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语冬上一次来不是故人的时候,一整个晚上都是偏安静的。
可那只是平时,元旦哪能一样啊?
要吸引新老客户来这里跨年,肯定得花点精力准备一点热热闹闹的元旦活动,搭配相应的买赠优惠。
到了晚上,每一个小分区面向内侧演唱台的那面屏风都被折叠了起来,小唱台下收拾出了一片不大的活动区,唱台也不再只有驻唱歌手一人演唱,而是每一个人都可以上去表演才艺。
平日里酒吧的客人就大多相熟,小活动一办,一个比一个玩得开。
一时间,台上有人唱起了最近流行的歌,台下有人醉醺醺地围观或笑闹。
这样的氛围,差不多从九点过开始,逐步升温至十一点半后,更是迎来了一个小狂欢。
外头跨年的烟花鞭炮声越来越大,服务员也推着提前定制好的五层高跨年蛋糕从后厨走了出来,大家将暮沉山推到蛋糕前,催促着身为老板的他切下第一刀,便又十分果断地把他挤开了。
蛋糕是免费的,只要有酒水消费,就可以随意的取。
曼珠趁着蛋糕还没被人切坏,早早取了两块,带着陆语冬到角落吃了起来。
果不其然,有蛋糕的群体场合,就不可能没有砸蛋糕、抹奶油的环节,跨年钟声响起的前几分钟,酒吧里的客人和员工们全疯了。
一个个不管熟或不熟,清醒或是迷醉,纷纷加入了这场跨年的狂欢。
陌生人的热情,把从没见过这种热闹场面的陆语冬吓了一跳,她在曼珠的保护下一路溜到吧台时,已然变成了一只小花猫,身上脸上都是奶油。
言朝暮见状,递了两包湿纸巾过来。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曼珠一边帮陆语冬擦着头发和脸,一边对言朝暮说,“现在暂时也没客人点酒,去和大家一起吧。”
言朝暮摇了摇头,明显对那种场合不感兴趣。
曼珠又说:“好几个小美女缠着沉山,你不去解救一下?”
言朝暮沉默数秒,擦了擦手,出了吧台,朝里走去。
曼珠止不住偷笑了一声,扔下手中湿纸巾,轻轻推了推陆语冬:“走走走,回家。”
陆语冬惊讶地“咦”了一声:“姐姐,你还没有下班呢……”
“守门的都被我忽悠走了,他们玩那么开心,没人会发现的。”曼珠压低音量说着,顺手从衣架上取下外衣,为陆语冬披上,揉了揉她的头发,“走了。”
分明是提前翘班,曼珠的眼角却带着浅浅的笑意,全然一副理不直气也壮的架势。
狂欢过后,曼珠将陆语冬护在披风里,无人的街道上,脏兮兮的大人搂着脏兮兮的小孩,在新年伊始的夜灯与寒风中缓步而行。
从不是故人回家,是将近半小时的脚程。
沿途的路灯,将两个紧紧相连的影子不断拉长又变短,一路无声相送,直到她们进入那感应灯都已坏了许久的窄小楼道。
回到家中,曼珠将脏衣服换了下来,拉着陆语冬一起进了浴室。
这是小半年来,陆语冬第一次和曼珠一起洗澡。
就在那个被玻璃围住的狭小空间里。
很久没有人为她洗过头了,曼珠指腹温柔而有力的按揉,舒缓了她近日的压力。
曼珠为她清洗头发上的泡沫之时,她也静静站在花洒下,拿着小梳子,于水帘中轻梳着曼珠柔顺的长发。
洗完了头发,曼珠开始帮她打沐浴露。
她有些怕痒,自己碰不觉得,别人碰就会这样。
早几年,妈妈还陪她一起洗澡时,她就总是跟个含羞草似的,碰一下缩一下。
每次她痒得缩到墙角,妈妈都会笑着来捉她,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一点还是没有变。
唯一变的,是那个陪她一起洗澡的人。
末了,两人裹好同款却不同尺码的浴袍,一起光着脚丫走出了卫生间。
因为是放假,曼珠没有催着陆语冬睡觉,而是打开电视让陆语冬自己先看会儿。
她走进厨房,煮了一盘白天在外面买的饺子,倒上一小碟辣椒酱,端到客厅的小茶几上,和陆语冬一同吃了起来。
逢年过节,不知道吃什么,就吃点饺子。
这是酒吧里的小妖们同她说的。
从前陆语冬家里过年也要吃饺子,这次在酒吧里跨年,她还以为吃不到了。
此时此刻,热腾腾的饺子被端上了桌,还是她最喜欢的韭菜鸡蛋猪肉馅,心底的那一点点失落,一下便被幸福感填得满满当当。
从小到大,陆语冬的每一个元旦,都是和爸爸妈妈在电视机前,吃着饺子、看着跨年晚会迎来的。
这个十二岁的元旦,却很不一样。
这是她第一次不在家跨年,也是第一次没有看电视台的跨年晚会,更是第一次和那么多陌生人在一起热闹喧哗。
她以为自己会不喜欢这样的感觉,事实却不是这样的。
她想,这个特殊的新年,她会记很久很久。
***
期末将至,学习氛围都紧张了起来。
什么体育、美术、音乐、信息、劳技,统统变成了语文、数学、英语。
表面上同学们被一张张模拟试卷摧残得哀嚎连连,上课生无可恋,下课倒成一片,可实际上,累都是因为除去学习外,该休息的时间都被拿去玩了。
张梓云就是那再苦再累也要玩了再睡的典型。
自从陆语冬有了手机,她便拉着陆语冬注册了q.q、微博、贴吧一系列的社交账号,一到课余时间,就拉着她一起追星和吃瓜。
陆语冬从不追星,最近半年电视剧看得也少,许多新出来的明星她都不认识,可张梓云那么热情,她也只好认真听听,似懂非懂且有一句没一句地附和着。
实在不是她想敷衍,只是最近她总是感觉头疼,做什么都心不在焉的。
这种头疼的感觉持续挺久了,起初陆语冬还以为是自己没睡好,每天放学洗漱完就立刻倒床。
后来,她发现这种痛感非但没有衰减,还开始渐渐加深。
她去学校的医务室看过两次,医生说她没病,也许是学习压力太大。
既然不是什么毛病,她便没有告诉曼珠。
可最近几日,她的精神状况越来越差,时不时还会感到有一阵恶寒忽然袭身,又转瞬即逝。
在强忍了半个月后,陆语冬到底还是病倒了。
下午第一节英语课上,张梓云看到陆语冬忽然将头磕在了冰凉的课桌上,紧皱着眉心,仿佛忍受着很深的痛苦,不禁被吓了一跳。
她伸手摸了摸陆语冬的额头,烫得十分厉害,吓得她连忙举手,向老师请了个假,把陆语冬扶去了医务室。
陆语冬身上没有带钱,张梓云帮忙垫付了输液的费用,便回去上课了。
放学后,张梓云找班主任签了一张出门条和一张请假条,将刚输完液的陆语冬送回了家。
陆语冬到家时,已是下午四点五十几,这个时间,曼珠差不多已经到酒吧准备吃个晚饭就上班了,家里自是空无一人。
张梓云把虚弱的陆语冬扶到床边坐下,目光诧异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就比她的卧室大了那么一点点的小家,心里的惊讶都写在了脸上。
末了,她发现自己此时此刻的表情有些失礼,连忙收回了四处打量的目光,坐在陆语冬床边,问道:“那个大姐姐什么时候回来啊?要不要给她打个电话?”
陆语冬摇了摇头:“她应该才去上班,我休息会儿就好。”
张梓云又问:“那你下午吃什么啊?我给你买点上来?”
陆语冬依旧摇头:“我不饿,你回去吧,输完液就好多了,我想睡会儿觉。”
张梓云想了想,道:“那,那我走了?”
“嗯。”陆语冬从抓着睡衣,扬起一丝淡淡的笑意,冲张梓云挥了挥手。
“那你不舒服的话,一定要打电话给你姐姐啊!”
“嗯嗯嗯!”陆语冬连连点头。
张梓云走了,房门一关,家里就剩下了她一个人。
陆语冬早就习惯了一个人在家的感觉,床边就是一扇可以望向外面的窗——汽车鸣笛,人声喧哗,只要愿意往外看一眼,这个城市总是热闹的。
她换上了睡衣,裹着羽绒被和一层毛绒毯子,闭眼睡了过去。
……
“陆正青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对我那么不满,我们就离婚!”
“你能不能不要总是吵吵、吵吵、吵吵!烦死了,能不能安静点!我们请个年假带语冬出来旅游,你就每天和我斤斤计较那些有的没的!”
“你不耐烦了?你还要不要脸了!我跟了你那么久,没车没房我怨过吗?你倒好,每天和你工作上那个女的,聊得开心啊,叫得亲切啊!”
“我说了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有!你要我怎么说你才信!”
“我不想信你了,回去,现在就回去,我们离婚,多拖一天我都难受!”
“你说的,行,都是你说的!”
为了这次自驾游而租用的轿车,在那场电闪雷鸣的雨夜中盘山而行,雨声淹不没的,是大人的吵闹,和孩童的哭声。
“哭,哭,哭!你就知道哭,你跟谁?你说你以后要跟谁?”
“你别凶她,凶她做什么!”
刺耳的叫嚷,几乎快要将她逼疯。
原来,她忘记了很多事情……
记忆里,那个美好的家庭,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不知道从哪一年起,爸爸妈妈就一直在吵架,每次吵架,都是为了一些特别琐碎的小事。
生活的困难,终于还是让原本相爱的两个人,渐渐败在了柴米油盐那点细枝末节上。
最后,随着一股冲动,一场难以调节的争执,在那雷雨之夜,一同坠下了山崖。
妈妈用尽全力紧紧抱着她,可她还是好痛。
有什么东西压着她,压得她浑身骨头都似散架了一般,脏腑如承烈火烧灼,痛得生不如死。
直到有谁将她从那压得人喘不过气的东西下拖了出来,带着雨水的冰凉,将她轻轻拥入怀中……
她用力睁开双眼,一条巨大的红蟒缠上了她的身体,霎时将她吓得魂飞天外。
……
曼珠冲进家门时,一团黑影正压在浑身是汗、面目扭曲的陆语冬身上。
一股瞬间涌上心头的怒火,让她的理智几近失控。
红光骤起的瞬间,那团黑影惨叫着从陆语冬身上剥离出来,疯了似的往窗外逃窜,虽出了窗,却根本无法逃出红色灵光所裹挟的范围。
“我的人,你也敢碰?”
眼前的妖精双目赤红,人身蛇尾,浑身散发着浓烈的杀意。
小小的魇鬼一时只觉三魂七魄都如承千针穿刺,拼了命地挣扎、求饶,却依旧无济于事。
就在这一刻,浑身冷汗的孩子从噩梦中惊醒,猛然翻身坐起,大气都还没喘上一口,茫然的双眼中就已生出了不可置信的惊惧。
窗外的黑影,床边面色慌忙的曼珠……
不,是长裙之下,摇曳着暗红蛇尾,前一秒还对着那黑影吐信子的曼珠……
陆语冬浑身僵冷,几乎快要忘记如何呼吸。
数秒呆滞后,她两眼一翻白,怎么坐起来的,便又怎么躺了回去。
一定是我起床的姿势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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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珠:当时我害怕极了。
陆语冬:当时我害怕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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