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
齐满钱突然停下脚步,只不过却没有下意识地转过头来,只觉身后灯火通明如火口口舔舐自己身后一片炙热,犹如危险临近。
等不及听他人余下的话语,齐满钱猛然甩开妻儿的手,撒开步子慌忙地向前跑,可跑得再快也没跑出吴伯家的几平方米的小院,就被一跃而来的于一和花折梅扑倒在地,只见两人一人拎着齐满钱肥大的半身黑色大褂袖子,同时拉扯,只听“嘶“的一声,黑色大褂碎成两半,露出里面雪白的无袖坎肩,对了,还有一袋袋紧紧捆绑在身上的钱袋,整整绕了三圈,布满了整个前胸后背。
一屋子的人都拥挤在巴掌大的小院中,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尤其是吴伯最为震惊,那一个个鼓囊的钱袋,还有的露出点白花花的动人的银色光泽,几十个这样的钱袋,可想而知这无疑是一笔他想都不敢想的巨款。
“满钱,你哪来这么多钱?”
齐满钱顿时人如其名,满眼都是钱,周围传来的目光无论好坏都成了谋夺他银子的不怀好意,他愤恨地红着眼吓着他人,连自己的妻儿老母都不放过,幼小的孩童经不住吓抱着母亲嚎嚎大哭起来。
可齐满钱充耳不闻,只死死抱住身上一个个饱实的钱袋,好像守住了钱袋就如同守住了他的命根子一样,看他满眼只剩下钱那样的疯癫样,那些钱袋现在不正是他的命根子吗?
叶寒刚才只不过想试探一下,没想到真让她证实了自己的判断。怪不得齐满钱刚才突然变得大方起来,连高利贷都不怕,原来是因为身怀巨款呀!只不过,这笔巨款,恐怕都是沾着洗不净的污秽吧!
“说,这些钱哪来的?”
于一冷眼冷脸,还不及齐满钱的瘦削身子竟单手扼住他的脖子,把齐满钱贴墙悬空起来,院内灯火只留给大家一个清晰的背影,以及一个高于他头顶的扭曲涨红的脸。
“姐姐别看!”青川反应迅速地蒙住了叶寒的眼睛,怕吓到她,自己却平静地看着这一幕生动有趣的杀人场面。
“于一。”
宁致远轻扬一声,于一瞬间松手立在一旁,齐满钱摔倒在地半瘫在墙边大口喘息着,死里逃生的感觉太过恐怖,求生的本能胜过了对金钱的追逐,顿时,随着胸膛上下起伏的钱袋也成了一种沉重的累赘,压迫着他呼吸艰难。
齐满钱费劲地扯开了层层环绕的钱袋,涨鼓鼓的钱袋失去了绳索的禁锢大大咧咧地躺了一地,白花花的银子就这样撒了一地,即使黑夜灯火不及白日光明,满地白花花的银子也被照得闪闪烁烁熠熠生辉,好看极了。
宁致远依旧温润如玉,声音轻扬悦耳,“齐满钱,现在你可以说了吧!”
感叹的语句没有感叹的意味,是肯定,是无以抗拒的强势,还有犹如冰山一角的威胁,齐满钱瘫软在地,无路可退,只有老实交代。
原来这些钱都是那些死了的船家的钱,齐满钱趁着水匪来临之际,大发死人财,然后借着诈死,把这些钱财据为己有,而且还可以赖掉高利贷,一举两得,本打算等着风头过去了,就带着一家老小离开,没想到这么快就被识破。
叶寒对满脸泪花鼻涕的齐满钱可没有半点怜悯,而且心底大喊着活该。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但也真是庆幸齐满钱的市井小家子气,见不得银子离身,若是他全换成几张银票在身,估计也不会被轻易发现其中的端倪。
巴掌大的院子站着十几个人显得十分拥挤,但不知是黑夜静谧感染了他人还是什么原因,除了灯火摇曳偶尔跳动几下,余下的就是无边的死气沉沉,犹如鬼门大开,鬼魂幽幽,血口獠牙,骤起血雨腥风。
屋内,叶寒看见宁致远上前几步走进墙边,灯火拉长的黑影吞噬了齐满钱,只有声音轻扬依旧,“还有呢?”
“还还有什么?”齐满钱惊恐,结结巴巴说道。
宁致远轻呵一声,笑出了声来,“比如,你是怎么知道那晚有水匪来袭,然后借机敛财又逃过一劫?”
一包鼓囊的钱袋踢到了齐满钱身上,紧紧裹住的银两瞬间撑开散落了他一身,白花花的颜色像极了他身上的雪白坎肩,更像极了灵堂上到处飘满的丧布。
“我我我不能说,我真的不能说!”
齐满钱几乎是又哭又惊恐地喊出来的,气势饱满却是低贱的乞求,他现在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乞丐,比街上到处磕头陪笑的乞丐还不如,他们求的不过是几枚铜钱,而他求的是命,能不低贱如蝼蚁吗?
宁致远没有强求,只是转身离开,顿时入眼的就是叶寒亭亭站在此间,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就这样安静地看着自己,目光他很熟悉,但也异常的陌生。他本想上前同她解释几句,可心中思绪千回百转过,他还是默然放弃,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
同时之间,于一软剑出鞘,“叮”的一声,软剑正中齐满钱头顶,不多一分,不少一毫,顿时吓得齐满钱小便失禁,湿了整个□□,还听着于一大喝道:“不能说还是不想说,还是你想去地下陪你那些被水匪杀死的兄弟?”
“不是我不想说,实在是小的害怕呀!小的在青楼解闷时,只是偶然听见当地官兵和一群异族人说起要夜袭江水帮船队,所以才生了坏心思,借着水匪来袭捞一笔横财,“一而再再而三的性命威胁,齐满钱早被吓得肝胆俱裂,把知道的一切全老老实实地和盘托出,“小的当时不知道此事会闹这么大,居然惊动了朝廷,只好诈死藏了起来。”
“你说是当地的官兵还有一群异族人,一起袭击江水帮船队?”于一拔剑在齐满钱眼前晃悠问道。
“是,是这样的,小的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这样,原以为他们只是劫财劫货,可是当晚那群人根本就是见人就杀,根本就不打算留活口,小的也是因为提前知晓,藏了起来这才保了一条贱命。”
“什么异族人,你可看清过?”
于一依旧在问,宁致远背过不闻,若有所思全聚绕在叶寒的满眼清冷中,短暂又漫长的对视,终于在叶寒的转头不见而结束,独落满空惆怅。
拷问是主要的发展事件,继续中,没有结束。
齐满钱被泛着冷光的三尺软剑吓得没有心神,只能跟着剑身晃动尽力避开,可还是有几次凌厉的剑身从他眼睛“飘过”,吓得满身虚汗不止,“我当时也是隔窗看的,没看多仔细,就见一当地官兵对一华袿飞髯的男子极其恭敬,还有那个异族人手持宝石弯刀,金发碧眼,面阔深邃,一看就不是中原人。”
“就只有这些?”于一明显不满这个答复,手中的软剑在齐满钱脸上晃得更起劲,好像非割下齐满钱二两肉才肯信他没有藏私。
“真的没有了,我真的只看到这些,大人你想我是偷听哪敢多看!”那轻盈飘逸的软剑如同千万条吐着蛇信的毒蛇,齐满钱躲躲藏藏,生怕于一一不小心就把自己鼻子嘴巴给切下来了。
于一突然凌然大怒,叫嚣着,“鼠目贼眼,一看你就没老实交代,看我不一剑劈了你!”
说完,于一就举剑而起,冲着地上半瘫着齐满钱直直劈了下去,众人连劝解反应的时间就没有,只听得全场不小的倒吸声,惊恐拔凉,叶寒更是不解于一怎会变得如此残暴,还是……听从某人的指令?
齐满钱想抱头鼠窜,可无奈惊吓过多又过度,双腿早已如烂泥一般直不起来,只能闭眼抱头迎接当头一剑斩,可良久,那份冰凉锋利的疼痛迟迟未来。
再睁开眼时,院门大开,里里外外被肃严官兵团团围住,巴掌大的小院站满了人,一身黑缎长袍的萧大人冷目铁面从官兵里走出,众人顿时一惊,立即前前后后下跪行礼。
人跪了一地,叶寒跟青川花折梅压低头颅转动眼珠交换疑问,显然他们都不知道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本来只是简简单单的捉水鬼怎么就引得官府和一方太守亲自出马,他们是怎么知道这事的?
叶寒的疑问在心底盘旋没有多久,就有人帮她解答疑惑。
在吴伯家中,人人低头跪地,唯有宁致远挺身直立,只向萧大人拱手行礼,“萧大人,水匪案已破,证人证词一一清晰,现当面交于大人。”
萧铮深夜出府,一身黑色便服打扮于常人无异,可周身难掩的庄严肃穆是长居高堂之上的习惯,一记凌厉的扫视就足以让惊弓之鸟的齐满钱浑身哆嗦,声音是如刀的寒意,“就是他?”
“正是此人亲眼见证当地官员与异族人勾结,伤害北齐之民。”宁致远平静说着。
小院太小,萧铮瞬间眯眼看了一下,就直接吩咐道:“带走!”
“是!”
官差得令,三下五下就架着瘫软的齐满钱出了门,连着齐满钱的家人也被一同带出,鬼哭狼嚎声渐渐也随之远去,一小方院子又陷入了夜的深沉。
下跪磕头真不是叶寒容易能适应的,不过还好萧铮虽身居高位但不讲排场,齐满钱一行人被带走了,就开口让他们免礼。只不过不知是女人的直觉比较灵敏,叶寒总觉得萧铮那束探究的目光一直在他们三人身上徘徊,十分不舒服。
萧铮叶寒在太守夫人的寿宴上远远见过一面,除了定国公世子张煜开口辱骂太守夫人时,萧铮面色有点阴怒吓人外,其它时候都是极其平易近人,毫无任何官架子,只不过临走之前他居然向青川简单行了一礼才转身离开。这是不是也太过平易近人了?叶寒表示看不懂。
官差如幽灵鬼魂,一来一去,转眼便消失了。青川扶着叶寒在角落的石凳上坐下,替她揉着跪疼的膝盖,面对叶寒的疑问,青川有点讥讽回答,“我现在哪有这本事,他并不是向我行礼,而是我身后的朱老夫子。”
经青川这么现实的提点,叶寒瞬间明了,这朱老夫子毕竟是帝师,即使闲赋在家,可在朝廷内外的影响还是举足轻重的。这水匪案闹的如此大,看来萧铮的麻烦也不少,他这应是在向朱老夫子求得一丝助力。
叶寒黯然长叹一声,这混官场的人心思真重,一举一动一言都藏着弯弯绕绕的用意,不由低下头看着正替她轻手揉搓的青川,心里骤生质疑,她让青川入仕是不是一件正确的决定?明明才十二三岁的少年郎,本应折花醉香春江走马的年纪,偏早早知晓世故人情官场现形,这对他好还是不好,叶寒不由心疼。
“姐姐,你在看什么?”可能是叶寒的视线太过明显,青川唤醒发呆的叶寒。
“没什么。”叶寒连忙收回蔓延的失落,看着青川越发出彩的容颜,心中质疑瞬间消去,只留下坚定不移,“我家青川长得越发俊俏,说不定没过几年这云州城的媒婆就把咱家的门槛给踏破了。”
明明知道叶寒是在打趣自己,青川却情不自禁地脸红,呆萌地愣了一下,又连忙低下眼,生怕有人看见里面卷起的春色涟漪。
她不后悔送青川去劝学堂读书,正如她最初的担忧一般,青川的美太过不容世俗,这是一份被强行钉上的原罪,有人想偷想抢,想据为己有,想毁灭殆尽。侯九这个人的存在就是对她的一种永不停歇的提醒,她的力量太弱太小,她护不住青川一辈子,既然如此,还不如让青川变强变大,让他有能力足够保他一世安好,毕竟靠人不如靠己。
晚风不歇,宁致远踩着清凉的夜风而来,步履轻缓,几尺之遥偏偏走出了银河的距离,是犹豫,是徘徊,是愧歉,是有口难言,是心有不安,“叶寒,我”
“宁公子今晚真是大戏连连,一幕幕精彩绝伦环环相扣,不知道我们这些配角有没有演好,有没有影响你的精彩发挥?”
别怪叶寒说话变得如此咄咄逼人,谁被利用了心里没有几分气,更不用说是被自己所在乎之人利用。
一开始时叶寒还没有什么察觉,夜色共倚月下墙,挺身而出诱导齐满钱,那时看在眼里她是感激幸福的,即使在紧张的场面中她也能闻到夏夜空气中飘荡的甜丝丝的味道,但当于一出手拦下齐满钱时,她就感觉到一丝不对劲了,直到于一拷打齐满钱,她才明白原来宁致远一开始就有自己的另一番打算的,并非只是简单地帮自己帮吴家,而萧铮恰巧出现就是最好的证明。
也许这也说不上是利用,毕竟他确实是帮自己把齐满钱逼出来了,解决了吴伯家的糟糕事,不是吗?可她的心里还是有着难以排解的别扭,特别是当他一脸歉意站在自己面前时,这种讨厌的感觉更甚。眼不见心不烦,叶寒索性直接撇过头去,“青川,我们回家。”
“我送你你们,回去。”宁致远中肯提议。
“不用,我们认路!”
叶寒扶着青川的手挣扎地站了起来,生着气白了宁致远一眼,然后蹦蹦跳跳地把他甩在身后。今夜对吴伯一家无疑是一场劫后余生,叶寒临走前也不得不好生安抚他们一番,并嘱咐他们有事记得找她帮忙。
六月的晚风是带着白日残留的热度,比温暖多了一分赤热,比凉爽多了一丝湿润,浸润在沁人的青叶香气中,淡淡的,没有春时的馥郁,倒多了一缕恬淡怡人的悠远,竭尽地勾勒着仲夏夜之梦。
于一摸着自己的后脑勺,有点搞不懂,“公子,你不跟叶姑娘解释一下吗?”
“不用!”宁致远淡然地笑了笑,有点无奈,却带着宠溺的味道,“你都能明白的事,她怎会不明白,只不过她现在在气头上,等过几天消了气,自然就没事了。”
看着宁致远这么笃定的语气,于一自是完全相信他,只不过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回府吧!”
一主一仆穿梭在云城的黑夜里,灯影交迭,忽闪忽明,蓦然多了几丝诡谲的味道。怎么忘了,云城的夏夜可是个多变的怪脾气,此时的月明星稀,谁知它突然一眨眼,这天,是不是又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