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舒流道:“当日小莲给二门主下药,不会也是你的功劳吧?”
青藤眉尖轻挑:“小莲这孩子,也不知该说她太听话了还是太心急。她第一次见到你们的那天晚上,我恰好过来找她传授萧艺,她便悄悄对我说有个姓秦的俊美公子和一个姓季的俊美公子一起光临此处又走了。我看她动了心,就故意给她讲了个青楼女子偷偷下药、觅得良人的故事,本想过几天再配个能令人浑身无力的药,掺在催情药中交给她,谁知我一个不留神,她居然自行发动了,下的药药性又不长久,我听见闻晨那边嚷开,立刻传信通知同门来补一个伏击,可惜派人试了一招,发现秦二门主身手丝毫没变慢,后面的伏击才没有进行下去。”
青藤说话之间,秦颂风旋转那个酒杯未果,开始在屋中其他位置翻找:“这个既然是你用来设计别人的机关,上面肯定有能开门的地方。”
“正是,请君随意尝试,只看来不来得及。你们这日子选得十分不巧,昨天看见小莲躲闪于我,想到她对你有点意思,我便留了神,特地留信给刚刚过来的本门高手,只要我出了事,就直接拿小莲开刀。”
青藤从怀里取出一个铁笛,不等上面的人设法打晕她便吹了出来——
隔壁的隔壁正是闻晨家。那里突然传来一声尖叫,然后又有一声惨呼,一阵阴笑,最后是远去的马嘶。
秦颂风脸色微变,尖叫是小莲的声音,惨呼是闻晨的声音,阴笑却很像苏骖龙的声音!
秦颂风夺门而出,让刘俊文立刻弄来几匹马,自己迅速冲向闻晨的住处。
院中灯笼明亮,照着门口一道延续到门外的血迹,小莲瘫软在血迹旁边,大哭不止。
“怎么回事?”萧玖和秦颂风前后脚赶到,冲过来问小莲。小莲却哆嗦着说不出来话。
季舒流也赶到,弯下腰,一字一顿地道:“等会再哭,先说闻晨怎么了,小杏怎么也不见了?”
也许他的语气太严肃,小莲竟然真的暂时止住哭泣:“小杏去别人家没回来,我妈妈……”她情不自禁地再度流出眼泪,“她给我挡了一剑,被那个客人抓走了!客人本来要刺我,要抓我,我妈妈受了伤还不肯放手,客人突然阴笑一阵,丢下我把她带走了……”
雪地上的脚印里都碾着星星点点的血迹,不知闻晨受了多重的伤,
刘俊文已经弄来三匹马,孙呈秀留在屋内寻找打开密室的机关,秦颂风和季舒流同乘,与萧玖、潘子云一起追随着雪地上的马蹄印而去。
※三※
出了桃花镇向北,在桃花镇和英雄镇中间,有一个万松谷,苏骖龙就在通向谷内的一条岔路旁边下马。马蹄印消失了,空载的老马被随意拴在路边,岔路上多出一行醒目的脚印,沿途还留下几滴新鲜的血痕。
是受伤的闻晨被人从马上拽下来的时候所留吗?
这附近只有松树,没有可以藏一个人……或者一具尸体的地方。所以闻晨大概是被苏骖龙带在身边。
万松谷名副其实,周围树木密集,多数都是松树,洁白的积雪覆盖着深色的松针,路上还横着许多被积雪压断的树枝。
这条所谓的岔路本是猎户和采药人踩出来的,还在松林外围就中断了。苏骖龙的脚印竟也随着路而中断,但如果仔细查看周围,就会发现,附近一棵树上的积雪已经被踩乱。显然,苏骖龙在此地跃上树枝,穿行于树木之间。
萧玖纵身跳到旁边的高树上远眺,道:“很多树上有踩踏的痕迹,连成一线。这人恐怕是个高手,带着一个人,却一直没落地。”
秦颂风冲她一点头,跳上另一棵树,追着树上积雪凌乱的痕迹而去;萧玖紧随其后,潘子云跟在第三位。季舒流直接放弃,在地上追着他们的身影前行。
随后季舒流就发现,地上也没那么好走,林间地势原本就高低起伏,何况积雪每次融化都会留下许多冰,人即使缓步走在上面,稍不留神也可能摔倒,更别说疾行了。他走在地面,竟然还不如树上的秦颂风和萧玖快。
不过季舒流很快就多了个同伴。潘子云虽然有些轻功底子,终究是四处打探甚至偷学而来,身法诡谲,细微处却难以举重若轻,没过几棵树便失足坠地,与季舒流一同落在后面。
秦颂风没有等他们,萧玖也没有等,他们沉着脸在树枝间飞掠,如履平地。谷间的冷风灌进秦颂风的肺,松针偶尔透过裤子扎在腿上,他开始还能感到不适,很快便有些麻木。
他担心闻晨已经死了。
闻晨是他初出江湖第一次相救之人,十五岁的他年少无知,不晓得心上的伤比身上的伤更难抚平,未能及时找几个懂事明理的年长女子安抚,才令她万念俱灰,独自出走,后来年纪稍长,偶然念及此事,他总是深悔自己考虑太过不周。好不容易才在桃花镇重逢,如果闻晨居然因为他贸然打探“冷杉”的消息被连累至死,岂非更加难以原谅?
秦颂风的脚步渐渐慢了下去。
这条“路”上,一开始积雪只是稍稍被踩乱而已,越是往前,积雪就越狼藉不堪,苏骖龙似乎也有些后力不济,踩裂了一些树枝,最可恶的是那些裂了一半的树枝,黑夜中看不清楚,一旦踩上去却会突然断裂,幸好秦颂风的轻功确实卓绝,踩断过几次树枝,也一直不曾跌落下去。
但他能看出苏骖龙已经到了近乎力竭的境地。带着一个人不比空手,平衡难以维持,就算苏骖龙身上多出两个闻晨那么重的肥肉,也不如带着闻晨本人那么吃力。他不可能跑得太远。
果然,树上的痕迹尚未消失,秦颂风已经听见呼啸不绝的山风中夹杂的模糊人语声,甚至感觉到前方除了苏骖龙,还有一些苏门杀手仓促埋伏在附近。他向后摆手,示意十余丈之外的萧玖禁声,然后轻飘飘地跳到一棵较矮的松树上,顺着树干悄悄滑下。他在雪地里向前走了一段路,远处的人语渐渐变得清晰。
“……你猜,秦二门主何时会来救你?”一个阴沉的声音道。
闻晨的声音因为痛苦而变得怪异,但却显得无比强硬:“不要他救,只要他帮我取你苏门上下的狗命,我死而无憾。”
秦颂风终于从这声音里听出一点十年前的闻晨的影子。
第45章 真情
※一※
无边无际的松林中间有一处不高的断崖,断崖是半边月牙状的,沿着断崖的边缘行走,左边地势渐低,最终在距离下方谷地不足两丈的时候中断,右边地势渐高,末端突出一个尖角,距离下方谷地四丈来高;秦颂风站在月牙的腰身上。
右边尖角下方是几乎竖直的山壁,只在距离顶端一丈左右的位置凸起一个小小的石台,苏骖龙就站在石台上。山石的裂缝中横生出许多松树,其中一棵正好在石台附近,闻晨被反绑双手,挂在松树上,悬于石台旁,她带在身边的两根峨眉刺,一根拿在苏骖龙手上,另一根插在她腰侧,透体而出。她背后还有一道伤痕,衣衫破裂。
满地白皑皑的积雪映着月光,所以虽然已是深夜,尚能视物。苏骖龙好像生怕他们看不清闻晨的惨状,特地在旁边插了根火把,照着闻晨毫无血色的扭曲的脸,以及一身白衣的他自己。
他依然瘦如麻杆,脸却和秦颂风前两次看见的不一样,表情生动,像是没有易容。那是一张平庸的脸,乍一看刚刚二十出头,和实际年龄相符,可细看眼角眉间的纹路,却又仿佛已经年过三旬……大概是阴谋太多,催人苍老。
苏骖龙慢悠悠地问闻晨:“你为何,要取我苏门上下的‘狗命’?”
闻晨扭曲着脸嘻嘻一笑:“因为我和布雾郎君有仇呀,当年落云刀那里,就是我去告的状。”
苏骖龙用手弹了一下插在她腰侧的峨眉刺:“你怎知当年有布雾郎君参与?”
闻晨惨呼一声,又笑道:“因为我看见了布雾郎君的尸体,认出他那张丑脸;我还在死尸上戳了一刺。”
秦颂风听得心中焦急,真想隔空堵住闻晨的嘴。
苏骖龙这一次发动,或许是顾忌青藤人才难得不忍舍弃,有些仓促。但这里实在是个适合埋伏之地,他很可能早已看中,原本想用更加周密的办法让秦颂风上钩。
若非布置仓促,秦颂风很难躲过埋伏在附近的苏门杀手视线靠近此地,这是难得的机会;然而,落在苏骖龙手中的闻晨却令秦颂风处处受制。
她伤势本就凶险万分,一旦发觉他们逼近,苏骖龙更要发动潜藏的埋伏。怎样才能救她?
萧玖已经跟上来,同样原地不动,显然也觉得棘手。
秦颂风和萧玖对视一眼,萧玖低声道:“还是尽快出手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