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她便连半步都不迈出自己的院子,省得看人冷眼。
但她不出去,却挡不住人家进来。
任家退亲当日,池珠气势汹汹闯进她屋里,指责得她无处可躲。
那时满腔委屈也没地方说,哪里像现在,她什么都没说,爹爹就知道她受了委屈。
“爹爹……”池棠往他身边蹭了蹭,仰着脸看他。
池长庭心中一酸,阿棠小时候经常用这样渴求的目光要他抱抱,后来长大了,即便撒娇也有了分寸。
叹了一声,怒火消尽,将女儿轻轻揽在怀里,温柔拍抚她的背脊。
“收拾一下,取热水来给姑娘擦擦脸。”他吩咐道。
怀里的小人抽噎了一声,显然还在伤心。
池长庭拍了拍她,低声道:“你娘……她身子一直不好,从小就不好,她七岁的时候,大夫说她活不过七岁,八岁的时候,大夫又说她活不过八岁,但是她一直没有放弃,一年一年地熬过来,甚至身子越来越好……后来她怀了你,大夫都说生不下来,她也不肯认命……”
“那时我也劝她不要孩子,只要她好好的,有没有孩子有什么关系?万一生产的时候出了意外,让我怎么办……”
他声音哑了一下,正好画屏端着热水过来,他便松开池棠去拧帕子。
他拿着帕子擦拭着她的脸。
虽然已经十四岁了,池棠还是长得比其他女孩儿要慢一些,脸颊圆润,稚气未脱,一双眸子微微泛红,水汪汪,惹人怜爱。
“你娘说,这个孩子,是她此生最大的惊喜,她不知道下辈子是不是还有缘分做你的母亲,所以这辈子一定要努力活着,活着生下你,活着看你长大,她相信你会护佑她,会护佑我们这个家。”
池棠刚止住的泪水又掉了下来:“可是她……”
她还是去了……
他笑着拭去她的泪。
“你不知道,当时你大伯母也怀着阿珠,她已经是第三个孩子了,仍旧被折腾得人都瘦了好几圈,可我们阿棠就不一样了,你在娘胎里就很乖,一点也不折腾你娘,她怀你的时候容光焕发,胖了好几圈,怀相也很好,连商大夫都说是奇迹!”
池棠破涕为笑:“爹爹认识商大夫这么久了啊?”
池长庭笑道:“是,商大夫医术超群,我特意请了他来照顾你娘——”
摸了摸她的脸,神色温柔:“幸好当年你娘坚持留下了你,我们家才多了个小福星,你娘生了你之后,身子反而好了起来,后来被李姝折腾,也有惊无险……”
说到这里,眸光微黯,旋即又亮起,笑吟吟道:“爹爹有了阿棠,官运亨通,不但避过死劫,还步步高升,封侯拜相,指日可待!”
池棠被他逗得“咯咯”直笑。
池长庭也笑了,爱怜地揉了揉她的脑袋,随后目光一冷:“他们既然这么看重这门亲事,我们就不去管了,让他们得偿所愿就是!”
顶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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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又见秦归
池棠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在说谁。
想了想,还是解释了下:“其实只有三姐姐一时冲动口不择言,后来大伯母押着三姐姐来道歉了。”
池长庭冷笑道:“一时冲动说出口的,不就是平时在心里想的?她这样藏不住的性子,哪里来这种想法?还不是有人在她面前表示过!”
池棠有点无奈:“总不能人家在心里想,我们也要报复吧?”
池长庭冷哼不语。
池棠又道:“那就算三姐姐不对,二姐姐也不好,可任二郎这样的人,难道我们以后要跟他成亲家?”
池长庭这才不情不愿道:“行了!我知道了!”顿了顿,又道,“齐国公府宴就不要带阿珠了,省得给你添麻烦!”
这个池棠倒无所谓,不过——
“爹爹……”她小心翼翼问道,“齐国公府宴,太子殿下会去吗?”
虽然问了,但是心里隐隐已有答案,她能去,那太子殿下多半是……
果然,池长庭瞥了她一眼,冷冷一笑:“初六会审姚无忌,太子殿下忙着呢!”
……
姚无忌没有死,和他的七子八女以及众多王府僚属一起被押送到了京城。
姚氏是舜帝正统嫡系后人,世居吴兴千年,盘根错节,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拔起的,即便罪证确凿,也要开堂审理,否则无法给江南士族一个交代。
这次堂审姚无忌的级别很高,三司会审之外,皇帝还指了太子殿下听审。
听审完了,当然还得回去向皇帝复述一遍。
这么一来,太子殿下不可能有时间再来齐国公府凑热闹了。
池长庭是这么想的。
池棠也深以为然,于是十分肯定地告诉前来哭诉不能赴宴的池珠:“太子殿下不去齐国公府!”
也不知爹爹怎么跟大伯父说的,总之,大伯父亲口发话,让池珠不要跟去。
池珠当然还是想去的,但听说太子殿下不去,心里总算没那么遗憾了。
初四、初五下了两天的大雪,到了初六傍晚要出门时,格外寒冷。
池长庭站在门口等着,就见他家小姑娘踩着鹿皮靴、裹着火狐裘,圆滚滚地朝外走来,不由一笑,道:“冻坏了吧?刚好下了雪才这样冷,京城最冷也就这几天了。”
“我还好……”池棠缩在毛茸茸的护颈中含含糊糊地回答。
池长庭见她眸光水亮,两颊白里透红,看着十分有精神的样子,也放下心来,一边扶她上车,一边叮嘱:“车里我只放了一个炭盆,还是刚开始烧的,你等烧热了再脱衣,不然乍冷乍热容易生病……”
池棠乖巧应下。
等炭烧起来了,却没有脱衣,而是喊了一声“走慢些”,打开车窗一缝往外看。
她来京城好几天了,因为天气太冷,还没出去逛过。
池家在城东的常乐坊,要穿过东市才能到齐国公府所在的光禄坊。
池棠好奇地趴在窗口朝外看,。
吴县的市也热闹,但比起京城就差远了。
现在还没到下衙的时间,东市已经人来人往,摩肩接踵。
但行人都会自觉将道路当中让出来,因为京城贵人多,出行车马也多,不好好走路边,真被个贵人撞上了也是自己倒霉。
行人有布衣百姓,有青衫学子,有锦衣儿郎,还有异域衣饰的胡人。
当她的马车路过时,行人纷纷回头注目。
不过注目的不是她,而是今天兴致高昂要亲自驾车的池长庭。
池长庭虽然卸了太守一职,身上还有散阶官品,因此仍旧穿了绯色常服,明眼人一看便知身份不俗。
身份不俗,容色不俗,气度更是不俗,却亲自执辔驾车,不由更引人注目。
池棠虽然看不到他此刻的模样,也能想象得出风流倜傥姿态,心中暗自得意。
目光飘飘然自人群中随意扫过时,眼角余光瞥见一人转头看来——
脑中瞬间一滞,池棠猛地回转目光。
人群依旧济济,却没有再找到刚才那人。
池棠倏地关上车窗,心头狂跳,顾不上车内侍女们的询问,冲到车门口。
“爹爹——”
池长庭听她声音不对劲,转过头来看她。
刚刚还小脸红扑扑的姑娘这会儿却面色如雪,目光颤颤,好似受到了什么惊吓。
“我看到他了……”池棠艰难地说。
“谁?”池长庭皱眉。
池棠咽了咽口水,道:“秦归!”
池长庭目光一缩:“在哪?”
池棠指了指。
“展遇!”
“是!”数道身影从马车旁离开。
“回去坐好。”池长庭面色冷冷,“青衣警醒一些!”
马车依旧向齐国公府驶去,池棠下意识摸了摸手臂。
上次那个银钏丢在了山谷里,没想到爹爹又给她弄了一个新的一模一样的。
可同样的招数对付同一个人还有用吗?
戒备和不安中,却一路平静无阻地到了齐国公府。
马车还没停稳,便听到外头有人迎上,热情寒暄。
“不想池二郎文章风流,君子六艺,竟是无一不通!”
“等会儿射礼上池郎若不取头名,必当罚酒三杯!”
池长庭一一应下,不一会儿,车窗敲响,池棠将窗打开少许,他在外头含笑嘱咐:“仆人会引车从旁门走,莫要紧张,让青衣寸步不离跟着你,爹爹先进去了。”
池棠点点头,小声问道:“爹爹,我能去观射礼吗?”她也好想看爹爹取头名啊!
池长庭低声笑道:“这要看薛郡君的安排,你想看就跟她说。”
池棠点头。
车窗关上,马车重新驶动,过了一会儿,停下,外头有女声殷勤请下。
下车一看,已经在齐国公府内了。
侍女殷勤引路入内。
沿着抄手长廊一路走来,池棠略有些紧张的心情在侍女的妙语下渐渐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