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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时倪平森受伤很重,身上几乎都是外伤,在被俘虏的期间他一直遭受虐待。
  几乎是奄奄一息的状态。
  倪景兮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道:“为什么您当时没有联系中国大使馆呢?”
  那时候大使馆一直还在找他,甚至还发布了悬赏,只要能够提供他的线索就能拿到一笔数目不小的钱。
  如果他当时能够立即联系大使馆,哪怕他失踪不记得自己的姓名身份,大使馆也会将他送回上海,回到家人的身边。
  倪景兮的这句话叫倪平森陷入了沉默之中。
  为什么不去中国大使馆呢,因为柳荟告诉他,她就是他的家人,既然家人已经在身边,他还需要找什么家人呢。
  那时候在医院里的时候他什么都不记得,只有柳荟还记得,所以她说的话他丝毫没有怀疑过。
  哪怕是在今天之前,他都从来没有怀疑过。
  倪景兮看着他的沉默,已经猜到了一些问题。这么多年只要他能走进任何一个国家的中国大使馆求助,那么他都会很快被确认身份。
  可是他没有,不是他不想,是因为他身边有人骗了他。
  “你是不是从来没向大使馆求助过?”倪景兮轻声问道。
  倪平森伸手捂了下自己的脸,几乎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何止是没有。当初他们在医院的时候,库尔德人打算为他们联系中国大使馆。
  可是当天那个医院起火,倪平森几乎是被柳荟拖着跑出了医院。
  她说是恐怖分子又打了过来,她要带他离开。
  那时候医院一片混乱,倪平森压根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就被柳荟带着跑了出去。那段日子真的太苦了,两人没钱也没有身份。
  倪平森觉得他们随时会死掉,可是最后居然撑了下来,而且还越来越好。
  最后他们决定偷渡离开中东,去欧洲和美国的船票都太贵。叙利亚战争之后,整个中东陷入巨大的难民潮,无数人想要逃离这个漩涡。
  因为他们是黄皮肤的人,所以最后两人决定前往东亚,来越南的船票是最便宜的。
  他们攒了很久很久才有了这笔钱。
  之后到了越南,两人因为没有身份,只能打零工。直到倪平森发现自己很有财务方面的才能,他曾经猜想过自己没失忆之前或许是个会计师。
  因为他帮助过一个唐人街极有身份的人,两人渐渐在这个地方站稳了脚跟。
  最后不仅有了身份,还有一个小小的店铺。
  此时倪景兮问他的时候,倪平森再次陷入长久的沉默之中。
  为什么没有求助,因为有人不希望他去求助。
  倪景兮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说:“爸爸,我不管以前发生了什么,可是现在我既然找到了您,我希望您能跟我一起回中国。那里才是我们的家。”
  倪平森抬头,眼神里充满了迷茫。
  在今天早晨之前,他还在想店里的生意越来越好,是不是应该盘一个更大点儿的门面做生意,可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我希望考虑一下。”倪平森想了许久还是说道。
  倪景兮并没有立即逼他,她知道现在做的每一个决定都很难,毕竟在这之前他的生活是在越南,况且他现在的生活里还有了别人。
  但是倪景兮还是说道:“我知道我应该心存感激,因为您还活着。可是我又没办法心存感激,因为你有无数的机会可以跟我们团聚。外婆直到临终前,还在叫着你的名字,她都没有办法见到你最后一面。”
  这是外婆的遗憾,也是倪景兮的遗憾。
  *
  倪平森走后,老孙送她回去,霍慎言回到房间,看见倪景兮站在窗口看着楼下。其实她并没看见倪平森离开,只是站着发呆。
  “跟爸爸聊的怎么样?”霍慎言走到她的身边,揽着他的肩。
  倪景兮回头看着他,回身抱住他的腰,似乎在寻求温暖。她有点儿累,是那种不知如何是好的累。
  过了许久,她抬头看着霍慎言说:“爸爸这么多年没回家,你觉得是意外吗?”
  霍慎言垂眸,他的眼睛是真的好看,瞳孔极深又深邃自带漩涡般,将人要吸进去。
  他摇头低声说:“不觉得。”
  因为理由太简单了,倪平森只要去一趟大使馆,那么他很容易能够回家。
  他问:“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带爸爸回上海。”这是倪景兮最大的目标。
  霍慎言看着她心烦意乱的表情,低头在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下,似乎在安抚她,待他问:“你是担心那位柳小姐?”
  霍慎言看人一向很准,哪怕他只见过对方一面,却印象很深刻。
  她身上有一种市侩的精明,并不算惹人厌,但是如今情况复杂。他并不觉得倪景兮乐于见到她跟着倪平森一起回上海。
  此时倪景兮点点头,但是她沉默了下,低声说:“可是慎言,这是爸爸的人生,这七年多来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从一无所有熬过来的。这个柳荟在我这里无法原谅,因为是她才让我外婆到临终的时候,心底都带着遗憾。”
  “你知道吗?如果她在七年前能把爸爸送回来,我会跪下来谢谢她。但是现在不行。”
  有些事情哪怕她没有看到真相,可是猜也猜得出来,她不知道柳荟为什么一直拉着倪平森不放手,但是如果不是她从中作梗,倪平森不可能这么久都不回来。
  可是她再不喜欢这个柳荟,也无法代倪平森做选择。
  因为这是她父亲的人生。
  霍慎言伸手抱住她,低声说:“星星好像真的长大了。”
  倪景兮抬头,本来还有点心烦却又被他这话说的笑了下,好奇地问:“这样就长大了,那我以前会怎么样?”
  “冲过去揍她一顿?”霍慎言还真的思考了会儿,认真地说道。
  倪景兮看着他,平静地说:“嗯,其实我真的很想这么干。”
  她这性格真的不适合纠结,一般来说,对于这种一团乱麻的事情,倪景兮最擅长的就是直接全部割开。
  如果是以前,或许她真的会强行让倪平森跟自己离开。
  可是现在,她必须尊重倪平森自己的选择。
  哪怕他真的选择让柳荟跟他一起回上海,倪景兮或许都不得不接受。
  可是倪平森会吗?
  *
  倪平森下了车之后,老孙目送着他进了饭店。此时饭店的卷帘门半关着,看起来今天不打算开门做生意的样子。
  倪平森弯腰钻进去的时候,店里因为光线不足,显得格外阴沉。
  一个客人都没有。
  柳荟坐在一张桌子上,面前摆着几碟冷菜,还有一壶酒,居然是一瓶茅台。倪平森走过去的时候,她已经喝的面色酡红。
  在抬头看了他一眼之后,柳荟单手托着腮,另外一只手指了指旁边的凳子。
  “坐呀。”
  倪平森慢慢坐了下来,桌子上还有另外一个酒杯,柳荟拿起酒瓶的时候,手掌都在颤抖,她刚要倒酒,突然酒瓶被倪平森拿了过去。
  他说:“别喝了,你喝多了。”
  柳荟笑了起来,她的笑容极尽妩媚,一颦一笑都透着柔媚。
  她突然摸了下自己的脸,笑着说:“我打小就长得好看,真的,在我们那边是出了名的美人胚子。所有人都说我长得这么漂亮,长大肯定能嫁个好人家。”
  说到这里,她突然自嘲地笑了起来。
  穷人家的女孩长得漂亮,还真不是什么好事情。
  她十六岁的时候就不上学了,父母张罗着想给她介绍对象,彩礼要的是真高,一口价十八万。这在他们那边是天价的数字,可是再小的地方,有钱的总是不少。
  这么明码标价的卖女儿,总会有人想要看看到底得多漂亮,才敢把自己卖的这么贵。
  直到一个又一个来相看,父母还在左挑右选的时候,柳荟受不了了。
  最后她一个人偷跑了出去,刚开始的时候是去广州打工,后来又辗转好几个地方。
  直到她遇到了自己第一个喜欢的男人,喜欢是真的喜欢,可是对方穷啊,实在没钱。她父母咬死了十八万的彩礼钱,一分钱都不少。
  对呀,她是可以不经过爹妈同意直接结婚。
  可是她这个念头刚起,她妈直接喝了药被送进医院里。因为这笔钱是她弟弟未来结婚的老婆本,要是她拿不回这笔彩礼,那就是让她父母去死。
  柳荟说着的时候,朝倪平森看过去,媚眼如丝。
  她轻笑着说:“你们这样的大城市人,应该理解不了我们那种愚昧的地方吧。”
  倪平森安静地望着她,眼神温柔。
  柳荟被他的眼神看得实在熬不住,或许这就是她死也要抓住他的原因吧。在那么地狱一样的俘虏营里,只有他跟自己是同一肤色,况且他那么温柔,哪怕挨打也要帮着别人。
  都说人性本恶,那样地狱般的地方更是能把人逼疯。
  可是她没疯,因为他始终在护着她,安慰她。
  明明他跟她什么关系都没有,可是她听着他说起上海,说起他已经去世的妻子和女儿,都觉得那么温暖。
  他说自己一定要活着出去,因为他女儿还在上海等着他。
  那时候柳荟是真的羡慕,世界上总是有那么多不公平的事情,她一个活生生的人被父母逼着要彩礼,最后只能跟男朋友到中东打工。
  结果到了中东之后,男友居然因为受不了苦,怂恿她嫁给一个中东富豪。
  柳荟长得是真的极漂亮,一眼就被对方相中。
  于是最后她确实答应嫁给那个富豪,哪怕对方家中已经有好几个妻子又怎么样,她要钱,她只要钱。
  至于前男友做着的梦更是可笑。
  他居然指望自己从那个富豪手中拿到一笔钱,然后再跟他私奔回国。柳荟想想都觉得真他妈可笑,她也笑自己居然瞎眼到觉得这种人是真爱。
  之后她在中东暂时定居了下来,可惜好景不长,在一次旅行中她居然被绑架。
  她所谓的丈夫压根没有拿钱来赎她。
  就是在这样的绝望,她在俘虏营里认识了倪平森,明明一样都是被绑架的人,他却一直在安慰自己,保护自己。
  这样的男人,柳荟怎么能不爱他。
  她以为全世界的男人都是一个德性,不管是她的前男友还是所谓的丈夫,都自私到叫她作呕。
  可他真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