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官员们陆续来到午门前,等着入宫参加朝会。赶到的官员们在宫门前三五成群地谈笑着,并没有人注意到城头的戒备比往常严密,透着一种紧张气氛。
五凤楼上,武则天穿戴整齐,恢复了帝王威严。她居高临下地从楼上俯瞰着向午门前聚集而来的文武百官,尽管她已花眼昏花,只能看到一片朱紫,无法看清那些人的容貌,却依旧很认真地看着。
“婉儿,你可看清楚了,狄仁杰来了?”
“是,大家,狄仁杰来了,正与裴行本、任知古站在一起谈笑。”
裴行本和任知古,是在韦方质、苏良嗣、岑长倩这几位宰相屈死狱中或病故之后补充进来的宰相,如今也是同平章事。婉儿虽是天子近臣,但是对宰相们一向很尊重,除了在御前公开场合,依照一些特殊的礼仪要求会直呼宰相们的名讳,一向都是尊称他们为某相的,今天站在五凤楼头与武则天窃窃私语却直呼其名,便透着几分不寻常。
“嗯,裴行本、任知古也来了!”
武则天松了口气,喃喃自语道:“看来消息还没有泄露出去!”
婉儿安慰道:“那人投信失败,虽能成功隐藏行迹,可宫禁森严,他想逃出宫去却难如登天,这些人定然还不知事情败露了。”
“嗯,婉儿说的不错!”
武则天脸上露出一丝轻松的笑意,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有些紧张地问道:“裴宣礼、卢献、魏元忠也到了?”
一旁的团儿赶紧抢着道:“大家,他们比狄仁杰、任知古等人到的还早些。”
武则天斥道:“你常在内宫,哪认得清这些朝中大臣。婉儿?”
团儿讪讪地闭上了嘴巴,婉儿仔细确认了一下,对武则天道:“大家,他们到了!”
“好!好!”
武则天闭了闭眼睛,道:“朕有些累了,扶朕坐下!”
婉儿和团儿一左一右,搀着武则天回到座位上坐下,武则天喘息了一阵,平稳了呼吸,又问道:“武攸宜和武攸暨那边准备的怎么样了?”
婉儿道:“武攸宜将军率羽林卫大军埋伏在宫城北侧,只等陛下号令。”
武则天道:“武攸暨呢?”
她刚刚说到这里,一名身着内卫旅帅将服的武官急急跑上则天门,站在五凤楼门口的内侍小海仔细询问了一番,领着他匆匆走进来。
“末将盛隆,奉武攸暨将军差遣,回报陛下,右卫已集结完毕,随时可以行动!”
“大家?”
婉儿看向武则天,等候着她的旨意。
午门外,赶来参加朝会的官员越来越多,平时这个时候,宫门已经打开,叫官员们在朝房里等候了,而今天宫门依旧紧紧地闭着,许多官员开始诧异起来,聚在一起议论纷纷,有人还抬头向城楼上观望。
这时,天边一缕阳光破云而出,正照在金壁辉煌的五凤楼上,官员们忽然又发现平时每天都能听到的钟鼓报鸣声也没有响起,虽然他们没有准确的记时工具,不过看那阳光都照到了五凤楼上,照理说这报晓的钟鼓已经该响起来了呀。
聚在一起聊天的官员们都发现了不妥,纷纷拥到宫门前,有些性急的官员已经开始拍打宫门,向宫中喊话。
左卫旅帅盛隆依旧单膝跪地,扶剑垂首,武则天下意识地摩挲着龙椅的扶手,婉儿又追问了一句:“大家?”
武则天的身形微微震动了一下,沉声道:“开始吧!”
婉儿松了口气,向殿门口挥了挥手,小海立即把拂尘一扬,两个小内侍向一旁的钟鼓和鼓楼急奔而去。鼓钟司太监扬声道:“鸣景云钟~~~”
“当~~~,当~~~,当~~~”
八个小内侍合力扶起撞钟的大木,向悬挂在钟楼中的那口硕大的铜钟撞去。
“鸣闻天鼓!”
“咚!咚!咚!咚咚咚咚……”
八个胖大肥壮的太监也同时击响了鼓楼中的一排大鼓,八个人动作如一,每一槌敲下去,都带着一种整齐划一的韵律美感。
洛阳城中各处负责击鼓扬钟的役人早就在那莫名其妙地等了许久了,则天门上、五凤楼侧的钟鼓一响,满城钟鼓同时应和起来,一时间钟鼓声回荡在整个洛阳城上空。
“当~~~,当~~~,当~~~”
“咚!咚!咚!咚咚咚……”
午门前的官员疑虑顿消,纷纷整理衣冠,排列整齐,准备等候午门大开,入宫见驾。
“当~~~,当~~~,当~~~”
“咚!咚!咚!咚咚咚……”
宫城北侧,埋伏在圆璧城、曜仪城和仓窖中的羽林军倾巢出动,沿宫城两侧向午门前猛扑过来。
“当~~~,当~~~,当~~~”
“咚!咚!咚!咚咚咚……”
埋伏在上阳宫中的右卫兵马枪戟如林,刀光映日,右卫大将军武攸暨全副披挂,扳鞍上马,拔出长剑向前一挥,无数的兵马从上阳宫中潮水般涌出去。
坐在御座上的武则天听着那持续不断的钟鼓声,脸颊突然抽搐了几下,她的手指紧紧攥起那封密柬,直到把它攥成一团,忽然狠狠地往地上一掷。
这封密信,是有人呈与太子,相约兵变,逼天子让位,扶保太子武旦复李唐江山的。密信中涉及者众,仅宰相就有三人,狄仁杰、裴行本、任知古,另有司礼卿裴宣礼、左丞卢献、中丞魏元忠等人。
这等消息,不管信与不信,她都得立刻做出防备,而且,她信!
韦方质死了,苏良嗣死了,岑长倩死了……,这些宰相们岂能没有兔死狐悲之感?为了自保,为了避免步韦方质、苏良嗣、岑长倩等人后尘,他们铤而走险也未尝不能。更何况,狄仁杰、魏元忠、任知古等人本来就心向李唐。
武则天是一代女皇,前所未有的女皇,她固然有其英明睿智、霸道威猛的一面,可是在这强大的令所有人仰视的背后,却是强烈的不自信,原因依旧是:她是女人!
牝鸡司晨,自古未有之事,这满朝文武真的服气吗?这些男人,真的愿意匍匐在她的脚下吗?
狄仁杰,当初劝进的官员中没有他,自己登基为帝后上表朝贺的官员中还是没有他,他对自己真的忠心吗?
任知古,当初岑长倩任兵部尚书时,他就是岑长倩的副手,两人关系一向友好,这一次岑长倩惨死狱中,他就没有一点想法?
还有魏元忠,上一次徐敬真一案,就牵涉到了他,周兴曾说过魏元忠也是叛党同谋,周兴虽然为了一己私利,做过些大逆不道的错事,不过他的才干还是很强的,莫非他当初所言竟是真的?
武则天从一个才人,一步步登上皇后之位,就曾遭到过朝中官员的百般阻挠,在她登基称帝的过程中,更是遭遇了李唐宗室和文武大臣们猛烈的反扑,那些宗室王爷们、那些以李唐忠臣自诩的官员们,那些徐敬业之流们,使她心如惊弓之鸟。
在她远比那些男性帝王们更强势、更霸道的背后,隐藏着的是她远比这些男性帝王们更强烈、更敏感的恐惧和不自信。
徐敬真叛逃时,被她一手提拔起来视为心腹的弓嗣业、张嗣明居然暗中给以方便,再加上她身在宫廷居然遭遇刺杀,很明显是有禁军将领暗中配合,如此种种,使得她愈来愈敏感。一向以精明睿智著称的她,每每被一些捕风捉影的谋反讯息所利用,正是她这种心态的强烈反映。
尤其是这两年,她的身体每况愈下,老态已不可掩饰,这种恐惧也就更加明显。
她很清楚,有许多官员像等待着垂死挣扎的猎物死去的秃鹫,等着来啄食她的尸体;她知道,那些幸存的李唐宗室,甚至包括她的两个亲生儿子,也在等待着她早点归天;那些依赖于她而得到荣华富贵的武氏子侄们也在迫不及待地计算着她死亡的时间,处心积虑地想要攫取更大的权力,甚至……她的宝座。
她恐惧死亡的到来,恐惧权力的流失,恐惧臣子的背叛,恐惧她所得到的一切转瞬间会把她抛弃,她要牢牢地抓住这一切就唯有屠戮,唯有流血和死亡,才能叫所有人记得:她依旧是这个帝国的统治者!
她感到恐惧,就要让其他人比她更恐惧,因为她是武曌,她是前无古人的一代女皇!
午门前,文武百官眼看着三位宰相、众多大臣一一被捕,只惊得目瞪口呆。
景云钟、闻天鼓当鸣八百下,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文武百官就在钟鼓声中目瞪口呆地看着狄相、裴相、任相和魏中丞等人一一被抓走,看着远处尘土飞扬,从上阳宫中突然冒出来的千军万马杀向远方。
来俊臣也看得张口结舌,这等戏剧化的场面,他也是头一回看到:“刚刚弄死三个宰相,这才几天功夫,就又抓了三个宰相,大手笔啊!还是陛下了得!”来俊臣钦佩不已地想。
就在这时,午门开了一条缝隙,内侍小海走出来,往人群中张望一眼,扬声道:“陛下有旨,宣御史中丞来俊臣五凤楼见驾!”
“臣遵旨!”
来俊臣精神一振,马上知道他的生意上门了,赶紧答应一声,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把守在午门的杨帆等小海把来俊臣带进来之后,立即命人把午门重新关好,并顶上了巨大的条石。这惊天巨变,把他也弄得手足无措,可他现在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杨帆心事重重地想:“我得找个机会去问问婉儿,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来俊臣看到杨帆微有忧色,心中忽地一动:“这一次的事情貌似很严重啊,如果我能把他也弄进去!那位妖娆妩媚的杨家小娘子……”
来俊臣心头一热,踏向城头的双腿也陡然多了几分力气。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