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攸伦·艾克特,一位勇敢而高贵的拜恩骑士;”
拜恩大教堂内,气氛一片肃杀;
到场众人无不默然,眼神中蕴藏着化不开的悲痛。
一身黑色礼服的洛伦站在人群中的最前排,目光瞥向立于自己身侧,同样一身简朴却庄重的赤血堡女伯爵;微微颔首的夏洛特面色铁青,眼神中看不到半点伤感。
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怒火,还有一丝悔恨与自责。
“一位圣十字虔诚而谦卑的仆人;”
主祭台上,手捧经文的韦伯面色郑重——身为拜恩主教,原本为逝者祷告的工作应该交给下面的执事;但眼下拜恩大教堂破败不堪,许多有经验的教士都在那一夜遇害,剩余的分摊到整个赤血堡,再没有多余的人手;只能由他亲力亲为,主持整个葬礼。
虽然小教士一直强调要让教会远离政治,但他并非不懂人心;对眼下沉浸在悲痛与愤怒中的赤血堡而言,一场庄重的葬礼能够令他们重新振作,凝聚人心。
“一位我们身边不可或缺的同伴,继承了怒火堡艾克特血脉的,赤胆忠诚的朋友;”
面色晦暗的怒火堡伯爵艾克特低着头,单膝跪倒在棺材前,颤栗的右手十分吃力的扶住棺椁边缘,恍惚不定的双眼躲闪着,不敢直视那躺在里面的身影。
失魂落魄的老人,原本健硕的身躯突然垮了;两鬓斑白,满是血丝的眼珠泛起了暗黄色。
挺过了后“黑公爵”时代,帝国总督时代,“新拜恩”时代,历经三位至高皇帝的怒火堡伯爵,在失去了自己的儿子之后,有失去了最后一位直系的血脉,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
“他用自己的身躯,将邪恶与恐怖挡在了我们看不见的地方;用赤红如酒的鲜血与高贵纯洁的灵魂,证明了他不容置疑的誓言。”
带着一丝伤感的鼻音,强忍悲痛的小教士还是肃然道:“遵守承诺之人,必得祝福;为守誓而死的勇士,必将超脱于世。”
“今天,我们不为逝者的离去而哭泣,因为凡人皆有一死;今天,我们恭送他的离去,将他的忠诚、谦卑、勇敢与不畏强敌的高贵精神,传扬于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他们是圣十字天国中最勇敢的英灵,是照耀拜恩大地最明亮的星星;正因为攸伦·艾克特的存在,正因为在他的身后,还有几十上百,成千上万勇敢的追随者;拜恩…才能自豪的称之为骑士之乡!”
“所以,朋友们…请不要哭泣;因为哀伤,是那些奉献了生命的高尚之人最不愿看到的东西;”轻声开口的小教士缓缓转过身,低沉的嗓音仿佛在安慰孩童:
“英雄选择高贵的牺牲,不是为了留下一个充满了悲伤与灰暗的世界;而是为了用自己的生命,换来第二天太阳的照常升起,一切如旧。”
“这不仅仅是圣十字的意愿,更是他们的意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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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礼结束,聚集在大教堂内的众人依旧没有散去;隐隐约约的交谈声,哭泣声,依然不断的从门内传到门外的走廊中。
表情灰暗的艾克特伯爵瘫坐在棺椁前,一个一个接受着到场来宾们的哀悼与宽慰,机械的点头,依旧没有从亲人死去的悲痛中恢复。
“攸伦·艾克特没有结婚,但他有一个六岁的侄子。”走廊外,扶着门框的夏洛特默默注视着艾克特伯爵的身影,声音低沉:
“艾克特伯爵说,他想让那个孩子继承艾克特家族的姓氏和爵位,我替你答应了。”
“我还承诺过会让他成为公爵的亲兵…攸伦的宫廷侍卫长职务,留给他直至二十岁为止;等到他继承爵位,再继任公国骑士学院的副院长。”
黑发巫师一言不发,默认了这个结果。
虽然称不上补偿,但至少也是对一直忠心耿耿的艾克特伯爵有了一个交代。
“这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自量力的擅作主张…才导致了这个结果。”
嘶哑的嗓音在颤抖,低头的夏洛特瞪大眼睛,像是溺水之人在拼命的喘息。
“如果我没有下令让攸伦·艾克特赶赴大教堂,他应该还完好无损的站在我身边……”
“如果、如果我没有自作主张的替你答应那个一年之约,我们原本是可以拼着最后一口气,拿下那两个罪魁祸首……”
“如果那一晚我没有逼着你和我在一起,如果我没有自以为是的出现在那儿,就不会……”
啪!
感受着突然按住自己肩膀的右手,夏洛特浑身一颤。
“夏洛特,你已经做的很好…比许多人都好了。”站在自责的女伯爵身后,黑发巫师轻声道:“在所有人当中,你是最无需自责的一个。”
“但是我……”
“如果你不开口,我最后还是要二选其一。”打断了面色苍白,急忙反驳的夏洛特,洛伦按住她肩膀的右手稍稍用力了些:
“你帮我做了一个十分艰难的,不用再让更多人牺牲的决定…对此,我由衷地表示感谢!”
紧咬下唇的女伯爵眼神中依然满是酸涩与悲痛,十分难得的露出了些许的柔弱。
“最重要的一点,我们并没有输…不是么?”小心翼翼的叹口气,黑发巫师勉强露出些微笑:“敌人的计划落空了——刺杀并没有令拜恩和帝国变得混乱,反而因为共同的敌人变得愈发团结。”
“更何况事实上,即便只是令他们的计划落空本身,就可以算是某种程度上的胜利了。”洛伦继续安慰道:“你用承诺和誓言逼走了两个强敌,为拜恩争取到了一年的机会,已经是非常大的优势了。”
“毕竟…这不再是仅仅某个公国的威胁,而是要全帝国共同面对的敌人;对方是倾尽全力来进攻,想要不付出些代价就打败,甚至是彻底毁灭他们…那是痴心妄想!”
“说得好!”
下一秒,一个十分突兀的声音从走廊的另一端传来。
黑色的长袖风衣,罩在下面的是略有些紧身的深色骑马装,长筒皮靴的厚鞋跟让此人的看起来比应有的身高高了半头,还特地用乱糟糟的棕色卷发遮住了半张脸。
以“为攸伦·艾克特阁下吊唁”的名义特地从波伊公国赶来的,布兰登·德萨利昂的亲信与使者。
当然,关于对方来此的真正目的,拜恩上下也都是心知肚明。
“半人马战争是一回事,亚速尔王国的入侵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使者一边走来,一边悠然开口道:“除非聚集整个帝国力量,发动全面战争,否则必输无疑。”
“想要做到这一点唯一的办法,就是结束眼下帝国内部的分裂,将所有的力量重新集结在一个声音之下,与敌人决一死战!”
看着对方的身影越来越近,刚刚还露出了些许柔弱神情的夏洛特冷哼一声,高傲的挺起胸脯转过身,只留给二人一个挺拔的背影。
在周围或是惊愕,或是奇怪的目光中,铁青着脸的赤血堡女伯爵快步离去,在人群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被“扔在原地”的拜恩公爵大人除了尬笑保持稳健状外,什么也做不了。
“看来即便过去了这么久,赤血堡女伯爵对于布兰登殿下依旧没什么好感呢。”虽然自己效忠的对象“被嫌弃”了,但使者依旧是副云淡风轻的表情,轻笑一声:“拜恩公爵难道就没什么好办法吗?”
“如果有,你觉得我还会等到现在?”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洛伦吐槽了一句:“只能说,您来的实在不是个时候。”
“哎呀,是的呢。”使者恍然大悟:“为什么作为布兰登殿下亲信的我,会出现在拜恩公爵的宫廷呢?”
“真的是很奇怪啊…明明布兰登殿下刚刚经历了一次九死一生的刺杀,拜恩公爵却好像对这件事一无所知似的;悠哉悠哉的待在自己的宫廷里,和可爱又优雅的赤血堡女伯爵朝夕相处,却对自己最好的朋友和效忠之人不闻不问……”
“真的是…特别特别的奇怪啊!”
瞪大了眼睛,一脸真诚且好奇的使者站在洛伦面前,两张脸几乎都快贴到一起了。
感受着身后异样的目光,嘴角抽搐的黑发巫师轻咳两声,强忍着尴尬朝走廊另一旁的偏厅摆摆手。
微笑的使者欣然会意,迈步走去。
“关于遇刺的事情,我事先已经向波伊派去了通信的使者,事后也特地命人关照过了。”轻哼一声,洛伦沉声道:“我是在确认了布兰登殿下完好无损的前提下才留在拜恩,并没有不管不顾。”
“更何况也请您不要忘记,作为帝国公爵的我如果没有皇帝陛下的命令,擅自离开公国本就是大忌…尤其是在眼下这种时候,不是没事找事吗?”
“说的没错,但殿下依旧认为,您应该将他的利益和安危放在第一位。”使者笑的活像个孩子——冥顽不灵:“毕竟,您并非效忠帝国,而是效忠于殿下。”
“那请问殿下希望我做什么,怎么做?”洛伦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趁着天穹宫和帝都乱成一团,集结军队向戈洛汶进军清君侧?且不说眼下根本不好说天穹宫的真实情况如何,一旦我们动手,就是给了康诺德皇储最好的‘平叛’理由——我敢说,他等这一天一定等了好久好久了!”
“没错,但趁眼下帝国动荡的机会集结军队,我们还是能办到的。”使者趁机接过了话题:“公爵遇刺,公国动荡,内忧外患…这种情况下拜恩完全有足够的理由无视帝国的声音,召集所有的兵力,以备不测!”
“这是我们的优势,因为康诺德皇储不能这么做——断界山的帝国军团,是为了防备北方的魔物入侵,他无权调集这些军队南下;所以真正直接向他效忠的军队,仅有东萨克兰境内不到一万的守备兵力而已!”
“与之相对的,波伊和拜恩两大公国,却至少能集结十五万上下的大军…抢在天穹宫和其他公国反应过来之前,先声夺人!”
“唯一的问题,只有路程和距离,以及其他公国的态度。”看到洛伦始终沉默,使者便继续侃侃而谈下去:
“大军如果从东萨克兰过境,必定会被阻挠,所以只能走艾勒芒的山岭;如此一来,尤利·维尔茨大公的态度就至关重要,必须拉拢他,或者保持中立才……”
砰——!
话音落下的前一刻,一声不吭的黑发巫师猛地转身,关上了偏厅大门。
“拜恩…公爵?”
被吓了一跳的使者扭过头,脸上带着一丝惊愕:“你、你在做什么?”
“做什么,这应该是你告诉我的问题。”背对着使者,洛伦悄悄勾起了嘴角:“我的使者大人,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
“呃……”
“暗中集结军队,密谋联盟大公,刺探天穹宫的意图…这些罪名但凡有一条成立,有一句话传到艾克哈特二世的耳朵里,我这个拜恩公爵就要被人人喊打了;而你居然敢在拜恩大教堂,在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和我聊这些?”
使者先是一愣,随即轻笑出声:“看不出来,洛伦·都灵公爵大人居然还是如此小心谨慎的一个人啊;在下听闻了不少关于您的故事,一直都觉得您其实是一个……”
没等他说完,就被黑发巫师打断了。
“而现在,这些话居然从一个我从来没听说过的,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无名无姓的‘殿下亲信’口中说出来……”洛伦摇摇头,叹了口气:“别逗我笑了——我们的布兰登殿下要是这么有魅力,随便路边捡一个人都对他忠心耿耿,皇储就不是康诺德而是他了。”
“所以……”
故意停顿了很长一下,黑发巫师转过身,满眼戏谑的打量着惊愕无比的使者:
“您跟谁学的易容术,我的…嗯……”
“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