人突然前来求情,这着实让他有点膈应,萧铮大气,必定不会让一女流之辈做如此之事,估计是在外面的人信不过他,所以才变着法提醒自己救萧铮,居然还把姐姐给拉进来了,此心不纯,不得不防。
叶寒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只好“嗯“了一声,声音轻得比蚊子声还小,然后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没再说话。时间就这样轻缓走着,久到叶寒都以为青川已经离开了,才缓缓转身,却突然发现青川一直站在自己身后,然后她就像刚伸出头的乌龟一样,窘迫地飞快地缩回了自己的乌龟壳。
虽说姐姐的年龄比自己大个三岁,可相比起来她更像一个没长大的孩子,会闹小脾气,会耍小性子,特别是刚才那副手足无措的模样真是可爱极了,比自己平常装出来的撒娇卖萌真实多了,看得他想一把抱她入怀。若不是顾及他们现在还在“冷战“的局面,青川早就笑出声来,姐姐真是太可爱了,真让他爱得不行。
秋日没有夏天日头那般明艳,虽说秋高气爽宜人闲坐庭院,但天高云淡之时总有一种擦不掉的灰蒙迷漫在天空,天透明得不透彻,好似隐隐有乌云将要压顶之兆,让人好不痛快。
一阵西风卷地落叶腾飞,急促而过,甚是匆忙,叶寒一时被沙子迷了眼睛,忍不住低头揉搓,突然一声哨声窜入耳朵,如长鹰一啸而过,瞬间无踪无迹。
而青川却是顿时警醒,在房间休息的花折梅也突然出现在院中,神情冷峻,长剑已然在手,只待出击。来不及解释,青川一把拉起叶寒进屋,面色严肃,并再三叮嘱别出房门,也不等叶寒同意便关上门,然后迎面院中,风急不停,危险将近,仅在一墙之隔。
好似天地乾坤挪移,刚才自己还坐在老井旁,一转眼就已到了屋中,叶寒有点恍神,手腕上被捏红的处还隐隐残余几分轻疼,青川力气之大超乎了她的认知,自己竟然丝毫反抗不了,青川仿佛不是她所熟悉的青川,好不陌生。
院中突起刀枪剑鸣,猛然惊醒叶寒,心中隐隐不安,想开门一看究竟,但又记得青川的再三叮嘱,叶寒左右为难。还好屋内窗扉没有关紧,好奇驱使,叶寒还是一步步走了过去。
屋内平静,屋外早已是漫天血色,青川手中的剑就没停过,但这群杀手多如潮水,一波一波涌来,没个尽头。很显然这群杀手是冲着自己来的,目标明确,下手狠毒,不留生路,看来柳铭今日是铁了心要自己的命。
青川大病之后,体力虽恢复不少但与之前比还是差了很多,而且今日杀手比起之前那一批杀手武功更高,更懂摆阵合作,逼得青川只能防守为上,不能出击。而这边,花折梅快速解决掉专门纠缠自己不放的杀手,一剑直破困阵,解了青川的燃眉之急,而这时援兵也及时赶到,前后夹击,斩杀刺客,一个不留。
危险暂时解除,面对满院尸体血流成河,青川冷漠无视,脸上溅落的鲜血还来不及擦,就急忙往屋里跑,一掌推开房门,环视一周,见姐姐安静站在窗边无事,他才松了一口气。
“姐姐。“
青川轻声喊道,声音还是如往常一般温和清朗,根本没有沾上刚才那场厮杀的半点血腥,可莫名间叶寒不可控制地颤抖起来,双眼满是惊恐,不敢置信——院中躺满的尸体塞满了细小的窗缝,血腥味铺天盖地袭来,她还看见青川,又好像不是青川,只是长得比较像而已,提着剑,出手无情,剑过命陨,脖颈鲜血狂喷,一一应声倒地。
叶寒长久未动,青川也瞧出她的不对劲,连忙上前去扶,却忘记自己现在的满身血腥,手中长剑鲜血还未干涸,滴落在地上连成一条血线,“姐姐”
“你别碰我!”
叶寒大喊一声,连忙往后避开了伸过来的满手血腥,惊恐未定,看着青川的眼神如同是看着一个怪物。这不是她认识的青川,不是那个在清远寺敲鼓念经的小沙弥,不是那个天真无害的小少年,更不是她一路拼命保护的弟弟。
“你别过来,别碰我”
今天事发突然,青川没想会吓到姐姐如此,他只是想安抚她,却引得她连连退后躲避,“姐姐,我不碰你,你别怕,我们先离开这里好吗?”
“不”,叶寒惊魂未定,她虽见过人死,也见过有人杀人,但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见到青川杀人,他才十二岁,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居然会杀人,手起刀落没有丝毫害怕,而且这还是她一手带大的孩子,你让她怎么能接受!
叶寒本能地抗拒,她不要跟他在一起,她要回元州,她要回家,这里不是她的家。
看着姐姐惊慌失措的样子,青川也不好受,可现在这里不安全了,他得带她快点离去,可姐姐不停后退躲避他的触碰,都快退到厨房里了,让他好生无奈。
突然,一记冷光闪过青川眼眸,这种冰冷的温度青川很是熟悉,是锋利的刀剑才会有的温度,而且还吃过了不少人血,顿时心下惊恐,大喊出声,“姐姐!“
然后就见青川一个箭步冲上前去,长剑全力一甩,正中叶寒身后高举尖刀的刺客胸膛,然后轰然倒地。
真是一惊未定一惊又起,叶寒茫然无措,站着不动,脸上被突然溅上的鲜血还带着温度,一点一滴,缓缓滑落脸庞,好暖,又好冷,终于叶寒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软,惊吓过度晕了过去。
青川连忙上前一把抱住叶寒,然后轻步走出院外,外面马车早已准备好,回望了一眼血腥冲天的叶家,青川不由把昏睡过去的姐姐抱得更紧,朝花折梅吩咐一声,让他把姐姐的东西一并收拾好带走,姐姐恋旧,有些东西,她舍不得。
西城血战一场,虽然算不上厮杀震天,但也是响彻一方,但奇怪的是居然没有引起他人注意,一个看热闹的人都没有。满院的尸体被人搬走了,血迹被一桶桶水冲洗不见踪迹,除了树叶上还沾有一两滴暗红的血色,谁还能瞧得出之前不久这里刚经历了一场血腥屠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