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是匆匆忙忙回宫的, 听见说, 还带了一个半路认来的女儿。
我初次听闻, 对这消息颇为震惊。然而细细想想, 皇帝甚是喜爱“微服私访”这种事,且性子又那么风流, 若真的有什么“格格阿哥”流落民间, 也不足为奇, 只不过……如此大事张扬, 真正是史无前例。
容嬷嬷将打听来的事说的眉飞色舞:“娘娘您不知道, 这人一回来,延禧宫那位自告奋勇地要把人接到自己宫内去住,皇上本来有所顾忌,然而却抵不过人家一片心意……”
“唔,”我答应一声,“这种事情,是福是祸尚无法说,她爱揽这麻烦就由她去吧。”
容嬷嬷问道:“皇上这样儿,娘娘您一点儿也不生气?”
我站起来, 淡淡说道:“生什么气?流落民间的‘格格’这种事,都能认得下……本宫生气又有何用,唯今之计, 走一步看一步……嗯, 同本宫一起去见皇上吧。”
刚出了坤宁宫的门, 就见到前方一队人, 威风凛凛而来,打头的正是皇帝,一见我的面儿,脸上表情,难以描画。
“皇后……朕刚一回来,就来见你了!”一边说,一边温柔脉脉地半低下头,嘴角带笑,双眸看我,作出一副亲近无间的表情来。
“臣妾也心系皇上,正要去见驾呢,可是巧了……”我微微一笑,到底略行了个礼。
皇帝伸手扶着我的手臂,呵呵笑了两声,说道:“要不怎么说朕跟皇后心有灵犀呢!”
这个却是不然,再心有灵犀,也想不到堂堂一国之君居然在外留下一个私生的格格呀!
我微笑不语,先将人迎进了坤宁宫。皇帝坐了会,说了些木兰围猎的般般情形,我见他东拉西扯,竭力讲述,似乎在有意回避某个话题,亦或者在大作铺垫,到最后皇帝终于说完了所有事,一刹那殿内沉静起来,皇帝顿了顿,嘴巴张开,似要说话,又“呃……”的一声,停了口。
我看他这不尴不尬的样儿,心底早就有数,反正已经做足了光景,若是让他在心底再犹豫下去,保不准那起初的一点儿“不好意思”最后反成了“厚颜无耻”,倒不如我先给他个台阶下,反而会令他心底更觉愧疚。
于是温柔说道:“臣妾无缘去木兰围场一见皇上英姿,只能从皇上口中讲述想象一二,实在不胜神往……”
皇帝面上一喜,眉梢飞扬:“等明年,朕一定要同皇后随行!”
那个却是再说了……
我笑道:“皇上去承德之后,臣妾日夜牵挂,听闻皇上回来了,便想立刻去看看……另外,臣妾心底,也有听说一件事……却不知是真是假……”
皇帝嘴角略一抽搐,却仍笑眯眯问道:“皇后听说了什么?”
我浅浅一笑:“臣妾听说……皇上您这一次围猎,竟捡了一个‘格格’……臣妾听着觉得甚是飘渺,只当又是民间胡乱谣传了……”
“呃……咳,”皇帝伸出手来,拢在嘴角咳嗽了一声,说道,“这件事……却是真的。”说着,飞快扫了我一眼。
“果然是真的?”我吃惊问道。
皇帝“嗯”了一声,说道:“这个……朕也是始料未及呀,是永琪追捕猎物的时候遇到的那女子,那女子被永琪误伤了,此刻正在令妃宫中呢!”他的身子向前倾了倾,作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来,说道,“朕将此女子带回宫来——皇后你不会怪朕的吧?”
皇帝风流,也要有个风流的样儿,自古以来的明君,哪个会在民间流落龙裔?
然而这一番话,却是万万不能说的。
皇帝此刻瞪着眼看我,也是等我的态度。
他肯来坤宁宫,小心翼翼试探于我,便是心底有愧。若是我再发作,以皇帝的个性,恐怕会适得其反,反而激怒了他。倒不如也小心的回应,令他这份愧疚永存。
我笑着,反而说道:“皇上乃是天子,且又相貌堂堂,才气纵横,若是微服私访,自也有一番与众不同的皇家气象,若说是民间的那些女子为皇上的风采倾倒,臣妾真是一点儿也不奇怪的。”
皇帝惊讶听着,面色逐渐地一点一点安定下去:“这么说,皇后你……”
我停了停,说道:“民间的才子佳人之间种种般般,都往往做成佳话,难道轮到堂堂天子反而不可了么?如今得了个格格,臣妾该当恭喜皇上才是,只是要问清楚,那女子是否真的是皇上的龙裔血脉,毕竟此事非同小可,万望皇上不要怪罪臣妾煞风景。”
“这个自然,皇后提醒的对,”皇帝舒了一口气,喜滋滋又说道,“朕真没想到,景娴你真是体贴朕心啊。”
“臣妾自然要急皇上之所急,喜皇上之所喜的,”我又严肃问道:“不知那位女子现在伤势如何,怎地留在妹妹宫里了呢?若真个儿是皇上的小格格,很应该让臣妾来出一份力照顾才是。”
皇帝干笑了几声,说道:“朕心底本也有这个意思……怎奈……咳,令妃她主动请求,索性就留在她那里了。”
我看皇上的意思,令妃主动要求是一回事,恐怕他不敢先送到我这里来也是一大原因,毕竟,说穿了这也并不算是什么光耀祖宗的事情。
我淡淡一笑,望着皇帝说道:“倒是劳烦妹妹她了,又怀有身孕,又要忙碌,臣妾真个于心不忍。”
“不要紧不要紧,小燕子她已经没什么大碍了。”皇帝笑道,又知冷知热般说道,“其实皇后前阵子也才病愈,朕也不愿意皇后劳累到呢。”
我笑了笑,问道:“那小燕子,就是皇上认回来的格格吧?好别致的名儿。”
皇帝笑说:“是啊,她的母亲一直流落民间,没什么规矩的……说起来,朕亏欠他们母女甚多呀。”
“那皇上可得要好好地补偿人家。”我点点头。看来皇上已经认定了那女子是格格了,既然如此,我也不好说什么,锦上添花这等事先做足了,其余的就静观其变是了。
当晚上,皇上便留在了坤宁宫度过,一夜极尽缠绵,比之上一回的略带粗暴,倒显得温柔很多,我心底明白,自然将那沉溺其中、乐而往返的动情之态演了个十足十,皇帝自也十分情动,良久才拥着我睡去。
如此之后,一连几夜,直到我催促着皇帝去临幸别的妃嫔,皇帝才皱眉叹气的另选了乌雅的牌子。
凡事也要有个度,若是粘的太过,早晚都会觉得腻,就好像吃惯了山珍海味,必须要弄点清新小菜来调剂下,嚼一嚼那干涩清香,才会更想念那丰腴甘美。
乌雅甚是聪明,知道是我劝皇上翻她牌子的,第二日便来谢恩,说了好些个好听的话。我也自听着。
这几日众位妃嫔来请安间,说起的话题也都是那个“小燕子格格”,皇上最近封了她为“还珠格格”,取得是沧海遗珠的典故,倒是无比的贴切。
因着那位还珠格格一直养伤,令妃也代她告了罪,我见令妃笑的“慈祥和蔼”,心头暗笑,这几天皇上都没有在她宫里歇过,不知她心底是什么滋味,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
众妃嫔跪安后,永璂也便放学回来,这几日他没有同永瑆一起来,我自然是知道因为嘉妃病重垂危之事。也不去问。永璂进来请了安,偎在我的腿边上,说道:“皇额娘你听说了吗?皇阿玛认得还珠格格,今儿个搬到了漱芳斋去了,皇阿玛赐了好些个宫女太监给她呢。”
“永璂见过那个还珠格格?”我问道。
永璂说道:“我只偷偷地看了一面儿,人倒是长得挺精神,眼睛大大的,就是说话的声音大了点儿。”
“噗……”我一笑,说道,“大点儿那也是精神啊。”
永璂说道:“那不是……说气话来跟吵架一样,我不敢靠前,看了会儿就回来了,我倒是见五阿哥在那边呢,对了,还有福侍卫。”说到最后一句,永璂的嘴嘟起来。
我知道永璂心里想什么,他最近跟善保走的很近,自然以为跟善保是一块儿的,所以对欺负过善保的福尔康很是仇视。
我点点头,说道:“这还珠格格,是个民间来的格格,行事什么的自然跟我们不同,永璂先别去跟她们混在一块儿,等额娘看看她是个什么样儿的人再说,知道吗?”
永璂乖巧地点点头:“永璂明白!”
说完这个,又抱怨;“永瑆最近都不太陪我玩儿了,幸好有善保在。”
“唉……”我叹一口气,说道,“永瑆最近心里不大好受……永璂你不要顾着自己玩儿,若是有空,就多陪陪永瑆吧。”
永璂点点头:“我明白了皇额娘,我知道嘉妃的身体不太好…所以永瑆不大高兴…”他忽然望着我,一眼不眨的看着。
“怎么这么看着皇额娘?”我低头问他。
永璂呆呆看着我,说道:“皇额娘不会那样的是不是?”
我一怔,问道:“永璂在说什么?”
永璂的眼圈慢慢红了起来,低声说道:“先前皇额娘大病,他们私底下都说……都说……幸亏皇额娘没事儿,现如今嘉妃这样儿,我看永瑆的样子,自己也很不好受,我不想要皇额娘再那样,也不想皇额娘会跟嘉妃一个样,我要皇额娘永远都好好地,像现在这样……”他说着,伸出手来,抱住我的腰。
原来他这几天看了永瑆的样子,想必是触动了自己的心事。我的心柔柔地动了动,微笑说道:“皇额娘不会那样儿的,只要有永璂在,皇额娘就不会有事。”
“嗯,永璂永远都陪着皇额娘。”永璂紧紧地贴在我的身上,小小的胳膊微微用力,别看是个小人儿,倒真让人觉得安心。我伸手也抱住他,微微一笑,这样珍贵的时光,真叫人无比留恋。
忽然之间太监进来回话:“善保副都统求见皇后娘娘。”
这时候他来求见?我以为应该没什么大事,于是吩咐道:“嗯,让他进来吧!”
不多时候善保进来,永璂下了地,笑眯眯地望着他,果然是很熟稔的样儿,我瞧着永璂的样子,心底暗暗发笑。
善保却不看永璂,进门来只望着地面,行了个礼,双眉微皱,才郑重说道:“奴才是来向皇后娘娘请罪的。”
我陡然而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