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完之后,皱着眉想了一会儿,问道:“后来呢?”
画屏忧心忡忡道:“后来姑娘就一直在发呆,福袋也不绣了。”
“我去看看!”
到了柳院,池棠却有在绣福袋,只是眼下发青,精神恹恹,一副没睡好的样子。
“爹爹!”她看到他还强打精神冲他笑了笑,笑容虚弱得教人心疼。
池长庭坐到她身边,摸了摸她的发,目光落在绣架上,故作不满道:“怎么才绣那么点儿?是要爹爹今年过年没女儿福吗?”
池棠面露不安,期期艾艾道:“我绣不好……要不、要不让画屏绣一个吧?”
池长庭面色变了变,语气却更温柔:“想什么呢?女儿福,当然要女儿来绣,别人绣的爹爹戴来做什么?”
“爹爹……”小姑娘低下头,轻声道,“我发现,我好像除了有个好爹,就没有别的可以称道了……”
“谁说的!”池长庭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道,“我们阿棠长得多好看,魏王一见你就看呆了不是?”
“也许他就是见谁都这样。”池棠嘀咕道。
“我们阿棠擅丹青——”
“也就是临摹还可以,自己画不太行……”
“阿棠会弹琴——”
“我这个水平就不用提了吧……”
“阿棠会——”
池棠正眼巴巴等着他继续说,却见他闭上了嘴,不由失落万分:“爹爹也想不出来了吧?”
池长庭笑了起来,道:“爹爹眼里,阿棠每一样都很好,可惜阿棠今日钻了牛角尖,总拘泥于技艺高低。”
池棠面露歉意:“我不是故意要跟爹爹抬杠,只是突然觉得……觉得……”
她苦思了一会儿,叹道:“突然觉得别人会注意到我,都只是因为我是爹爹的女儿。”
“哦?”池长庭若有所思,“别人是指谁?”
池棠掰着手指数:“燕国夫人啊,是因为爹爹的请求才教导我;颜先生,是因为爹爹的缘故才帮我;衫衫也是因为爹爹的关系才认识一起玩的;就连秦归,都是因为忌惮爹爹才对付我——”长叹一声,“好的坏的,都不是因为我自己,都是冲着爹爹来的,那我到底算什么呢?”
秦归勾引她,是因为她是池长庭之女;萧琢假意表白时选中她,是因为她是池长庭之女;太子殿下对她好,也是因为她是池长庭之女——
她从前一直都是以自己是池长庭之女为荣,不知怎么,这次钻了牛角尖怎么也钻不出来。
“可是爹爹不这么想——”池长庭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爹爹算是少年成名,没有借过谁的光,风光是风光了,可也没什么意思;后来娶了你娘,便以我是唐菀之夫为荣,人生一下子有了目标,为她读书,为她科举,为她做官,为她汲汲营营,却觉得无比快活——”
“你娘走后,我又觉得没意思了,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直到看到你受了伤……”
他的手不自觉地抚到她的左肩。
八年前,从左侧颈到左肩背,小小的女孩儿被烫得几乎半身血泡。
他早早地娶了妻,却没有保护好妻子;早早地生了女儿,又没有保护好女儿。
“你说你只是池长庭之女,其实爹爹才只是池棠之父,爹爹有了阿棠,才去做吴县的县令,去做吴郡的太守,去做平叛的功臣,去做兵部的侍郎……”
笑着抹去她脸上的泪。
“你说别人接近你都是因为你是池长庭之女,这也没错,这世上原本知己难逢,我们不必强求,阿珍认命,我们不认,我们阿棠一定会遇到一个心里只有你的良人!”
池棠吸了吸鼻子,重重点头。
“爹爹,那二姐姐和任二郎的婚事……”
池长庭冷笑道:“任家伏低做小了几句,你伯父伯母也动摇了,随他们去吧,人各有志!”
池棠不甘心:“爹爹,任二郎那个一见钟情……你还是安排下呗?”
万一任二郎是认真地见异思迁呢?她记得让任二郎变心的那位姑娘出身也不错来着?
这也不是什么难事,池长庭随口就应了下来。
见女儿情绪似乎正常了,池长庭心中大定,说起了正事:“昨夜东宫宴上,梁王邀请我们父女今日赴梁王府饮宴,我已经应下了,你准备准备,就穿那件火狐裘,里头穿……”
池长庭很是仔细地帮她整身行头都指定好了,又絮絮叮嘱了许多,最后道:“梁王邀我们赴宴,是怀着善意的,我们同梁王府的恩怨算一笔勾销了,以后李姝不会明着欺负你,但她这人心性恶毒,你还是要小心些,不要离了青衣——”说到这里,面色若有不甘,“爹爹当年就是因为成亲太早,年轻不懂事,才留下许多憾事,你要引以为戒,晚几年成亲,更要寻个稳重的夫婿才是!”
池棠喏喏应下,见他嘱咐得差不多了,才问道:“今天太子殿下会来吗?”
池慈父的脸色顿时一冷:“不会!今天继续三司会审姚无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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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爱屋及乌
马车还没在梁王府门口停稳,池棠就听到了魏王殿下的招呼声,不禁心疼了一下还在听审的太子殿下。
都是皇帝的儿子,有的人忙得脚不沾地,有的人却闲得无处不在。
按照身份越高越晚到场的传统,堂堂魏王殿下来得这么早,是最近没书好修了?还是弘文馆提前休假了?
池棠正嘀咕着,就听到魏王殿下提起了她:“四姑娘也来了吗?”
少年的声音原本是带着点上扬语调的,听起来格外朝气蓬勃,一问起她却突然软和了下来,隐隐带着一丝羞涩和忐忑。
池棠听得脸上有点发烫,忍不住偷偷从车帘缝隙里去看他。
其实魏王殿下见到她时,是不认得她的,只是把她当作普通女孩儿,而不是池长庭之女……
一句话一种语气,能打动池小姑娘,可打动不了池小姑娘的爹。
池长庭随意“嗯”了一声,将话题从自家女儿身上扯开了:“上回同殿下对弈意犹未尽,不知殿下何时有空,再约几局?”
李修面色一白,正要开口,目光忽然往池长庭身后一掠,陡然亮起。
“四姑娘——”他好似眼里什么都看不到了,直接往马车边上冲去,哪怕被池长庭拦下,也还是冲着车窗喊道,“四姑娘,你还记得我吗?”
俊脸泛红,又腼腆又期待地看着池棠。
都这样了,池棠也不好意思装作没看见,索性从车上下来,规规矩矩向李修行了一个礼,唤了声“魏王殿下”,就乖乖站到父亲身边不说话了。
“四姑娘,我——”
“马车停在这里挡路,早些进去吧!”池长庭打断李修,顾自吩咐女儿道。
池棠听话地应了一声,正要回车上去。
“四姑娘——”李修着急喊了一声,冲不破池长庭的防守,情急之下,把手里的东西递了出去,“四姑娘,这个送你!”
池棠停步回头,看到他手里捧着一只紫铜手炉,雕着寒梅图,精致小巧,似乎是闺阁用品。
“刚刚出宫的时候,惠娘娘给我的……”李修红着脸,说话有些磕绊,“你、冷不冷?这个捂手,送、送你!”
池棠从裘衣下抬起手,露出手里更精致小巧的海棠型手炉:“多谢殿下了,我自己有。”
“噗嗤!”旁边刚停的马车上传来一声忍俊不禁,旋即跳下锦帽貂裘的薛郡君,笑嘻嘻走上前,道:“不如送了我吧?我没有呢!”
李修忙将手缩回,不情愿地说:“你没有,问三哥要就是,我这个是要送四姑娘的!”说着又重新递向池棠,眼里露出祈求。
池棠有点动摇,正要偷偷去看池长庭的眼色。
却在这时,马蹄疾来,乍然停于梁王府外。
池棠随着众人望去。
斜晖暮色下,男子身手矫健地翻身下马,带起玄色大氅腾飞如翼。
落下时,露出面容清冷如玉,眸光淡淡一掠,众人纷纷下拜:“参见太子!”
“起!”他说话时,目光落在她脸上,旋即大步走来。
池棠腾地红了脸,忙低下头掩饰自己的异样。
爹爹不是说太子殿下来不了吗?怎么还是来了?难道三司会审又出问题了?
他往这里来干什么?
正想着,太子殿下已经到了跟前。
“七郎来了。”他寒暄了一声。
池棠僵了一僵,掩在狐裘下的手指失落地敲着手炉壁。
原来是冲着魏王殿下来的……
被寒暄的魏王殿下却不甚自在,将手炉藏了藏,强颜笑道:“三哥……三哥今天不是有事忙吗?”
“忙完了。”李俨简洁地答道,目光一抬,同池长庭交换了个眼神。
随后恍若随意地滑过池棠头顶,微微一滞,又从池小姑娘身上滑开,落在李修手上,神色微冷。
李修下意识将手炉往外袍内藏。
“藏起来干什么?不是要送给四姑娘吗?”薛筝幸灾乐祸地揭穿了李修。
李修听话地又拿了出来:“啊……是——”
“我不要!我自己有!”池棠忙将自己的手炉捧得高高,眼巴巴看着太子殿下。
她今天带的手炉还是太子殿下赏赐的呢!
看!她才没有随便收外男的礼!
太子殿下唇角微动,好像是笑了一下?
池棠还没看清,太子殿下便转开了脸,很是自然地抢走了魏王的手炉。
“骑马手冷,七郎的手炉借孤一用!”他说着冷,却只用一只手随意拿着手炉,另一只手抖了抖,从袖笼里抖出一只荷包,接在手里,目光从她脸上一掠,却落定在薛筝身上。
他将荷包扔进薛筝怀里,淡淡道:“带了点饴糖,你们分着吃!”
同男客们分门入内后,薛筝没好气地将荷包往池棠手里一塞:“拿去吃!”
池棠受宠若惊:“你不吃吗?”全都给她,那怎么好意思?
薛筝睨了她一眼:“小孩子才喜欢吃糖!”
池棠正要将一块糖送进嘴里,听到这话又放了下来,忙反驳道:“我才不是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