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秀选拔当日,四方云集尚城。
高台上,一个玄衣墨发的人朗声道:“新秀选拔,百家斗艳,比的是术法,拼的是尊荣。”又道,“然而各路选拔都有名额,只有前三甲有望进入蓬山,大家各凭本事,一决高下。”
此人便是四王爷,回良夜。
台下跟着振臂高呼:“一决高下!一决高下!”
人声沸腾,振聋发聩。
四王爷身侧,粉面桃花的少年抱着一孩童,缓缓站起。那怀中的孩童发出和外表不符的苍老之声:“午时将至,提名开始。”
接着,身穿紫罗衣的傩娘宣道:“新秀提名,乃是傩教与朝廷所定,择百家出众新人。诸位如有不服,可向提名者挑战,赢了便能易主。古往今来,强者备受尊崇,弱者安于止步。”
秀手高高抬起,飒利地丢出数枚鱼袋,上面皆是人名。
“兑州王源。”
“在。”一人脚踏飞檐,登台而上,是个性格忧悒的青年。
“昆仑殿李景。”
“这里!”声音洪亮的壮汉抱拳上台。
“萧山萧铃音。”
“在。”少女戴着斗篷面纱,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
被紫衣傩娘喊到的人,一一响应。
“无上宫华林。”
“在。”华二哥面带笑容,瞳仁深沉。似乎等候多时,额头有着细密的汗,仍显得姿态清越。紫衣傩娘淡淡一眼,他便收起笑意,拱手道:“辛苦大人。”
紫衣傩娘“嗯”了声,继续喊道:“无上宫凤清。”
“在。”凤清形容娇小,跟紫衣傩娘一比,清冷孱弱。
紫衣傩娘正准备往下念,瞧见这阵子风头正盛的名字,有意地顿了顿,想看清是何人能惊动傩教和朝廷两方势力后,至今未露面。
“简山滕摇。”
诸多势力闻言,左顾右盼地张望。
无人应答。
倒是个有脾气的。紫衣傩娘蹙眉,又喊了一遍:“简山滕摇!”
还是无人应。
台下有人不满:“既然无人应答,怕是吓跑了吧。傩娘何不把这个名额让出来,让各家没提名的人争一争!”
四王爷深知滕仙主的恣意随性,没想到新收的徒儿又将滕仙主学了五分去,来到尚城多日,愣是见不到踪影。四王爷抿了茶,好奇道:“都说滕摇与那滕今月十足的像,果真是像啊。”
左殿冷哼:“无知小儿,以为学成两招身不缚影,就不把旁人放在眼里。”
“左殿既然见过此人,可愿与本王说道说道。”四王爷手下暗线无数,与天罗网不相上下。
对于四王爷知晓他与滕摇见过面的事,左殿并不感到奇怪,只是一回想起那晚,就憋了一肚子的火,只吐露四句话来评价:“目无尊卑!不知轻贱!宵小之徒!不堪入目!”
四王爷更好奇了,微微倾身,不小心碰洒了茶盏。
幸好旁边奉茶的小厮早有准备,毫不在意地继续点茶,只见他手指轻绕,手腕盘旋,愈发均润有力,眼看茶水泛起清朗之色,缓慢停手,将新鲜的茶奉给四王爷。
四王爷瞧小厮姿态磊落,眼中的欣赏浓了几分,平添了些气质外的亲近:“你手法不错。”
小厮垂头立在屋檐下,晦暗不明的光影落在他的鼻梁,往上是一双疏星朗月般的眸子,往下是一张笑若春意浓的唇瓣。
四王爷接过茶,品出桃浆清露的香气,连着被滕摇连拒多日的郁结心绪都舒缓了。跟着劝慰愤懑不平的左殿:“左殿何必跟年轻人动气呢。”
“罢了罢了。”左殿道:“新秀选拔只是翎羽一角,不值得一提。你我都知道,往后的尚才选拔和高达选拔,才是重头戏。尤其高达选拔,咱们傩主殿下视为重中之重,想必回王陛下也很看重吧。”
“那是自然。”
对上左殿探究的眼眸,四王爷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接着夸赞起奉茶小厮的手艺:“这茶真心不错,左殿可要尝些?”
四王爷为人老成圆滑,左殿见探不出什么,紫衣傩娘已经喊完所有提名者,除了简山滕摇,其余都已到场。
紫衣傩娘看向台下,袖口轻拂,悬浮的鱼袋纷纷回到袖口:“新秀提名百人,分三天选拔,直到胜出前三甲。今日选拔需进入五行阵,安然出来的则为胜者。若有不到场者,视为自动弃权。”
言罢,向身后的少年施礼:“有请玄君。”
那少年十来岁模样,眉宇间已然有了君候的严正和尽瞳的清雅,抬手击落绑缚铜钟的粗绳,铜钟落地发出刺耳的“咚”声。
代表着新秀选拔的开始。
听到响彻尚城的钟声,左殿阴森森的笑道:“那简山的蹄子,必然赶不上了。只盼她没死,不然本殿的花肥可没着落咯。”
“多谢左殿大人记挂,我还真就没死。没想到尊贵如左殿,有钱请人使绊子,却没钱去买二两花肥。”一直给四王爷奉茶的小厮解开发髻,青衫徐徐,笑靥如花。
此时,我终于能吐出一口恶气,这样藏着掖着,属实憋屈。
可如果不扮作小厮,我怕是连登台的命都没了。
这几日总有‘不速之客’来骚扰,白端救过我一回,还从我脑门拽出了一根三寸银针。说实话,我不知道这根银针何时插到脑门的,但冷不丁地一瞧,差点吓得魂飞魄散。
怪不得收敛晗光入体,差点要了我半条小命,如果没有白端至寒之躯,大概会落得活活烧死的下场。
尽管我也吃够了白端的豆腐,但怎么说,我也是要颜面的人。
途经鬼门关,我想了很多,与其在明处让人骚扰,不如在暗处抽个冷子。
我的突然出现令左殿脸色不好,他眉间似有黑气萦绕,气得用指甲抠扯抱着他的少年的皮肉。少年吃痛,眼窝蒙上一层雾气,只能咬牙默声。
四王爷惊愕于奉茶小厮摇身变成了滕摇,对我啧啧称奇:“你倒是有胆。”
我扬起十二分笑意回报他:“全借着四王爷的胆。”
要不是他经常派人在入画阁门前杵着,我也不能趁机扮成奉茶小厮混在他身边。
“这茶沏得不错,本王很喜欢。”四王爷饶有兴趣地盯着茶盏:“要不是碍于简山的面子,本王倒想把你带回府上,日日给本王沏茶。”
他拿着半试探半开玩笑的语气,我耸耸肩笑道:“那不可惜了家师传我的这身武艺。”
四王爷放下把玩的茶盏,目光闪过一丝异样:“只要你想,又何妨?”
妥妥的笑面虎。我躬身,不答。
一人将我轻轻扶起。
少年敲响铜钟后,回到座椅旁,见我弓腰的姿态谦和,下意识地扶起。察觉到四王爷和左殿投来的目光,少年似有些畏惧地松开我的臂弯,眉眼里全是浓得化不去的哀伤。
他不能喊我。
我却替他正了衣冠,漫不经心的道:“之前玄君托我寻人,我已经找到了。”
那那错愕一瞬,便敏锐地察觉我的话中音,只是问:“她有没有说什么?”
“有啊。”手指穿梭在他松垮的腰带间:“她要您乖乖吃饭,不许挑食,胡萝卜要吃,青菜也不能少。冬天不要随便跑出去堆雪人,夏天更不要贪凉不穿上衣……要健健康康的长大……”
“好……”那那一扫哀伤,重新坐回座椅上:“那那等她接我回家。”
忙碌一会儿,五行阵刚刚搭好,提名者纷纷走向五行阵。
我纵身飞到紫衣傩娘跟前,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辰娘,在下简山滕摇。”
辰娘与月娘同属上四品,原先跟在故去的宸妃身边,身份尊贵不可言。且不说宸妃在世时,享尽回王的殊荣宠爱。其子回良端,更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如果不是生有重病,十年前就游历在外,想必回王最属意的,就是这天资聪颖的九王爷。
辰娘淡道:“进去吧。”
进入五行阵之际,不时有人对我指指点点,说滕仙主的徒儿不过如此,哪有传闻中的恣意勃发。我暗自笑笑,不以为意。人群中涌动着一抹湛蓝色,从始至终都没为我争辩过,目光却紧紧地看着我,温和的笑意令人打心底愉悦。
倒是云桑,极不安生地坐在高座上,品着桃花酿,朝我风情万种的一笑:“娘子,加油哦。”
我懒得搭理这个活得耀眼的人,五行阵刚开启,就有一团刺眼的光将所有提名者包裹住,紧接着数道罡风笔直袭来,我抬掌对轰过去,数人正中其害,应声垂落在阵前。
嚯,刚进阵就下毒手,可真够着急的。
这么着急的人,实力定不会太强。我始终无法将晗光收拢体内,便想个办法将它集中于手掌,貌似凤血种脉真是个好东西,浑厚的内力并不是谁都能挡下的,就这么一路轰进了五行阵。
仅仅眨眼的功夫,提名者互相结伴,斩断了许多竞争对手。
比起素昧平生的人,我更信任华林,于是悄悄隐藏在混战的人群中,寻找华林。
没想到华清也来了:“滕摇!这里!”
我慌忙飘过去,堵住这姑奶奶的嘴:“你再喊大声点,我们都得被人围殴。别人正愁找不到我呢,你倒好,生怕我死得慢些。”
华清瘪瘪嘴:“谁叫你名气这么大,你家兄长为你造势许久,很乐得看你被众星捧月般对待。”
“我真是谢谢他了。”我咬着‘谢谢’两字,气得手抖。
华林循声过来:“摇姑娘,一个人?”
“难道我还能变成一条狗么……”我也不多啰嗦:“我们放下前嫌,先结伴吧。不然人单力薄,会被逐一击破,太吃亏了。”
“甚好。”华林露出“正有此意”的表情。
华清只要能和华林腻在一块,怎么都好说,满口应下。
只有凤清变了脸色,显然没料到我会主动示好,我和她刚结下梁子,在她心中定然放不下,但华林没说什么,她总不能单打独斗吧。只好默认了。
我朝她伸出手,她僵持着不肯动,我在她耳畔说了句:“要想守住你的秘密,就别再想暗害我。”
凤清身子绷紧,死死地盯着我。
我柔柔一笑:“凤女侠同意和好的话,我们握个手吧。”
凤清咬住唇瓣,握住我递过去的手,掌心全是汗。
华林自然看懂其中寒意,但他素来聪慧警觉,丝毫不愿搅合进来,便带着华清插秧打诨道:“一切以大局为重。”
凤清拿不定我是否跟旁人说过,只好暂压怒火和委屈,而我和谁结伴都不如华林他们安全,毕竟我们之间还隔着师姐的面子,料想凤清也不会太过。
但我丝毫不信她会学乖,所以握手之际,调了一只离虫钻进她体内。
凤清只觉掌心发痒,松手一看,有块淡粉色的压痕,并未察觉什么,仍感到不安,主动离我几步远。
我乐得自在,跟着华林华清深入五行阵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