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波粼粼,柳枝袅袅,隆庆池旁一块高低不平的荒地上,今日出现了许多人。有穿短衣的匠人、也有穿戎服的兵士,杨帆由古竹婷推着,一路走来,左顾右盼,非常惬意。
从地面留下的痕迹来看,这儿原来是有房基的,应该是有几处房舍,而附近则是圈起的院子,院子很大,一般这样的院落会被主人做为菜地使用。可是因为隆庆坊中有人挖井愣是刨开了泉眼,最后竟变成一个方圆十顷的湖,这里整个地势都因之发生了变化,已经变得高矮不平。
杨帆买下的这一片地至少包括了原来住在这里的十户人家的面积,还可以看到几堵原本间隔不同人家的土墙。
一个年过半百、精神瞿烁、腰板硬朗的老汉在任威的引领下迎向杨帆,任威向杨帆介绍道:“阿郎,这位就是负责起宅子的黄师傅。”
老汉对杨帆谦卑地呲牙一笑,道:“老汉黄圆宝,东家叫我老黄就成。”
任威笑道:“这位黄师傅可不寻常,当年跟着他师傅参与建造过大明宫,如今已继承了他师傅的全部衣钵。”
老汉微微一笑,炫耀而不失矜持地补充了一句:“老汉与家师只是负责设计建造了大明宫中的蓬莱池,可不敢说是大明宫。”
杨帆初到长安时,曾经仔仔细细在宫里走过几遍,对各处情形都很了解,听他一说,略一回想,便想起了蓬莱池中情形。
大明宫中各处建筑,以蓬莱池最具园林风格,这组殿宇建筑中池塘假山星罗棋布,亭台楼阁参差其间,又以明暗相间的回廊巧妙地勾连起来,虽然皇帝在洛阳二十年不曾回返长安,长安宫室年久失修,园林也缺少修葺,依旧给人一种美仑美奂的感觉。
听说这位黄师傅就是设计建造蓬莱池的匠人,杨帆自然大喜,对他的建造技艺无比放心,杨帆马上点头道:“好!杨某这幢宅子,就拜托黄师傅了。”
黄圆宝陪笑道:“郎君放心,老汉一定全力以赴,一定叫郎君满意!”
……
同样是隆庆池边,不过是在湖水对岸,郑宇扶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在湖边站住。
老人是郑老太公,虽说各大世家在获悉皇帝将迁都长安后就已陆续从此撤离,但是并不意味着他们不敢出现在武则天的面前,只是双方都是庞然大物,就像狮与豹,纵然不会一见面就斗起来,过于接近总是有些不舒服。
可如今长安出了这么大的事,旁人或者是来不及赶来,又或者是当时还未意识到情况如此之严重,但郑老太公的长孙在此主持大局,他还是赶过来了,可惜当他赶到的时候,尘埃已然落定。
郑老太公站定身子,目光下意识地向岛上看去,郑宇却在看着对岸,等了一阵儿,郑老太公收回目光,郑宇才道:“太公,那里是杨帆买下的地,他要在那里起一幢大宅子。”
郑老太公笑了笑,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郑宇望着远处,从这里只能影影绰绰地看到有些人影在活动,他不知道杨帆是否正在那里,可是他却仿佛已经看见了杨帆似的,咬牙切齿地道:“沈沐倒也罢了,毕竟隐宗原本只是显宗下边负责执行一些见不得光的事的小小分支,能被他经营到如今这种局面,也是他的本事,我不服都不行!可杨帆算什么,如果不是我们赏识他,他什么都不是,可他竟敢背叛我们,这一次,我们一定要让他晓得我们的厉害!”
郑老太公又笑了,笑容依旧那么沉稳安祥,只是微微带着几分苦涩。
“宇儿……”
“太公!”
“如果此人没有任何可取之处,你认为以沈沐的精明会选择与他合作么?”
郑宇呆了一呆,郑老太公深深地叹息了一声,道:“沈沐是我这些年来所见过的最厉害的一位年轻人,可杨帆……一直以来,我看轻了他,我们所有世家都看轻了他,若非如此,我们也不会这么对他,他也就未必会与我们决裂了!
沈沐就像一口锋利的匕首,哪怕他藏在鞘里,你也知道,它被拔出来时是要杀人的。而杨帆呢,就像绵里藏的一根钢针,看着很柔软,可以任搓任扁,他根本没有能力为害,可是如果你捏得太紧,他就会狠狠地刺你一针!”
郑太公咳嗽了几声,悠悠叹道:“没有他,沈沐一个人唱不了这出戏,换一个人陪沈沐还是唱不了这出戏,这……就是他杨帆的本事!”
郑宇愤愤不平地道:“那又如何,七宗五姓如果想要对付他,还不是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郑老太公皱了皱眉头道:“京中传言甚嚣尘上,说是皇帝迁都之后,将让修书有功的张氏兄弟执掌京都文教,你可听说了?”
郑宇道:“孙儿听说了,可……此事未免太过荒谬了。二张虽然出身世家,虽然有修书立德之功,可他们方及弱冠,有何德望能执文教牛耳?”
郑老太公意味深长地道:“如果我们执意要对付沈沐和杨帆,二张执掌文教就一定会成为现实。这,是他们对我们的一个威胁,也算是……一个条件。”
郑宇不屑地道:“我世家力量弥山亘野,无孔不入,还对付不了他们?”
郑老太公看着犹自一脸不服的郑宇,暗暗叹息了一声,心中忽然生起一个奇异的想法:“为什么我的孙子会这么蠢?如果沈沐或者杨帆这样的人,哪怕其中只有一个是我郑家的子弟,那该多好!”
………
黄圆宝参与设计建造过宫廷建筑,说起来在建筑业也是大师级的人物了,奈何在官员面前毫无地位。他点头哈腰地陪着杨帆东走西走,根本看不出一点大师的样子。
可是在建筑方面,黄师傅毕竟胸中自有丘壑,各处只是随意一看,他便有了完整的构思。杨帆听他随口道来,心中渐渐勾勒出一副精致豪华大宅的模样,一个臭水沟在黄师傅的规划下便是一道流水潺潺的清泉,一个小土包便是一个飞檐斗拱的亭阁,颇有点铁成金的奇效。
杨帆频频点头,扭头对古竹婷笑道:“你看这位黄师傅如何?”
古竹婷钦佩地道:“黄师傅当真是一位了不起的建筑大师,奴家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见到阿郎这幢新宅子了。”
杨帆笑望了她一眼,道:“你是想看新宅子,还是想看你的新院子?”
古竹婷粉面一红,娇俏地白了他一眼,没有搭腔。杨帆笑笑,又对黄圆宝道:“黄师傅,听说你的几位弟子业已出师了,我这旁边还有几幢宅子,就交给你的弟子,与你同时起造吧!”
杨帆信手一挥,他的宅院除临湖一面,其余三面都囊括其中了。黄圆宝又惊又喜,连声道:“使得,使得,郎君放心,老汉马上就叫人把他们找来。”
古竹婷讶然道:“郎君把周围的地也都买下来了?””
杨帆道:“不然的话,你的家人住在哪里呢?”
古竹婷听了心中蓦地一暖,眼圈儿有些发红。黄圆宝年老成精,一开始还当这俏美女郎只是这位看起来贵不可言的大人物的一个婢女,听他们这话音儿,才知道必是宠妾一流,当下对古竹婷也恭敬起来。
杨帆把黄圆宝叫到一边,特意嘱咐他建造几处密道、密室,一般大户人家都有建密道密室的习惯,黄圆宝赶紧把杨帆的详细要求牢牢记在心上。
前方来到一处高坡,约有两亩方圆,上边郁郁葱葱植满了树木。黄圆宝道:“此处拙朴,既无险峻,也不惊奇,以之为岭为山都不妥当,郎君不该把这一块也买下来的,若要移土平地,又怕太费人工。”
杨帆摇头道:“不,此处不可大兴土木,就依这土势地形略做修整,杂树野草一概清理掉,多移植些奇花异草、珍稀树种,丘上中心位置要遍植桂树。”
黄圆宝怔了怔,道:“郎君,此处若不大兴土木,难去拙朴之气,恐与郎君整幢大宅有些不太相衬。”
杨帆莞尔一笑,望着那葱郁的林木,依稀好似又看到了那个清扬婉兮如嫡仙子的女孩儿,他向着那片树林轻轻地点了点头,认真地对黄圆宝道:“要的就是这个味道!”
……
丽春台,自阶石之下,一阶阶拾阶而上,跨过高高的门槛,进入金碧辉煌的大殿,再从一根根合抱粗的蟠龙金柱处穿行过去,绕过十八扇屏的坐屏,转入内殿,一路所有太监、宫娥皆面向宫室方向跪伏于地,大气都不敢喘。
内殿,红绒团花地毯上,上官婉儿长跪不起,一旁站着欠身而立的符清清,一脸忐忑。
内殿四面垂着纱缦,阳光透过双层的纱花格窗,将那繁复华丽的图案映照在地毯上,整个内殿通透敞亮,可这明亮的光,却照不清端坐于御案之后的武则天阴沉似水的脸色。
武则天忿怒不已地道:“朕对你期许甚深,想不到,你竟干出这种丑事!婉儿,你太让朕失望了!”
武则天越说越气,猛地抓起案上裁纸的甲刀,狠狠向上官婉儿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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