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程氏听到了苏洵的话,有些意外的道:“夫君要寻思吗?”
苏洵摇了摇头,道:“虽说减免的商税,对商人们而言有利可图。但渤海府如今被打了一个稀巴烂,里面的百姓如今全都是俘虏,如今又临近冬日,什么产出也没有,根本没有什么可以贩卖给商人的。
我若是仅仅凭借着减免商税,吸引一些商人过来,也难以长久。
一旦渤海府步入正轨,商税恐怕也会恢复。
到时候那些商人们若是走的干干净净,对渤海府而言,伤害也很大。”
苏程氏迟疑了一下道:“夫君是怕自己亲手培养出一批吃人肉喝人血的豪门大户吧?”
苏洵瞥了苏程氏一眼,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对于妻室,苏洵很满意。
苏程氏慧智兰心,知书达理,更重要的是二人心灵相通,他想什么,苏程氏几乎都能猜出来,就像是他的知己。
有道是千金易得,知己难求。
人这一生,碰到一个懂自己的人,太不容易了。
他轻而易举就得到了,自然觉得满意。
唯一不好的是,苏程氏太聪明了。
就不能藏点拙,让夫君我看着有点秘密吗?
……
就在苏氏夫妇为商税的问题忧伤的时候,寇季刚刚安置了一批俘虏,刚回到了自己的住所坐下。
刚坐下没多久,一则急报就出现在了他的案头。
急报是上京城方向送过来的。
送急报的是种世衡。
寇季拆开了急报,快速的阅览了一番后,微微皱了皱眉头。
种世衡在上京城外堵路,情况有些不太妙。
新契丹九族中的阿彦部、拓跋部、长生教三方势力,在得知了大宋兵出长城,席卷了上京城以南的几乎所有辽土以后,全都不淡定了。
辽国京南道、京东道、西北路,可以说是他们三方势力临时的老巢,如今被抄了,他们自然不高兴。
在得到了消息以后,他们二话不说,脱离了攻打上京城的队伍,快速的回援。
然后在必经之路上,碰见了堵路的种世衡。
双方打了一场。
种世衡借着地利,勉强挡住了他们。
但是对方并没有放弃,他们挨了一顿种世衡的毒打以后,并没有选择继续打下去,而是回身赶往了上京城,劝解乌烈部、奚王部等其他新契丹九族,跟他们一起合击种世衡。
目前,已经有三方势力被他们说服。
只有最大的乌烈部,以及后来者居上的奚王部等几个实力强横的部族没有点头。
如今,他们正在洽谈。
种世衡觉得他们不会拖太久,所以写急报给寇季,让寇季调遣一些兵马给他,以防不测。
种世衡如今手里只有十万兵马,对方的乱军数量却没有定数,光是探子探测到的正规兵卒,已经超过了四十万,其他的那些名为兵卒,实为凶徒的家伙,数量更加庞大。
他们要是一口气全部涌向种世衡的话,种世衡未必抵挡得住。
虽然种世衡手里有强橫的火器,但敌人人数众多,若是采用人海战术的话,种世衡恐怕杀都杀不过来。
毕竟十万人能守的防线有限,能打出的子弹、炮弹,也是有限的。
你有十个人,十把枪,六十发子弹。
而我有一百个人。
一起冲的话,你杀得过来吗?
杀的完吗?
正是因为有这个顾虑,所以种世衡写急报给寇季,让寇季尽快派遣兵马过驰援。
寇季拿着种世衡的急报看了许久,然后吩咐亲从官道:“速速去给狄青部传令,让他们尽快拿下辽国京东道全境,赶到种世衡所在的地方去驰援。”
如今大宋征讨辽国的四支兵马中,就狄青部的攻势最迅猛,速度最快。
狄青部除了攻打辽国京东道外,并没有其他任务,所以让他们去驰援种世衡是最合适的。
杨文广部、高处恭部,在拿下了辽国的西北路和京南道以后,还要夹击辽国的上京道。
就算是他们所攻的地方没有什么重兵抵抗,他们率领着兵马全境扫荡一遍,也需要不少时间。
在入冬之前,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去驰援种世衡。
寇季在吩咐了亲从官下去传令以后,又不放心,所以他决定亲自赶到种世衡所在的地方去看一看。
寇季决定去去就会,所以并没有惊动太多人。
他只是带了一些随从,悄然了离开了炭山,往种世衡所在的地方奔去。
四日以后。
寇季带着人风尘仆仆的赶到了种世衡所在的地方。
种世衡率军驻扎在一个酷似山沟的地方。
他将兵马布置在了山沟的沟口,还有两侧的山壁上。
山壁并不陡峭,反而十分的平缓。
但即便如此,兵马驻扎在其上,也能占据一定的地形优势。
山沟里,有一条贯穿南北的官道。
辽人修建的。
又宽敞又瓷实。
有点像是用熟土修筑的。
熟土就是炒熟了的泥土,厚厚的铺设在地上,几乎不会长草。
只要不出现改天换地的天威,以及大肆破坏,熟土铺设的道路,几乎可以沿用千年。
在两千多年以后,先秦故地,一些先秦时期用熟土修筑的驰道,依旧保存完好。
辽国在基建上比大宋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寇季在入辽以后,几乎没看到过辽人有修筑什么可以媲美大宋官道的驰道。
山谷里辽人用熟土铺设的驰道,是寇季见过的唯一一段,相对可以跟大宋官道媲美的驰道。
只是如今驰道后半段已经被破坏的干干净净。
种世衡派人在驰道上挖了许多大坑,用从驰道上挖出的土,做出了泥浆,配合着石块,弄出了一堵堵短墙。
还有麻包、沙袋、以及石块、木头堆砌的墙壁。
隔一段安置一个。
在那些短墙后面,藏着大宋的将士。
他们手里握着火枪、脚下踩着堆放着手榴弹的箱子。
若不是他们身上穿戴的盔甲等物,寇季还以为自己又穿越了,而且还是穿越到了近代。
“掩体!掩体!”
寇季盯着那些短墙,喃喃自语。
种世衡能够成为名留青史的名将,还真不是盖的。
寇季清楚的知道,他从没有跟种世衡讨论过掩体的问题。
种世衡居然能在应用火器作战的时候,摸索出掩体,并且把掩体应用在战场上,并且还用的有模有样的。
足可见种世衡在兵事上的嗅觉和天赋十分强悍。
寇季在观察掩体的时候,种世衡已经策马下了山坡,到了寇季身前。
种世衡略微施礼过后,问道:“你怎么亲自过来了?”
寇季收回了目光,看着种世衡道:“我有些不太放心,所以亲自过来看看。”
种世衡吩咐人过去给寇季牵马。
他带着寇季一边前行,一边道:“情况如今有些复杂,新契丹九族,集结了一大批兵马,如今在强攻上京城。
兵马数量的庞大,远超我们以前所有攻城战事用到的兵马。”
寇季侧头问道:“所以……还是没能拿下上京城?”
种世衡哭笑不得的道:“上京城那边也不弱。耶律宗真在回到了上京城以后,在萧延留等人的配合下,将一大批散落在辽国各处的兵马召回了上京城。
此外,他将所有残存的耶律氏和萧氏的人征召入了军中。
上京城内的守军数量,远超以往。
新契丹九族精兵不多,其他的都是一群乌合之众,对上了上京城内的守军,自然不是对手。”
寇季沉声道:“纵然他们是一群乌合之众,他们在人数上也占据着绝对的优势。只要他们用人数不断的消耗,总有将上京城内的辽军耗干净的时候。
到时候上京城不攻自破。”
种世衡听到了此话,点头道:“不错,新契丹九族就是这么干的。只是他们小逊了耶律宗真守城的决心。
耶律宗真在发现了新契丹九族要跟他打消耗战的时候,就将上京城内所有的辽国贵族、辽国百姓,一起发配到了城墙上守城。
新契丹九族用凶徒们消耗耶律宗真。
耶律宗真就用百姓们消耗新契丹九族。”
寇季微微皱了皱眉头,“耶律宗真是打算跟上京城共存亡?”
种世衡感叹道:“事到如今,他除了跟上京城共存亡外,还有其他的选择吗?上京城以南,已经有半数归了我大宋,剩下的半数很快也会归大宋。
剩给他的,就只有上京城以北的疆土。
他若是守住的上京城,就能以新帝的名义,去收拢上京城以北的疆土,继续将辽国延续下去。
他要是守不住上京城,那辽国可就完了。
到时候,上京城以北的疆土,就都归新契丹九族支配了。
所以他只能跟上京城共存亡。”
说到此处,种世衡顿了一下,唏嘘的道:“不过他快要撑不住了。他守着上京城,手下的兵马、粮草,都是有限的。
消耗了这么久,上京城内残存的力量,也消耗的七七八八了。
反倒是新契丹九族,因为在上京城外,所以他们可以不断的派遣小股的兵马,冲出去四处劫掠,不断的补充他们。
此消彼长,耶律宗真必输无疑。”
寇季听到,愣了一下,道:“依照你的说法,新契丹九族的人只要稍微加把劲,就能攻破上京城。
既然如此,他们为何不等拿下了上京城以后再回援呢?
要知道,他们拿下了上京城以后,上京城以北,也会归他们所有。”
种世衡点头道:“乌烈部的首领正是这个想法。所以即便上京道已经岌岌可危,他也没有放弃攻打上京城。
但是阿颜部、拓跋部和长生教的人却不愿意。
他们想要南下,想要将我们掌控的辽土重新夺回去。
如今他们已经说服了其他四部,只剩下了乌烈部和奚王部的人没点头。
我猜测乌烈部和奚王部的人,肯定不会放弃攻打上京城。
他们中间必然会起内讧。
到时候阿颜部、拓跋部等部的人,会脱离新契丹九族,挥兵南下。”
寇季点头道:“乌合之众就是乌合之众,放着唾手可得的疆土不要,非要跟强敌硬碰硬。
乌烈部的首领也就那样了。
身为新契丹九族的头族,居然压不住其他人。
纵然让他们拿下了所有辽土,恐怕事后也会爆发内战。”
种世衡赞同的点头。
寇季笑着道:“不过他们没机会了,因为辽土最终是属于我们的。”
种世衡失笑道:“辽土是不是属于我们,得看我们能不能扛得住阿颜等七个部族的围攻。
我们要是抗住了,那辽土就是我们的。”
寇季质问道:“我们要是扛不住,难道辽土就不是我们的了?”
种世衡苦笑道:“纵然此战败了,辽土依然是我们的,只是耗费的时间可能要长一些而已。”
寇季点头道:“既然如此,就没什么好怕的。”
种世衡无奈的道:“我也没怕啊!”
寇季质问道:“那你还写急报求援?”
种世衡感慨道:“我只是不想输而已。”
话说到此处。
二人已经上了山头。
在山头上有一个火炮阵地。
火炮齐刷刷的摆放在阵地内,炮口齐齐的对准山谷。
在火炮阵地边上,有一排营帐。
其中有一顶营帐就是种世衡的。
种世衡的营帐前,有将士在烤着两只全羊。
寇季瞥了一眼,赞叹道:“伙食不错……”
种世衡翻了个白眼,“除了肉,实在没东西吃了。”
如今已经到了秋冬交替的日子。
千里枯黄,不见半点绿色。
瓜果蔬菜想都别想。
辽人又不擅长耕种,他们存储的粮食,几乎都是活着的牛羊。
种世衡率领着兵马深入敌人腹地,辎重运输困难及大。
所以他们军中的军粮,一半是辎重,一半是缴获。
而寇季为了便于运输辎重,所以给种世衡的辎重,有一大部分就是牛羊。
所以种世衡除了吃肉,就只能吃肉了。
寇季和种世衡二人到营帐前的时候,羊肉已经烤好了。
寇季也没有客气,直接从怀里取出了小刀,割下了一条羊腿,分给了种世衡,又给自己割了一条羊腿。
两个人捧着羊腿,一边用小刀片着羊肉吃,一边说话。
“我已经派人去给狄青下令了,让他尽快拿下辽国京东道,然后赶过来驰援你。”
寇季吞了一口羊肉,对种世衡道。
种世衡没滋没味的嚼着羊肉道:“那他过两天应该就能到。”
“两天?”
寇季沉吟道:“有点短了吧?”
种世衡摇头道:“对他而言,不短。他戴上了面甲,就是一个恶鬼,能不眠不休的厮杀三天三夜。
一旦接到了你的命令,他肯定不分昼夜的攻城掠地。
早到两日也很平常。”
寇季沉默了一下,道:“现在个人勇武,对战场而言,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种世衡一愣,瞧了一不远处的火炮,叹了一口气道:“也对……”
英雄,最怕的就是空有一身武艺,却无用武之地。
种世衡好歹是文人出身,所以即便是有所感触,也不那么明显。
而那些以个人勇武在战场上称雄的老将、猛将,感触就十分明显。
种世衡麾下,已经有好几个猛将,找不到在战场上打仗的感觉了。
一个个颓废的都不像样子了。
寇季以前在军中见不到什么饮酒的人,到炭山以后,发现了一群。
就是因为火器替代了冷兵器,导致了一些身怀武艺的老卒们,心态出现了变化。
然后他们才借酒消愁。
寇季很早之前就知道火器取代了冷兵器以后,军中有一大批人会受到影响。
所以无论是种世衡的感叹,还是其他什么,都在他意料之中。
他不可能在造出了火器以后,不去用火器,所以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人的变化。
从来没有时代去顺应人的,只有人去顺应时代。
寇季看向了种世衡,疑问道:“你似乎已经摸索出了一些火器作战的法子?”
种世衡没有隐瞒,点头道:“是摸索出了一些不成熟的法子。”
寇季赞叹道:“已经很不错了。”
种世摇头道:“比起高处恭的枪阵,差远了。我的人只能躲在墙后面放枪,高处恭的人,可是会组成枪阵,压的敌人喘不过气。”
寇季笑着道:“但是在防守方面,他需要向你学习。他的枪阵固然犀利,但他必须保证能一直压着敌人,不让敌人近身。
敌人一旦想办法冲到他眼前,那他手下的兵马,就只能任人宰割。
而且,敌人若是以弓弩、重弩、床弩等弩跟他的枪阵对射的话,他麾下的兵马损失也会很大。
你的就不同。
你有墙壁做掩护,敌人的弩,对你根本没有效果。
一旦敌人临近,只有你打敌人份儿,敌人却打不了你。
敌人想要冲到你近前,他们必须先越过你提前挖下的大坑,避开大坑旁边埋下的雷火弹,破开挡在你面前的墙壁。
当敌人越过这些障碍的时候,你已经逃远了。
而留下的那些墙壁,就是阻挡敌人快速追击的障碍。”
种世衡一愣,失笑道:“以前没仔细想,只是觉得就该怎么布置。如今听你一说,我布下的那些东西,似乎很高明,很适合火器作战。”
寇季笑着道:“在双方兵力并不悬殊的情况下,火器必然会压着冷兵器打。唯一需要忌讳的就是敌人的弩。
防弩的手段很多。
可以用铁盾组成一个四面合围的铁甲车。
可以用沙袋、麻包组成一个容易移动的墙体。
也可以在地上挖出一个四五尺左右的长渠。
这些东西不光现在能用上,以后敌人有了火器以后,也能用上。”
种世衡直直的盯着寇季,“你见过火器作战?或者说你很了解火器作战的法子?”
寇季瞥了种世衡一眼,笑着道:“火器是我造的,我自然了解一些。近些年跟着你们在战场上厮混,多多少少也学会了那么一丁点的兵法谋略。
火器被配备到了全军以后,看着将士们用火器作战,也容易看出问题。
上了战场,你们的目光不是落在敌人身上,就是落在将士们身上。
而我的目光却一直盯着火器。
所以我更容易看出火器在战场上需要那些支持。
自然能得出许多独特的见解。”
种世衡听到此话,缓缓点着头道:“火器是你造出来的,你能知道火器的优劣,很正常。你在战场上一直注视着火器,也很正常。
只是你现在才拿出来说,是不是有点对不起那些死去的将士?!”
寇季哭笑不得的道:“我以前也只是有一些想法,还不成熟。所以不敢妄下结论。你应该明白,以你我的地位,随便一句话,都有可能成为军中的一条规矩。
所以在兵事上要谨言慎行。
除非是确认有益无害,才敢拿出来说。
若是有严重的伤害的话,绝对不能开口。”
种世衡听到此话,唏嘘的道:“也是……重臣嘛……一言一行影响着数万万人生死,不谨言慎行怎么行。”
寇季收起了脸上哭笑不得的神情,盯着种世衡道:“我希望你能结合自己领悟到的火器作战的法子,还有高处恭领悟到的火器作战的法子,推演出一套完整的火器作战的法子,传给后来者。”
种世衡一愣,坦言道:“为了子孙后背的以后,我倒是不会藏私。只是你不是更看好狄青吗?为什么让我来做这件事。
你应该明白,谁能总结、推演出一套完整的火器作战的兵书,谁就是以后的新兵圣。
狄青若是有新兵圣的名头傍身,对他以后接任你的位置,很有帮助。”
寇季瞥了种世衡一眼,道:“我卸任了以后,就是你上任,你卸任以后,才是他上任。”
种世衡愕然道:“为什么?”
寇季坦言道:“他还年轻,急匆匆的推他上去,他也镇不住人。不说其他人了,就是你们这些老将,有几个会服他的?”
种世衡沉吟了一下,点头道:“那倒也是……”
突然,种世衡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盯着寇季道:“你也年轻啊。你要是在枢密使的位置上坐个几十年,我还有什么机会?”
寇季翻了个白眼,“你觉得,就我现在这功劳、这权势,若是继续在枢密使位置上坐着,执掌大宋一半的兵权,谁能睡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