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巧走后, 康绛雪在床上呆坐了一阵。
海棠关切道:“陛下可要用膳?早就备好了,再饿着怕您不舒服。”
平无奇也来通报:“陛下,太后那边来人了, 说等陛下身体好些就赶紧过去一趟。”
小皇帝被绑受了惊吓, 太后这位亲娘不曾来看他, 反而叫他过去,果真充满了皇家无情的作风。然而康绛雪连在意的心情也没有,只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盛家……”
平无奇早就知道小皇帝会问这个, 轻声答道:“这个时候,估摸着要出殡了。”
康绛雪沉思一阵,没有理会太后那边的呼唤, 从床上跳下来道:“朕想去看看。”
平无奇问道:“去盛家?”
康绛雪自觉没有脸见盛灵玉,他的身份更让他没有能大方去盛家的理由,康绛雪摇头答道:“不……只要远远看一眼, 一眼就好。”
海棠心领神会,给小皇帝准备衣物,康绛雪吩咐道:“素色的就好。”
海棠道:“陛下放心, 奴婢晓得。”
为了臣子而穿素的皇帝太过少见, 平无奇心里感触, 却不忘在外面给小皇帝裹了件黑色斗篷。康绛雪没用午膳,带了一行十余人出宫, 他们尽数穿着便装, 混在人群之中上了街道。
这日的风十分冷, 街上的人却比以往时候更多, 康绛雪和平无奇等人在一座人流拥挤的桥上站定, 听见周围的人们沉声议论, 方知道今日这一条街上所有的百姓都是出来给盛国公送行的。
康绛雪听到耳边有猎猎风声, 仰起头时,看到了漫天飞舞的纸钱。
有人喊道:“盛国公到了。”
盛家丧葬的队伍自桥下露出踪影,素白的孝服似乎让周围的一切都蒙上一层暗色。
盛灵玉走在沉重的棺椁之前,手里捧着盛国公的牌位,一步一步缓缓地向前。
康绛雪人在桥上,看不到盛灵玉的脸,可他却知道那个人一定是盛灵玉,盛灵玉的脊背永远都挺得那么直,仿佛世间的一切在他面前都是随风而过的尘埃。
他今日还会落泪吗?
周围的百姓发出了一些低低的哭声,盛灵玉的身后跟着两位女性,两道纤细的身影互相搀扶,随着队伍缓步走过。
康绛雪一直没有听到盛家人的哭声,反而是街上的哭声一点点响起,最后连在了一起。
——竟是整条街上的百姓都在痛哭。
盛国公是个什么样的人?
康绛雪见过他一面,说过几句话,可却还是远远不够明白,一个人究竟要活成什么样子,才能对得起这满城的哭声。
难怪盛家的门庭养得出盛灵玉这样的男子,难怪盛灵玉宁折不弯,一生刚强,皇室昏庸亦未改其志。
因为盛灵玉终其一生都在追寻他祖父走过的这条路。
这条被人哀悼的——漫漫长路。
康绛雪这一次没有落泪,他目送着盛家送葬的队伍一点点走远。
太多的无力感积聚在心中,他合上双目,轻声道:“杨氏无德,若有来世,当遇明主。”
平无奇听得小皇帝如此感慨,低低回道:“杨氏并非没有明主,杨氏如今有了陛下。”
有了他,他能做什么?他身边有杨惑,有苻红浪,他甚至连自己能不能护住盛灵玉都不知道。
康绛雪没有说话,等队伍远去,人群也开始散去,他还立在天桥上望着远方。
出神之间,有一道声音自旁边传来,一道男声道:“这街上的百姓跟着伤心是因为受了盛家庇佑,从此失了一根梁柱,您这一身的富贵伤的是什么心?这般多愁善感,倒像是在装模作样。”
这话说得着实不中听,稳重如平无奇也有些皱起了眉,循声望去,只见桥边不知何时站了一个蓝衣少年,年岁不大,容貌生得煞是脱俗。
一眼看去,这少年和小皇帝差不多大,十七八岁,但气质却差别巨大,小皇帝是富贵骄纵之气,这少年是冷冽刺人的狂气。
平无奇开口想要训斥,康绛雪却不等他说就挥手制止,他今日实在没心情,别说按照人设演戏,连斗嘴他都觉得没有心力。
康绛雪淡淡道:“算了,不必理他,我们走吧。”
小皇帝不欲理睬,那见面就找碴的蓝衣少年却并不依。这人看上去不像是豪门大户的子嗣,但胆量甚大,张嘴就敢说,根本不忌惮小皇帝身后跟着的十多个侍卫。
少年拦路道:“这就走了?小人怎么不知道陛下原来还有这般的宽宏大量?”
叫出了“陛下”这两个字证明这少年明显认出了小皇帝的身份,可他的口气却完全不像是和小皇帝说话,反倒像是有怨气一般。
康绛雪停下来看了他几眼,并没有猜出对方是谁:渣攻之中没有此人,重要配角里好像也没有年纪这么小的。
这人虽然看起来对小皇帝心有不满,但对小皇帝行事作风不满或者有仇怨的人实在太多,按照这个思路去想宛如大海捞针。
康绛雪想不出结果,干脆放弃。这个当口,那蓝衣少年依然沉浸在嘲讽模式之中喋喋不休:“小人莫不是冒犯了陛下惹了陛下不快?那就是小人失言,陛下随意治罪就是,反正陛下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一贯如此而已,小人听凭处置,绝无怨言。”
“陛下怎么不说话?难道是小人身份低微,不值得陛下开口?”
“……”路遇杠精,怎么着都能杠起来。康绛雪不是第一次遇到杠精,可却是第一次遇到不要命的,跪也不跪,开口就叭叭。
这样的封建王朝,竟然还真有傻子敢跟昏庸跋扈的皇帝面对面杠,看这孩子年纪也不大,康绛雪自然不想跟他计较,开口道:“你过来。”
那蓝衣少年一怔,显然没想到小皇帝会说这么一句,可毕竟对方是皇帝,他嘴上随意喷,行动上却是十分顺从。
少年靠近过来,道:“陛下要做什么?”
康绛雪道:“张嘴。”
蓝衣少年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又开始叭叭:“原来是要喂毒赐死小人,果真是陛下的作风,小人就说陛下怎么可能会为了盛国公……”
后面的话没说完,康绛雪将一个香囊大小的小布包塞进了少年的嘴里,小布包本是用来给小玉装零食的,现在堵上少年的嘴刚刚好。
少年震住了。
世界安静了。
康绛雪没心情理他,叫过平无奇道:“回宫。”
平无奇道:“陛下,那他……”
康绛雪道:“不用理会,一个孩子罢了。”
小皇帝一行人头也不回地离去,竟是真的没有再搭理自己,小皇帝的身影被一群人包围,冷风吹过之时,掀起了小皇帝的斗篷。少年隐隐看到了一片素白的衣角一闪而过,不由得怔在原地。
皇帝为了臣子穿素衣?
少年陷入短暂的沉默,过了一阵才将嘴里的小布包拿下来,正发呆,身后有人叫他道:“玉郎、玉郎、郑岚玉!你听见没有?你怎么还在这里?文章可带了?快些吧!先生还等着你呢,你到底想不想要推荐了?”
蓝衣少年回过头,神情之间的犹豫和愣怔一扫而空,他又是一脸狂气不屑道:“你当我在意那区区推荐不成?有没有那老学究,今年的状元都是我!”
…………
康绛雪回了宫,到底还是去了太后的坤宁宫一趟。
苻红药气他来得晚,听说他又出宫一趟,埋怨了好几句:“才刚刚脱险,你还敢出去?你不拿自己当回事,也得想着哀家啊,哀家就你这一个儿子,你要是出个什么事,你叫哀家怎么办?”
话是这么说,可苻红药并没有耽搁叫宫人给她捶肩捏脚。
康绛雪循着她身边的宫人看过去,发觉苻红药身边多了两个身材健硕容貌粗犷的太监,其中一个胡须都没有剃干净。
小皇帝眼皮一跳,看破不说破,只敷衍地点点头,强行撑起精神道:“母后当朕想被绑吗?你不心疼朕还怪朕,朕还没哭呢!”
苻红药道:“你在跟哀家顶嘴?”
康绛雪道:“就顶就顶,你能拿朕怎么办吧!”
苻红药被气笑了,扑哧一声,倒也懒得跟小皇帝打嘴仗,她严肃一些道:“行了,这事不是小事,哀家心里有数,肯定会彻查到底。可惜你舅舅这两日也不知道在忙什么,突然闭关炼药去了,不然这事有他在,绑你的贼人不出三日就拉出午门斩首去了。”
康绛雪听到“闭关炼药”四个字,心里震了好几下,苻红浪真去炼药了……这便说明接下来应该暂时见不到他了。
见不到苻红浪固然好,可要是等苻红浪出关真拿出个生子药来……那盛灵玉的风险……
不,苻红浪是肯定会把生子药炼出来的,他就是这么个人设。康绛雪心烦更甚,好几秒才回过神来道:“母后,你把这件事情交给朕吧。”
苻红药十分吃惊:“交给你?你想查?”
小皇帝连朝堂上的事情都不管,竟然主动提出去查乱臣贼子,苻红药不敢相信:“你知道什么线索?知道对方是什么来路?”
康绛雪胡扯道:“朕知道个屁,朕要是知道他现在已经死了!”
“那你为何……”
小皇帝怒气冲冲:“朕要报仇,朕要自己报仇!”
这倒是合情合理,苻红药被说服了。
小皇帝被绑,那绑匪逃走的过程如此顺畅,显然是谋划周密,苻红药料想小皇帝不可能套出什么线索,加上她不知道下手的是姬临秀这等异族,心里头也怀疑是长公主那边所为,因此这事宁可乱查也不能交到长公主手上。
苻红药左右思量,觉得线索实在太少,没有苻红浪在自己恐怕查不出什么,到时候要是小皇帝追着问也不好交代,如今小皇帝自己主动要查,反倒是能落个轻松,就算届时小皇帝查不到什么,她这头也沾不到责任。
苻红药装出一副犹犹豫豫的样子,最后同意了。康绛雪陪着她演戏,等到离开坤宁宫之时,成功揽下了这件事。
他并不惊讶于苻红药的同意,因为康绛雪心里明白,不仅苻红药觉得他不可能知道什么,恐怕绑人的姬临秀此刻也觉得自己没有露出任何马脚。
正因为如此,康绛雪在此时想要扒掉姬临秀一层皮,不费吹灰之力。他清楚姬临秀在皇城之中最大的两个据点,包括姬临秀那条花了十几年时间才建立起来的完整的产业链。
那是一条生财之道,一条杨惑不知道,苻红浪不知道,只有他知道的生财之道。
古往今来通往权力之路,需要的除了兵,就是钱,若是他能抄了姬临秀的底,那他就再也不会如此被动。
康绛雪已经决定了,他想再试一次,这一次不是为盛灵玉,而是为他自己。
因为他也有自己的愿望:他想有能力保护盛灵玉。
成与不成,一试方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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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岚玉是第7章一闪而过的主簿郑源的儿子,新人物,但不是新渣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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