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组拍戏的日子, 时间飞快,天气逐渐凉了不少。
宁子平一开始并不喜欢南方,住了一段时间之后不得不承认, 这儿冬季的气候更方便拍戏。
只要不下雨。
如现在,这儿还是十来度的凉风天, 主演们穿着薄薄的戏服,活动活动不算冷。
要这是北方, 他们该被雪给埋咯。
“咳咳, 各部门就位, 最后再检查一下!”院子里, 宁导迎风拿喇叭喊,一边摘掉身上吹来的几片枯叶。
他负责a组,另一个副导负责b组。两组隔得不算远,拉了棚子隔开,隐约能听到隔壁组副导同样的怒吼。
做好造型的几个演员连忙再度确认走位, 而后认真站好, 等场记板落下的声音。
“第三场第12幕,action !”
摄像师跟在江秋十身边一路拍, 后者慢慢走进门。镜头摄下了他的侧颜, 眉头微微皱起, 脸上却带着笑,就好像,他现在格外愉快似的。
再一看, 他整个人肩头微耸起,双手双脚似乎被束着, 无处安放, 就连走路也有些局促。
活像契科夫笔下的套中人。
一小段路, 三个机位,零台词。
全靠眼神戏。
哪怕已经离开了父母,离开了家人,远离家乡来到外地工作,李水鸿依旧习惯了拘束的生活。
他就像习惯了笼子的鸟儿,马戏班里幼年时就被一根小木棒驯服的象。哪怕他早已有足够的勇气和能力挣脱枷锁,他也不愿意尝试。
“咔!过了,下一幕,快点做准备!”
一群人急急忙忙布景,准备下一幕开拍。
剧组找了个城市边缘小镇,小镇内部边缘的精神病院旁的宅子群落,靠着树林,摩托车去镇上不远,气候宜人。
唯一不好的就是,这里虫蚁多,蟑螂个顶个的大。晚上睡觉时,墙壁上总能发现一两只半个手掌大的蜘蛛四处爬,或者一开门,蟑螂窸窸窣窣直面冲来。
其他人还好,剧组人不多,大多数都是南方人,从小到大习惯了。唯独宁子平,纯正北方人,自小接触不过指甲盖大小人畜无害的小强,南方究极进化版的这些玩意儿他看多少次也适应不了。
剧组的人都有幸听过导演杀猪般的尖叫,格外嫌弃。
怕也没办法,条件有限,只能白天出门前杀虫剂一顿喷,拿艾草熏一熏。宁导最大的进步是,晚上进门发现依旧幸存者后,终于学会了把尖叫压在喉咙里,去敲其他人房门请求援助。
“小江啊,帮个忙行不?”宁子平穿着一身大红睡衣敲门,“小江?江总?十哥?”
不一会儿,满脸无奈的江秋十拉开房门。
“导演,你胆量真的该练练了。”他吐槽道。
宁子平圆胖的脸上泛起希望的光芒:“没办法,我已经很努力了,再说,只有你不嫌弃我。”
江秋十摆摆手,回屋拿了个厚实的塑料袋,空中挥舞两下确定不漏气:“走吧。”
主演们和导演副导等人住一栋楼,其他小员工住另一栋,离得远。同栋楼其他人不是装着洗澡就是装着睡觉,反正装作没听见,一点都不给他这个导演面子。
“小江啊,你真是个好人。”导演乐颠颠跟在他身后,守在门口不进去,“加油!”
江秋十:“……”
过一会儿,他拎着一塑料袋不明物出来,细细一看,六只脚和八只脚的昆虫爬在一起,黑粽混杂,触须细脚密缠。
江秋十冲导演晃晃那袋子昆虫,沐浴在后者感激的眼神中慢悠悠往回走,经过楼梯口,将打了死结的塑料袋丢进垃圾桶,转身进自己房间,拼命洗手。
住在树林里,白天还好,一到晚上阴冷得不行,这儿靠着山,夜里风呼呼地刮,将山那头海水的咸湿潮气全刮了来,墙上都是斑斑点点的霉菌,连被子似乎都是潮的。
嗅一口空气,都仿佛被湿气浸透了。
大家都没得挑,不想住?镇子最近的宾馆也要半小时路程,房间和这儿差不了多少。
好在组里没人耍大牌,最大牌的那位相当好说话,能吃苦,每天该拍多少拍多少,演技好,不多事,和大家相处格外融洽。
有时候,圈里人能给出一句“不多事”就是最好的评价。
“江老师好。”
“江老师今天也这么早啊。”
不过五六点,天蒙蒙亮,小楼已经苏醒,早起的工作人员打着哈欠忙活,转头就看见穿着宽松运动服下楼的男主角。
江秋十笑着打招呼:“嗯,起来跑跑步。”
在仅有的浅淡感情中,他偏爱高空夜景,喜欢天将亮未亮的凌晨密林,围绕着小楼转了两圈,沿着马路,向不远处能望见影子的精神病院跑去。
剧组申请过在病院里拍几个景,今天恰好要出这个景。借着清晨锻炼,他正好过去看看。
病院外围墙极高,静静伏在密林中,墙外挂了些鲜亮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之类的标语。不少掉光叶子的爬山虎,细细藤蔓仍抓着墙不放。
他原本不在意的。
原本只是来看看而已。
直到慢慢走近,他看到了医院名字。
前面地名没有细看,后面的“精神卫生中心”几个大字乍入眼帘,他瞳孔骤然一缩,头脑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用力击打了一下。
一声嗡鸣,叫他几乎站不稳。
他撑着最近的一棵树,喘息了一会儿,慢慢站直身子。
……
待江秋十重新回到片场,太阳升高了些。所有人都起来了,院子里叮叮当当的忙碌。
宁子平蹲院子门口开着水龙头洗脸,一抹脸上的水,抬头一乐:“小江,你起的可真够早的,这满头大汗的,一大清早又去锻炼了?”
江秋十笑了笑,点头:“对。”
“啧,是要跑跑,你看你,一个大男人这么白,要多晒晒太阳,像我一样……”还没说完,宁子平就被副导笑着怼一句:“像你一样还得了?十哥这样多好,帅气!完美!”
副导是女性,跟宁子平合作过多次,完全不怕他。
江秋十微笑着看他们斗嘴。
宁子平又冲了把脸,毛巾顺带把光头一抹,当洗头,他说:“小江,你看看有没有什么要收的,等下我们去那个病院里拍点。”
“好。”江秋十嘴上说着,却没有动,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他没什么东西可收拾的。
宁导东西都搬了出来,两人干脆坐一块儿聊天。
“哎?有没有去看过精神病院?”
江秋十摇摇头。
“没事,里面也没恐怖片里描述的那么可怕。里面就是病人和医生护士,你呢,等会记得发挥下你的魅力~”宁导带着男人都懂的意味嘿嘿一笑,“知道不?”
江秋十:“……”
江秋十淡淡地问:“里面有蟑螂吗?”
被戳中死穴的宁子平立马闭嘴。
一群人收拾好东西上车出发,不一会儿,就到了医院外。
病院里格外的静。
这种静不是音量为零的安静,细听能听到一些嚎叫。但整间医院都有一股空气都几乎凝滞了的压抑感,他们进入,格格不入地打破了满塘死水。
有那么一点儿好奇,还是以工作为主。和医生们打过招呼后,剧组找到合适场地,开始布景。演员们下去换服装。
江秋十换了身正装,化妆师简单做过造型后,他看起来就像刚毕业出来找工作的大学生。
和他有对手戏的演员手里拿了剧本揣摩,导演和他们说戏,讲讲等会走位和光线之类。
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一贯认真的江秋十此刻有些心不在焉,清清嗓子:“小江?”
江秋十疑惑地抬头看他。
宁子平便不好说自己的猜测,问:“你对这段有什么看法?”
江秋十手里的剧本就是摆设,随便看看而已。他瞄一眼导演手上的页码,翻开瞅瞅自己做好的标注后又合上,开始背诵:“李水鸿这时的情绪已经积蓄完成了,他从小到大一直压抑着的被家人牢牢控制的窒息感,在逃离家庭后,得到了一些释放,他在尝试自己独立生活……”
导演挑不出毛病,挥挥手放他过,一丝违和感被他忽略了,转头继续讲戏。
待他看到镜头下表现比以往更加惊艳的江秋十后,再不认为对方是不认真,他伏在监控器前,眼睛一眨不眨。
“院长,我是来报道的,这是我的证书,还有证明。”似乎被那一身正装拘束住了的年轻男子规规矩矩站在办公室里,递上文件。
饰演院长的中年女演员低头翻翻他的报告,眉毛微微皱起。
李水鸿何其敏锐,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一缩,揪住了西装裤,而后突然反应过来,立马松开。
他脸上的笑容像是从模子里刻出来的蜡像,丝毫不变。
“院长,有什么问题吗?”他温和地问。
下一瞬,女院长抬头,目光犀利到似乎能穿透人心。李水鸿硬生生站在原地没有动,仍旧维持着温和的笑。
半晌,院长松弛下来。
“你明明可以去更好的医院,为什么来这里?”院长指了指窗外,“来这里的几乎都是重症病人,我们这里的病房也基本是封闭式病房。小伙子,我看你年纪轻轻,最多实习过几年,经验方面不足,还是希望你多考虑。”
李水鸿就像考试中发现题目全是做过的体型般松了口气,“院长,我既然选择来这里,就肯定是做好了心理准备。我对我的专业知识储备和我的能力有信心。”
他和院长默默对视。
李水鸿的眼神放了大特写,恳求、无措、渴望,还有迷茫。
如果这家医院不要他,他一时半会儿真不知道去哪里。
他早已身无分文。
幸好,院长同意了。
“你先见习几个月吧,我给你开个见习报告,满六个月,过了考核,再考虑转正。”
绷紧的肩不知不觉松下来,李水鸿立即鞠躬:“谢谢院长,我会努力的。”
明明很高兴,他的笑容却还是不变,就像是他只会这么笑似的。
正对着摄像头,他再度扬起微笑。
……
“咔,过了。”
饰演院长的女演员松了口气,让助理给自己端水。江秋十站在原地,闭了闭双眼,这才改变走姿,凑到导演身边看回放。
这几天的戏份都要在这家医院拍摄。
面严心慈的院长,其他性格迥异的医生护士,封闭式病房里许许多多的奇怪病人。
有一个病人,很喜欢站在窗户边试图往下跳,每次都被防盗网拦住,他以为自己被关在了高塔里,经常神秘兮兮地告诉李水鸿自己长了翅膀,被人发现了才会关起来。
有个病人,手腕上满是刀痕,她看上去和普通女孩没什么两样,活泼爱笑,就是笑着笑着便拿东西往自己身上划。
有个小男孩,如非必要,他可以整整三个月不开口说话。他只和自己聊天……
……
宁子平这才明白,曾经向自己极力推荐江秋十的朋友们说的不是假话。
他就是有这个悟性,能轻易吃透角色性格,走位看一遍就懂。能一遍过就一遍过,一遍过不了绝不是他的问题,镜头下第一次演绎就是令人沉迷心醉的惊艳效果。
他简直就是为了演戏而生的!
时间飞速流转,大半个月过去。
期间,江秋十除了请假拍两个广告和一两封杂志外,其余时间老老实实待在剧组。
雅姐已经和他商量好了下一部戏,是一部现代刑侦剧。圈内大饼,雅姐轻轻松松就抢到了,现在本子还在改,等正式立项开拍,估计要到明年三四月份。
圣诞将至,深山老林里拍戏的人无知无觉,网上同样水花不大。
江秋十想起了去年平安夜里,送给自己一个苹果的萌萌。
最近流行“不过洋节”的风气,去年满大街都是圣诞树圣诞帽的情形已基本看不见。江秋十不过这节,还是打了个电话给轩轩。
小朋友可能还是有些仪式感的。
轩轩在电话那头很高兴,他说:“我今天跟同学要到了二十四个一毛钱硬币,买了一个苹果想给你,你什么时候有空呀?”
江秋十:??
他边说谢谢边上网搜了搜含义,不由得失笑,承诺道:“我会尽快过来。”
他并非说谎,虽然国家不提倡过洋节,但商人总不会放弃这个商机。圣诞节当天,[看不见的朋友]将举办第一场路演。
他必须出席。
为了捧新人,[看不见的朋友]片尾曲由白雾演唱,目前网上已有mv,好评极高。
江秋十会和白雾一起参加路演。在那之后,去试试杜玫买的外套,再看看轩轩,未尝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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嘤嘤嘤,好想立flag,但是怕倒,识相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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