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艰难的比赛胜利之后, 一夕再次站到了180层的擂台上, 对面是个中年男子, 瘦高的个子, 很精明的样子。
一夕暗中握紧拳头。
“我看过你以前的比赛, 这次,你也赢不了。”男人带着必胜的微笑。
“……为什么?”一夕看着他。
“因为你太心软了, 你下不了狠手, 所以你注定输。”男人伸手指着一夕。
一夕沉默,没有反驳也没有认同。
男人的自信是有理由的, 他很强, 比那个少年还要强。一夕喘着粗气,神色游移不定。伊尔迷前几天的话还在他的耳边回响, 如果一夕再次认输的话, 伊尔迷会杀死他吧?
揍敌客不是慈善机构, 一夕只有一次的机会, 这一次,一夕已经没有机会了……
视线不由自主地撇向一边的观战席,最远处的角落,伊尔迷站在那里, 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擂台。他在看, 什么都瞒不过他, 一夕没有退路。
“不能下手杀人, 我将会杀了你。”
一夕的心脏剧烈地收缩, 针刺一样的疼痛席卷整个身体, 不由自主的咬紧牙关。耳边传来凌厉地风声,一夕回神格挡,但是仍就被打中。
“clean hit!2107号得一分!”
抬手揉揉被打中的地方,一夕抿抿嘴唇,在心中飞快地计算着分数。自己是落后的,对方还差一分就会胜出……
怎么办?要怎么办?一夕问自己。
按照揍敌客的话做,是放弃自己的心,违背揍敌客的话,是放弃自己的命。全部都是放弃自己,一夕要选哪一个?
“你……你认输吧……”一夕的声音颤抖。
男人愣了一下,接着嘲弄得笑,“小弟弟你在说什么啊?这里可不是小朋友玩过家家的地方!”
“我不想杀人的……求你了……认输好不好……”一夕带着哭腔请求,求你了,认输吧……不要逼我杀你……我不想杀人……
男人自信的神色微敛,仔细地审视着一夕,在判断他到底想达到什么目的,最终,他还是摇头,“别开玩笑了,你赢不了的。”
一夕绝望了,干涩的眼眶一下子充满了咸涩的液体,世界在水中迷蒙,但是仍旧清晰地映照在脑海里。
一夕深吸一口气,足尖点地,不进反退,男人微怔,就在这一瞬,一夕已然后退借力迅速欺近他。简单的一进一退,但是却包含了只有揍敌客家族才能懂得的精妙微小的动作,泪眼迷蒙的一夕出现在瞪大了眼睛的男人面前。右手呈钩状紧紧扼住咽喉,施力,指甲与手指刺穿脆弱的皮肤,触摸到了跳动着生命征兆的血管。
血液喷溅,一夕没有躲闪,冰冷的肌肤淋上温热的鲜血,一夕一眨不眨地大睁着金色的眼睛,松开手,看着这个带着难以置信神情缓缓跌倒在擂台上的尸体。
张口,却没有声音,只是品尝到了别人血液的味道。与自己血液相同的味道,还隐含着罪恶的蛊惑与悖德的甘甜。
呼吸一下子紊乱,泪水决堤,冲洗着面颊混合着血液流淌,一夕对着尸体,站在擂台上哭得声嘶力竭。
观众先是震撼地静默,随后是嘈杂的低语,间歇几声刺耳的嘲笑,谩骂。一夕充耳不闻,哭得旁若无人。
一夕只是想哭,所以他哭了,不理会周围逐渐嘈杂的声音,不理会那些讥讽的笑声与轻蔑的注视,只是哭。
“1……1037号……胜出。”裁判的声音传来,一夕抽噎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最后看了一眼面前的尸体,一夕转身走下擂台。
“不就是杀个人吗,哭什么?还真是小孩子。”
“赶快滚回去找妈妈喝奶吧!爱哭鼻子的小鬼!”
“不能承受还到这里来干什么?当这里是幼儿园吗?”
“哈哈!真是太好笑了,我还真没见过这样的选手……”
或清晰或模糊的声音传入耳朵,一夕毫不理会,只是径自走着,安静地流泪。
步伐稳定,呼吸也已经平稳下来,心脏的跳动恢复了正常的频率,脑中也平静的没有一点想法,一夕只是无法让自己的泪止住。
闷着头走着,无意识地出了比赛场地,无意识地往登记台走去,直到自己的路被人挡住,一夕才停下,抬起头。
伊尔迷低头看着他。
一夕觉得自己应该笑一下,他达到了揍敌客的要求,他再次暂时保住了自己的性命,不该笑着庆祝一下吗?所以他笑了,流着泪安静地扬起笑容。
伊尔迷伸手抹去一夕的泪水,但是新的泪水仍旧继续滑落。伊尔迷收回手,手上染着红色的液体。一夕不知道,那液体到底是鲜血还是自己的泪水,或者是混合着鲜血的泪水。
看起来就像是红色的泪,一夕想。
“……跟我来。”伊尔迷转身,一夕跟在他身后上了190层。一夕不知道伊尔迷要带自己去哪里,一夕也不怎么在乎,只是跟着伊尔迷走着。
190层走廊上的人奇怪地注视着一夕与伊尔迷,的确是奇怪地一对,前面是面无表情一举一动都没有丝毫破绽的男子,后面跟着一个满身满脸鲜血伤口还流着泪挂着微笑的男孩,实在是很吸引眼球的一对怪人。
伊尔迷不去理会,一夕自然也不会去理会,其他的所有人都入不了一夕的眼睛,一夕的心狭小的只能盛下自己。
伊尔迷带着一夕来到一处比赛场地,比赛已经结束,观众沸腾,想必是一场精彩的比赛。一夕往擂台上看去,然后看见了似乎很面熟的人。
那个一夕放过的少年。……但是,真的是他吗?
“他的伤好了,今天是他养伤之后第一场比赛,结果是失败。”伊尔迷淡淡地说。
失败?“失败”这个词用在这里太轻描淡写了吧?一夕看着那个少年,觉得应该用“濒死”来形容。
少年被人抬下去,手臂被扭曲地不成样子,没有一点生命的迹象就像是已经死掉的尸体。……他还活着吗?或者说,他……能继续活下去吗?
一夕没问,问了也没有意义,他只是不懂伊尔迷为什么带他来这里,“你带我来,是想告诉我,我没有变成这个样子很幸运,还是,我上次做的事情没有一点意义?”
伊尔迷没有回答。
一夕抬手摸摸自己的面颊,发现泪水已经奇迹般地止住了,脸颊上只剩下液体干涸的感觉,让人觉得难受。
一夕转身离开,准备回去洗个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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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层的战斗,在判断自己的能力无法不伤害性命地击败对手后,一夕再次故技重施。只不过这次,一夕没有丢脸地直接在大庭广众之下痛哭。一夕只是安静地抛下尸体,安静地听裁判宣布自己的胜利,然后安静地离开。
一夕不能后退了,只能一步一步前进,即使每一次前进,都会在泥沼之内陷得更深,不可自拔。
一夕觉得自己就是在沼泽地里求生的人,奋力挣扎,却没想到越陷越深,直到万劫不复,没没顶的黑暗侵蚀,掠夺生存的氧气,窒息,死亡。
其实,堕落是有快感的,所以人容易堕落。一夕跟伊尔迷说,他的堕落就像是那些喜欢自残的人,痛苦,却无法停止,在痛苦中寻找快感。
一夕已经迷茫了,迷茫自己这样做到底有什么意义,自己真的值得这样吗?
但是一夕不敢去想,不敢回头看,只能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一切都好,然后闷着头往前走,即使前面的风景已经模糊地让一夕也无法揣测那到底是什么……
获得晋升200层的资格的那天晚上,一夕心血来潮地拉着伊尔迷说是要去看星星。原本以为伊尔迷会拒绝,没想到他还真的跟一夕出来了。
和伊尔迷坐在人迹罕至的地方,仰头望着夜空,一夕郁闷地发现这个城市的星星稀少地可怜。意兴阑珊地坐着,却没有想要回去的想法,伊尔迷也不提,只是陪着一夕坐在那里吹夜风。
傻傻得坐着,什么也懒得去做,一夕想起了以前跟姐姐一起被奶奶带着爬山去看星星看日出的某个夜晚。当时的夜风也和现在一样冷得刺骨,姐姐伸手抱住一夕,然后奶奶拿出带的唯一一条毯子,裹在自己和姐姐身上,温暖地让人想要昏昏欲睡。
一夕缩缩肩膀,歪头看看坐在自己身边的伊尔迷,思索如果自己要求伊尔迷抱抱的话后果是什么……恩,大概是钉子,或者是被无视……后者的几率比较大,因为一夕经常被伊尔迷无视……
“你后悔吗?”伊尔迷忽然问。
一夕看了他一眼,迷惑。
“做了自己不想做的事,你后悔吗?”伊尔迷有点锲而不舍的味道。
“又是定期地‘谈心’么?”一夕撇撇嘴,深吸一口冰冷的夜风,“我后不后悔有用吗?我后悔了又能怎么样?还有,你们给过我其他的路走吗?除了死亡以外。”
伊尔迷沉默,一夕瞅了他一眼,知道自己又被无视了,但是一夕仍旧再接再厉。
“就像奇牙,你们逼着他成为杀手,他反抗,你们阻挠,不成功,只能改变策略,放任他自己去成长。只可惜我不是他……你们再怎么样也不会杀了他,因为他的姓氏是揍敌客,他有资本去反抗,他有朋友会为了他闯揍敌客,我没有,所以你们不用改变对我的方法,变制约为放纵,我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我就是一自私自利的小人,我不是舍生取义的圣人,我不想死,只能违背心意苟且偷生。”吐了吐舌头,一夕自嘲地笑笑,“你说,我是不是疯掉了?”
伊尔迷看着一夕,一夕读不懂他平静的眼睛里的含义。
“如果我疯掉了,为什么我会这样冷静呢?我可以很条例的思考,并且贯彻自己思考的行动。”一夕歪头,“是不是这样的疯子更可怕?”
一直都是一夕在说,伊尔迷安静地听,一夕也不知道他到底听进去多少。听一个懦弱自私的女人絮絮叨叨很无聊吧……
“……我冷……”一夕说。
伊尔迷侧头思索了片刻,对着一夕伸出手。
像是受到惊吓的兔子一样猛地窜起来蹦到离伊尔迷很远的安全距离,一夕警惕地盯着他,“你要干嘛!”
伊尔迷无辜地摊手,“是你说冷的。”
“……?”一夕用眼神充分表达自己的疑惑。
“爸爸不久前教过我,如果女人说她冷,就应该这样做。”伊尔迷做了个“搂”的姿势,说得很严肃正经。
一夕立即吞了苍蝇一样的神情。
“骗你的。”伊尔迷看着一夕,仍旧严肃正经。
一夕脚下一个踉跄,恨不能扑地。
伊尔迷站起身,“走了,明天就要登上200层,你需要休息。”
一夕嘴角抽搐着看着伊尔迷缓步走开,伸手狠狠砸了一下自己的脑门。
一夕很扼腕,刚才自己的反射神经为什么就那么灵敏呢?否则自己说不定还能等到美男投怀送抱。
只可惜,一夕已经不敢让伊尔迷在没有给他令他认同且安心的理由前近身了,起码,在伊尔迷不久前曾表示会杀了他的非常时期,一夕不敢。
就当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吧……一夕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