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奶奶的生前简简单单,死后却风光大葬,来了很多人,其中除了谭家亲戚好友,也不乏一些与谭家有生意往来的合伙人,光车就堵在墓园外,围有些水泄不通。
下葬的时候余眉也去了,却怎么也挤不进去,只能停在外围远远的看着。
沈奶奶的骨灰盒是唯一的孙子拿着,她看到谭慕铭穿着黑色的礼服,胸口带着白花,双手紧紧的捧着手中的盒子,随着几个人后,头低低的一步一步往前走。
余眉说不出那种感受,在殡仪馆临时设的灵堂时,余眉去上了三柱香,看着灵堂中间摆的像片,沈奶奶笑的那么慈祥,好像就在昨天似的,怎么也想不到,转眼间,人说没就没了,连一点点缓冲都没有,甚至没有让儿子孙子来得及看走时最后一眼。
想到那天晚上她还拉着自己说话的情景,余眉眼晴不由的红了,她都不舍得,都想哭,难以想象,守着沈奶奶身边十九年的谭慕铭,会是什么样。
是的,绝对难以想象。
所以,在看到的时候,余眉眼晴忍不住的流下来。
没有人看到这一幕会无动于衷,从来没有哭过人,在捧着骨灰盒的时候,哭的像个泪人,全场没有一个人会那样不顾形象的痛哭,不会哭的连肩膀的抖动都控制不了。
余眉站在外面,一边看着他,眼泪瞬间流了下来,心疼的厉害,大概所有人都知道老太太和孙子的感情,却没有人知道在谭慕铭心中,沈老太对于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啊,从小将他养大的爷爷奶奶,已经走了一个,在他还没来得及回报的时候,剩下的,是他唯一的亲人了,唯一最重视的人,他无论如何都想要好好照顾,一点点头疼脑热都要让大夫上来,名义上是奶奶,可是实际更胜于母子。
可是,却在他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也离开了他。
他心里是什么样的?余眉无法想象,她只要想到自己的父母也不在身边,也都不在了,那种感觉,全世界只剩下一个人感觉,她就觉得眼泪就跟谭慕铭一样止也止不住,一直哭一直哭,有些停不下来。
她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只要一看到男生的眼泪,她的眼泪就跟开了伐门的水龙头,旁边的人一个劲的看着她,有的好心的还送了纸巾。
墓地早就采好的,早先沈老爷子下葬时,就一起买了地点,直接将骨灰盒放进去,可是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个仪式环节,却要三四个人才能办到。
因为沈奶奶的孙子死死捧着骨灰盒不肯撒手。
余眉从来没有看过谭慕铭这个样子,她前世从来都有知道这件事,他可能很讨厌别人知道他奶奶去世的事,没有一点消息透露出去。
她有些痛恨自己,重生,却一无是处,如果,如果早一点知道这件事,知道沈老太太在这一年会离开,她一定会想方设法的挽救,心梗不是无可挽救的,如果能早发现一点异状,如果能早点提醒,也许事情就会是另一个样子。
也许,就不用从一个从小没有感受多少亲情的少年身边,将最后一点点的温暖给夺走,她从没有像这一刻一样,痛恨自己。
她有些泣不成声的看着远处,几个从少年手里夺走了骨灰盒,少年站在墓前,孤零零的,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和一座冰凉的墓。
她站的这么久,似乎也听他一直边哭边说,“奶奶,奶奶,奶奶,孙子不孝,奶奶,孙子不孝……。”一遍一遍,头垂的低低的,眼泪顺着脸流到嘴唇上,划过嘴唇从下巴上滴落,殷透了脚下那块白岩石。
早上就已经阴沉的天色,终于滴下雨来,先是淅淅沥沥,然后便是瓢泼一样,豆大的雨点砸在头上,很多人不再站在周围,而是回到车里躲雨,只有谭家的几个人和一些亲戚还在原地撑场。
因为这场雨,使得葬礼匆匆完成,人也走的差不多,最后只剩下谭家人,无论别人怎么劝,谭家的孙子跪在墓前,怎么都不肯离去。
就算谭父谭母如何拉着他,他都跪地不起,最后谭父耐不住冰凉的雨水,被谭母扶回车上。
顿时整个风雨飘摇的墓地中,就只剩下那么一个人,低着头,任雨水打湿浸凉,说不清的雨水还是泪水,就像是被遗弃在人间遗孤。
站在树后的余眉再也忍不住的捂住嘴哭出声,他跪了多久,她就站了多久,直到雨越来越大,大到眼前全是雨雾,她才跑过去拉他。
最爱的人死了,也许心疼到深处会觉得自己也跟着离开一样,余眉拉不动,雨水一直顺着脸颊往下流,可余眉就是能看清他的泪。
没有哪个帅哥哭的时候是好看的,谭慕铭一样,甚至可以说是丑,脸颊止不住的有些内缩。
可余眉却觉得没有任何时候比这个时候更让她记忆深刻,也许,她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一幕,为至亲的人流泪的人,即使再丑,也胜过笑容灿烂的照片。
余眉用她带的衣服帮他遮着头上的雨水,帮着他挡着大片的风雨,他现在这样子,雨又那么大,怎么受的了,却忘记自己。
“余眉……。”不知多久,他低着头,低低的叫着她的名字,他说:“奶奶不在了……。”
“没有。”余眉听到他终于肯出声,忙凑上前道,却不曾想,一吐出来,就是梗咽:“奶奶一直在的,在我们心里,她会一直活在我们心里,你记得,我也记的,都不会忘的……。”
谭慕铭闭着眼晴,眼泪滚了下来,他的手扣着地上的石板缝隙,脸上有一丝痛苦道:“你知道吗?她走的时候那么不甘心,两只手紧紧的攥在一起,余眉,余眉,她还有话要说,还有未了的心愿,可是等不及了,等不及了……。”
看着他在雨中泡得发白的手,指尖因扣着地板而流着血,余眉不由伸手将他的手握在手里,那么凉,她不敢去想他的话,她没办法想象,这个早上出门上学时还好好的人,回到家,就成了一具冰冷的身体,当时谭慕铭是什么样的,握着老人的手是什么样的状态。
“你知道吗?在我心里,奶奶,就是我妈妈,我想过要照顾她一辈子,一辈子,我以为还有十年,二十年的时间,可是太快了,太快了,我没办法接受,为什么……。”男生跪在那里断断续续,哭的像个孩子。
而余眉也早已跟着哭的说不出话,她忍不住伸手抱住他,像护着他一样,让他有发泄的人,依靠的肩膀,她听着他雨中沙哑的声音,她想,你不要难过,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
这场大雨不知过了多久。
余眉回去就病倒了,还好是周日,打了点滴才退了烧,第二天好了一些,就爬了起来,自己病了,还是楼上那个请的大夫,但他自己却说什么也不肯吃药打针,他身体比余眉好,可是那又怎么样,倒底心神俱伤,根子伤的比余眉这种小发烧还可怕,不是一时半会能反过劲儿的。
他也是一天没有下楼,余眉不由弄些补心神养身的汤食,也不知道家里保姆还在不在,出了门就端着汤想到楼上。
刚走到拐角楼梯,便看到保姆轻手轻脚的出来,看到余眉时,还吓了一跳,随即直摆手,然后指了指门里。
此时也不用保姆说什么,直接就听个清楚,她甚至往上走了两步隐隐看到门内的情况。
谭慕铭声音的有些激动,他压着嗓子似乎也在压着自己的情绪道:“我不管转学的事,我只想知道,你们在奶奶走的前一天,到底跟她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铭铭。”坐在沙发上的谭母似乎有些坐不住,过去拉儿子的手臂脸上有些紧张和慌乱,“你别站着,有话好好说,先坐下来。”
谭慕铭不为所动的慢慢将手从谭母手里抽出来,眼晴盯着谭母道:“没说什么?在你们来的前一天,我就带奶奶做过全身检查,一切都好,血压用中药稳定下来,心脏也没问题,脸色也好多了,偏偏你们来之后突然离世,你们跟我说没说过什么,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铭铭,是真的,你奶奶她主动提出暑假一起到b市的事,还有你转学,她希望你……。”
“够了,妈妈,你明知道奶奶离不开生活几十年的房子,她不可能跟你们走,如果可以,也不会拖到现在,你现在跟我说是奶奶主动提出过去,可能吗?她每天都要擦一遍我爷爷的老相片,你觉得她能离开这个和爷爷生活过的地方?偏偏那天晚上,奶奶改变了主意,这其中到底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你们还想瞒我?”
“不是啊铭铭,不是这样,你奶奶确实是这样说的,为了你的前途……。”
“前途?我早就跟奶奶说好,考军校,奶奶她答应了,她绝对不可能同意我去b市,妈,你这个谎撒的幼稚了!我不是当年三五岁的小孩,你至少用心想一个理由吧?”
“放肆!”一直坐在沙发上的谭父顿时拍了桌子,“你就是这样的礼教?对着你的母亲冷嘲热讽?”
谭慕铭冷笑了声:“父亲,你就是这样的教导,对着儿子暴跳如雷?”
“这么多年,对我不理不问,现在又要端起长辈子的架子?两年前爷爷过世的时候,我给你们打电话,妈,你是怎么说的?忙?走不了?出差在路上?”
“结果呢?等到爷爷出殡才赶回来,爸,你现在跟我讲礼教?抱歉了,我从来没有从你们身上学到过,爷爷的事暂且不提,奶奶呢?你们突然间回来,又突然的走,奶奶晚上脸色就不好,擦了一个小时爷爷相片,说想爷爷了,保姆说老太太心情不好,爸,妈,我就想问问你们,一个老人看到自己的儿子儿媳回来,本来应该是高高兴兴,开开心心,可是为什么被心情低落,会脸色不好?”
“那天,我们到底背着我跟奶奶说了什么?不会是逼着奶奶吧?你们用什么逼?拆房子?用钱?还是扒爷爷骨灰盒……。”话还没说完,就被谭父丢过来的烟灰缸打断。
烟灰缸直接被摔在墙上,落下一地碎片。
“畜生!”谭父一下子站了起来,却没站稳,谭母急忙跑过去扶住,满面痛苦焦急:“你别激动,你肺不好,不能生气,快坐下……。”
“我怎么养了这么个畜生!”谭父指着站在那里的谭慕铭,气的语气发抖,他不理旁边劝说的妻子,直指着他道:“你刚是在干什么?把我和你妈当成罪犯,杀你奶奶的凶手?
你别忘了,你奶奶是谁,她是我妈,是你妈的婆婆!你那是什么态度?把我们当犯人审,还是我们是你的敌人?
不要以为,你奶奶去世,只有你心里难过,我们好受吗?”
谭慕铭看着谭父,毫不相让道:“好,就当作你说的那样,那我现在想知道,你们那天到底跟奶奶说了什么?为什么她会同意到b市,如果你们心中坦荡,何必遮遮掩掩!”
“铭铭,你不要逼你爸了,求求你,你爸心里比你还不好受,你要想知道,妈告诉你,妈跟你说,那天……。”
“苏瑾!”谭父当即暴喝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