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过后,喧嚣散尽。
我可能吃酒吃糊涂了,回王府的路上拽着王妃呓语。
好在回王留下四王爷和他的几个兄弟,没有被他们撞见我浑身酒气的丑态……又幸好叶默及时拉走面色铁青的滕歌,使他攥紧的拳头没有结实地抡到我身上……最后庆幸今夜清朗的月色,使我得以窥探浓云后的真相……
我的思绪仍停留在冷宫中,心口的痛感随着白端的话蔓延。
“我的母妃很少对我说什么。我甚至不知道,还有个妹妹在忘山。第一次见月瑶,只觉得眼睛被灼热,她和母妃很像,连清减的气质都很像。我们一见如故,她跟我说忘山有着能埋没一切的雪,盼我能将母妃心中的戾气化解。我将遇见月瑶的事告诉母妃,她倏然笑了。很久以后我才懂得,那个笑意比起浅情,更像深恨。”他也露出微妙的笑容,淡淡地,带着讽刺:“有谁能想到母妃就这样纵容我和月瑶交往,而父王却只想以此丑闻去刺痛母妃那颗冰冷的心。”
“丑闻传遍王都和十二州,月瑶悲恸之下去了傩教。而我的父王眼见母妃的心毫无所动,于是孤注一掷地去伤害昔日的师弟。我原以为母妃天人似的平静,不会被任何人任何事摆动,直到母妃提剑杀到父王跟前,我还从未见过盛怒下的母妃,是如此惊艳决绝。”
“母妃死后,父王便把她的寝宫封起来。他以前最爱来这了,这里有他爱的花花草草,一砖一瓦,唯独没有他爱的那个人。”
“我不知道,该怨母妃还是该敬她,她用一生教会我的,只有相思要不得。如果父王不爱母妃,他也许会是一代贤君。如果母妃不爱景少端,她便是人间炙热的向阳花。若我没有贪恋月瑶身上母妃的气息,便不会终日被血脉所困惑、折磨……”
听完这些,我不由自主地避开白端的目光,望向地上零落的花瓣。
白端扫了我一眼,沉默着没说话,而便在这时,禁军统领带人寻到冷宫,给白端恭恭敬敬的行了礼:“九王爷,王上早有令,任何人不得踏进冷宫。您是这里的半个主人,属下无权过问,只是这叶扶……”
我在宴会上便已经见过禁军统领,听闻是回王的宠臣。
名字还挺好记的,叫什么来着。
“燕小司。”白端这么喊着,却自顾自地行到我跟前,俯下身与我咬耳朵,声音又痒又麻:“我在和叶护卫幽会,你们看不见?”
燕小司脸色霎时变得有几分尴尬,身后禁军皆瞪圆双眼,不敢相信他们心中天人之姿的九王爷,被我给玷污了。
而我向来是个稳得住的人,哪怕是稳不住的时候,也会强忍着不让膝盖打弯,娇嗔道:“讨厌啦。”
白端闻言打了个寒颤。
我知道擅闯冷宫是何等后果,白端这么做也只是想保全我。可我还是低估了白端想要造作的心,他顺势将半个身子靠在我身上,十分自然道:“你身子有点薄弱,且先回去歇着吧。”
我薄弱?咱俩谁薄弱还不知道呢。
我留了个心眼,眼下不便跟他置气,向禁军告辞后,转身离开。在转出门口的时候,余光往树下白端的方向瞥了一眼,但见方才显出醉醺醺模样的白端已然收敛神色,面色沉凝,唇角微抿,带了三分凌厉气势:“有人打晕叶扶,把他带进冷宫。查清楚是谁。”
而刚才还公事公办的燕小司立刻沉声道:“是,公子。”
我猜,他多半是白端的人。也多亏来的是白端的人,不然还真不好糊弄。
我用身法回到宴席的时候,王妃正与王爷冷战,我不用凑近,便足以察觉他们之间的冰霜寒意,故意给自己又灌了几杯酒,卸掉内力,吵嚷着要跟王妃回府,四王爷顺势请退:“父王,叶护卫年纪轻,不甚酒力,许是喝醉了,儿臣怕他现丑态,便让夫人带他先行回府。”
望着我面色潮红的醉态,回王似乎半天才缓过神,嫌恶的摆摆手:“青瓜蛋子,才喝那么点儿的酒就痴了,赶紧滚。”
王妃带我上了马车。马车一路驶出王宫,看着宫里点的灯,一眼望去,越望越深。
刚出宫门,王妃抱着我,终于呜咽出声。而我当真喝醉了,拽着她华贵的衣角,哽咽的喊着“公子”。
这一夜的惊险与荒诞,令我大病一场,多亏王妃衣不解带的照顾,才有了好转。
四王爷几次亲自来看,都被王妃拦在门外。
其实我也不是没醒,只是身心疲惫到无法强撑着面对,我甚至无法坦白的告诉王妃:她眼前的这个男人,是如何配不上她。
滕家收复东夷城有功,龙心大悦,数不清的赏赐搬往滕王府,与此同时,还有对滕摇的褒奖。一时间,“未来主母”的声音传遍王都。人们叹道,回王果然挚爱滕家的人,爱屋及乌之下,连滕摇这只青雀都能一跃成凤凰。
可惜七王爷在东夷海战犯了大错,如今被回王圈禁在府中,倒是白白成全了四王爷。
王储之争,除非半路杀出一匹黑马,不然四王爷要胜券在握了。
我能感觉出,这些时日四王爷有点按耐不住,往滕王府跑得愈发的勤,就像先前在冷宫说的,他对‘滕摇’势在必得。王妃倒没多大反应,该吃吃该喝喝,有空就给我补身子,我却坐立不安起来。
半个月后,我偷偷回了趟滕家军营,揪出正训练新兵的初拂:“你怎么在这,不是你在滕王府假扮我?”
“哎呦我的滕少,奴家哪有那个闲工夫。”初拂哭丧着脸:“你一声不吭的跑了,滕王公将火气全撒奴家身上了,这不刚回来,屁股都没焐热,就被调来训练新兵嘛。”
“我师兄确实挺过分的。”
“对啊。”
“打狗也要看主人啊。”
“对……啊?”
“所以还是跟我混吧。”不给他多嘴多问的机会,将他悄咪咪地拎回四王府。
初拂刚落地便要脚底抹油:“别了,这什么龙潭虎穴你就带奴家闯,奴家还想多活几年呢。”
我朝他攥紧拳头比划:“让你护个人而已,你怕什么。”
“护谁?”
“四王妃。”我补充一句:“不过,你男儿身不方便,为了王妃的清誉,还是扮成女装吧。”
初拂的心在女装和回军营之间摇摆,我又加了一剂猛药:“你帮我护好她就行,反正都是当狗,回军营看门和在这看人也差不多。”
“你丫才是狗。”初拂挣扎一番,最后还是妥协了。
安排好初拂,我又溜达进滕王府,我倒要看看滕歌搞什么名堂。
没耽搁时间,立即摸到我名义上的闺房,踹飞房门,刚想看看是什么妖魔鬼怪假扮我,便听师姐冷笑:“你还知道回来?”
方才……是我鲁莽些?我客客气气地把房门归位,轻车熟路的趴在她膝盖上,先是干嚎忏悔,嚎累了抱紧她腿肚子:“以前是我年轻不懂事,危难时刻还得劳烦师姐救我,要不是你易容成滕摇,我怕是活不到王都了。”
师姐更是轻车熟路地拧我耳朵:“你真这么想?”
我头如捣蒜,就差没把眼泪鼻涕抹她腿上:“是是是。”
“你倒挺有种的啊,说失踪就失踪,说跑来就跑来。”她手上发力,疼得我眼泪花真出来了。
我知道,师姐假扮我留在滕王府,日夜面对滕歌,心里必然不好受。我嘴角一抿,又要咧嘴,师姐立即打断我道:“你来王都有什么打算?”
我诚恳道:“一是查清东夷之战幕后的推手……”
这似乎在师姐的预料之中,她走到桌前坐下,翘起二郎腿,等我后续。
“二是看看储君争锋是何等局面。”
她眉毛一挑,惊讶我还有这等好奇心:“还有呢。”
“三是想揪一揪傩教的小辫子。”
她眼睛都瞪圆了:“什么小辫子?怎么揪?”
我张张嘴,一字一顿道:“九月秋狝,龙山祖祭。”
趁着滕歌没有回府,我跟师姐又亲昵了一会儿,陪她吃了顿饭。过了饭点,等我支愣着通红的耳朵回到王府,一并进门的还有王宫传来的旨意。
我的脸一下子垮了。
四王爷高兴的合不拢嘴,王妃忧心忡忡的望着我。
怎么也想不到,回王这只老狐狸竟然召我进禁军。
仅凭我是叶家的人?
还是说,他对我的身份有了怀疑?
狐狸一家子怎么这么难缠?
脑壳疼。
四王爷着急忙慌地替我接旨,可能觉得我这颗碍眼的钉子终于走了,还走得风光无限,鹏程万里。
不仅给四王府争了荣光,还方便他日后对王妃下黑手。
眼见他状似情深意切的拍了拍我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叶卿好好干,禁军可不是闹着玩的。你知道禁军统领燕小司有什么本事吗?”
“什么本事?”我轻巧地避开他的触碰,微微晃动酸疼的脖颈。
我又不是没见过燕小司,搁这吓唬我干什么?
四王爷又露出蒙娜丽莎似的微笑,说话还是令人捉摸不透:“叶卿去了便知道了。”
说完这话,王妃的愁容又深了几分。原先还担心我这一走,她会孤立无援,幸好初拂手脚够快,今夜便扮成侍女和王妃聊得亲切。我对美容养颜之类的不太感兴趣,早早就睡下了。
翌日一早,我和王妃初拂告别,踏上进宫的路。
显然,回王这只老狐狸没有亏待我,一上来给我任命参军之职。
要不是我深谙空降兵的无奈,就要对老狐狸感恩戴德了呢。
当我背着包裹踏进校场的那一刻,黑压压的人头齐刷刷地望来!嚯,好家伙!手里都拿着刀枪剑戟。
只见禁军统领燕小司跟大王似的往虎皮雕花椅上一靠,斜睨我一眼:“叶扶,听说你箭法很准?”
什么听不听说的,你又不是没在宴会上见过,跟谁俩装大尾巴狼呢。
猛地瞧见这么大仗势,我忽的心潮彭拜,跃跃欲试,甚至眉飞色舞起来,好久了……好久没人这么挑衅我了。
我差点也以为自己是吃素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