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刺客之事闹腾了几乎一宵没怎么睡, 自延禧宫回到坤宁宫之后, 我全无睡意, 先将善保唤来询问了一下追踪刺客之事, 果不其然,毫无踪迹, 就算外面九门提督恐怕也难指望。
我吩咐善保, 明日一早速速出宫, 先找到那侍卫朱江的家人, 只说朱江偷窃宫内宝物私逃出走, 宫内没有追究他之家人罪过已经算是网开一面,若他们再拜托些不三不四的人擅闯宫廷,便是株连的死罪!
善保一一答应,我知道他明日还另有要事,吩咐周详后,便让他跪安。等人退下了,这才觉得有些疲倦,然而脑子却一刻都停不下,最后叹了口气, 让容嬷嬷做浸浴的准备。
我以前素来注重保养,纵然青春不能永驻,但毕竟有些法子可以加以做些相应辅助, 因此对我来说, 每隔一段时间的浸浴极为重要, 浴桶的水中加以各种的保养药品, 不仅仅是花瓣那么简单,药物借着水浸入体内,自然有办法让肌肤细腻而有弹性,而且是在夜晚的话,不仅效果更好,而且有助于睡眠。
前几日我唤了太医来,对症下药弄了几味,今晚上正好试试看。
容嬷嬷带着宫女,来来往往忙了一会儿的功夫,屋内便传出了一股淡淡的药香气,我深深一嗅,刹那间神思恍惚,如此熟悉的味道,仿佛又回到了百年之后的永寿宫……
泡了几乎有半个时辰,渐渐地药力发挥,身体彻底的放松下来,便自浴桶中出来,擦拭干了换上寝服,此刻窗外已经蒙蒙地带了点蓝,大概很快就要天亮了。
我到床上稍微休息了一阵儿,便少不得又起身来,仗着浸浴过的作用,整个人还算是精神,又梳妆打扮,傅粉涂脂,打扮之后,镜子里的整个人并不见憔悴,反觉得有几分明艳。
“娘娘这气色是越来越好了。”容嬷嬷在一边笑着说。
我浅浅一笑:“这一晚上没睡,能好到哪里去?”
容嬷嬷笑意越发明显:“娘娘这没睡,到底是安心些,恐怕更有其他人,彻夜反复的睡不着,心如猫爪挠着似的呢!”
“哈哈……”我笑道,“嬷嬷你又怎么知道,难道你去看过了?”
容嬷嬷很是起劲,绘声绘色说道:“不看也想象的出来啊,看她素日来那副温柔恭顺的样儿,假惺惺做给谁看?仗着皇上宠爱她就罢了,这后宫简直只剩下她一个似的,哪里会想到昨晚上那模样?说起来娘娘可真了得,皇上可从来没对那位说过一句狠话,昨晚上那阵仗,娘娘您可没留意吧?所有人都看的惊呆了呢!”
我含笑不语,说道:“人最重要的就是不能恃宠而骄,就算是恃宠而骄,也要看好了对手是谁,自己够不够分量,哼……没那种能耐跟本宫斗,最后还不是只会落得个自取其辱的下场。”
一大早的,先是永璂拉着永瑆来请过了安,我见两个小孩子活泼可爱的进来,不免问起,永璂说是永瑆自己要求一起来的,我望了望沉静的永瑆,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又嘱咐了两句,永璂才更永瑆一起去上课了。
接着来的,自然是六宫的妃嫔,昨晚上那一阵儿闹得那么轰动,这帮人想必都睡不着,早早地爬了起来探听消息。此刻进了坤宁宫请了安,脸上个个带着喜盈盈的笑意,只不过不是显露十分,连前些日子低迷的纯妃瞧着也面孔柔和许多。
后宫的消息何其迅速,恐怕这清晨的功夫,昨晚上皇帝在延禧宫内训斥了令妃、拂袖离开的事情已经早就传遍了,令妃可谓是众矢之的,如今大家伙儿听说她倒了霉,自然是弹冠相庆的。
这一次先开口的却是愉妃,说道:“怎么令妃妹妹还没有来呢?不会又姗姗来迟吧?”
我微微一笑,说道:“令妃她从来要强,慢一点儿是有的,但应该不会不来吧。”
愉妃说道:“这个臣妾有点担心呢,令妃妹妹不会又是身体不适吧?”一脸的诚恳,恐怕心底里早就笑开花了。
我不去理会,正在此刻,却听到外面有人叫道:“令妃娘娘到。”
令妃缓缓进来,脸上虽然有点儿倦意,却难得仍旧一派安详气质,缓步进来,刹那间,殿内众人的目光都盯在她的身上,好奇,猜疑,幸灾乐祸,窃窃私语,种种情态。
我微微一笑,就知道令妃她定是要来的,既然能在后宫专宠,必定不是那么容易就一跌不起之人。令妃也知道,越是在这样的时候,她越是不能退,一退的话,恐怕哪些流言蜚语更要盛上几倍。
“令妃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吉祥。”声音委婉的说。
“妹妹免礼,赐座。”我亦淡淡含笑说道。
全无一点儿芥蒂的样子,彼此却心照不宣。这便是后宫,用得是钩心斗角,尔虞我诈,好的是口蜜腹剑,杀人不见血。面露怒容青筋爆出不可遏止、声嘶力竭冲上去厮打成一团——那是无知的妇孺乡民所为。
不论是谁倒下,周围之人都会迫不及待的冲上去踩两脚。所以就算一败涂地,面儿上却越要光鲜,死死撑住,等待转机。
众人请安过后,闲谈一会儿便散去了。我想起一人来,便吩咐人摆驾。
幸亏不远,在坤宁宫内走了片刻,便听到一阵细微的琴声,随风传来,悠扬动听,只是未免曲调哀怨,显然弹琴之人心有所属。
我这坤宁宫内,素来清净安宁,敢在此地做这伤春悲秋的调子的,自然只有一人。
循着琴声向前走去,走过了廊下,一转弯儿,就看到前方的假山之前,亭子中间,端然坐着一个娇俏的身影,正在低头,全神贯注的抚琴。
旁边的太监刚要扬声,我一抬手制止了,搭着容嬷嬷的手向前走去,将要到亭子边上的时候,听弹琴之人慢慢地开口,念的是:“自君之出矣,不复理残机。 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
我闻声淡淡一笑,豆蔻梢头花正好,若只是养在深闺人未识的话,以她的身份,自可以安安分分嫁一个门当户对的夫家,过一段平平整整的日子,谁料想命运作弄,好端端的金枝玉叶,弄的自己像是弃妇怨妇一般。
真是何苦来哉。
亭子中的人念罢了诗歌,停了动作,望着琴旁边的一盆盛开正好的花儿,似乎正在出神,过了一会却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抬起头来。
这一抬头,便看到了我,那一双美眸之中顿时充满了受惊之后的仓皇,她匆忙地站起身来,快步下了亭子,语气略带慌乱,行礼说道:“皇后娘娘吉祥!新月不知皇后娘娘驾到,有失礼数,请娘娘恕罪!”
“无事,你起身吧,”我向前走上台阶,入了亭子,低头看了看桌面儿上的琴,说道,“新月在弹琴?本宫刚才听了一段儿,只觉得琴声凄凄,大有深意呢。”说着,抬头看向她。
新月跟着进了亭子,闻言抬眸看向我,又急忙低头,说道:“新月莽撞,不该弹这等曲子的,请娘娘降罪。”
“何罪之有?”我微微一笑,走到她的跟前,看着略微低头的她,果真是容颜秀美,这一低头,更见楚楚之意,“本宫原来就说让你进宫来陪本宫一段儿的,不料这两日事务繁多,倒是冷落了新月你了,弹琴解解闷,也是好的。”
“皇后娘娘仁慈,新月惶恐。”她轻悄地说,仍旧是略带不安的模样。
我看她双手绞着帕子,十分不安,便伸出手来,轻轻地搭在她的手上,说道:“你不必拘束,本宫是不会怪你什么的……”
新月轻轻一抖:“娘娘……”
我将手略按了按,又松开来,走开两步,站在亭子边上,看亭子之下,一池碧水,念道:“自君之出矣,不复理残机。 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
新月一惊:“娘娘听到奴才念这诗了?奴才无状……”
我回头,看她一眼,笑道:“哪里无状了?张九龄的这首诗,写的极好啊,只不过,本宫不喜他幽怨之气太重,叫人不悦。在本宫的心里,另有一首,更在他之上。”
新月镇定了一下,问道:“娘娘,不知娘娘喜欢的那一首诗是哪位大诗人所做?”
我问道:“算不上是大诗人,她跟你我一般,都是这人世间普普通通的女子。”
新月吃惊,问道:“是女子?不知娘娘所说,又是哪一个奇女子呢?”
我走到石桌边上,手指头在琴弦上轻轻划过,发出“仙翁仙翁”的声音,盯着那不停颤动的琴弦,慢慢问道:“新月你出身端王府,自然是琴棋书画无所不知……不知新月你可听说过历史上卓文君跟司马相如的故事?”
新月略略沉思,说道:“回娘娘话儿,卓文君跟司马相如的千古佳话,奴才也听过一二……相传卓文君在酒家当炉,司马相如路过,两人一见倾心,司马相如为了卓文君写得‘凤求凰’千古名句,卓文君更不惜因为司马相如而同他私奔……”她目光之中,露出激动神往之色,显然是从司马相如跟卓文君的故事想到了自己,忽然之间反应过来,急忙低头,“娘娘,奴才一时失态。”
我缓缓摇了摇头,念道:“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有一艳女在此堂,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由交接为鸳鸯? 凤兮凤兮从凰楼,得托子尾永为妃。交情通体必和谐,中夜相从别有谁? ”
新月脸上露出赞叹神色,说道:“娘娘竟然如此博学,新月佩服,难道娘娘欣赏的那人正是司马相如?”忽然反应过来,“不对……司马相如是男子……”
“不错,”我微微昂首,不屑说道:“司马相如何许人也?也不过只是个得陇望蜀、背信弃义臭男子罢了!本宫怎会把这等人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