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低头看自己的衣裳,裴诸城的眼眸略扫了一眼,忽然间像是想起什么,眸光微微一凝。
柳姨娘顿时心中一喜,老爷一定是注意到了!
喜色还未来得及浮现在脸上,柳姨娘就见裴诸城勃然变色,猛地一拍桌子,指着门口道:“出去!给我滚出去!还有,别再让我看到你穿这身衣裳,你不配!”说着,顺手抓过旁边的一本书就劈头劈脑地砸了过来,险些砸到柳姨娘的身上。柳姨娘吓了一跳,忙不迭地退了出来。
到了外间,柳姨娘心思一转,将原本端着的补品悄悄地放在了正厅的茶几上,这才出来。
原本以为,老爷当初那么宠爱明锦夫人,必然是喜欢她那种素雅灵动的装扮,今日特意模渀着,想着或许能勾起老爷几分旧情,说不定真能成就好事。谁知道适得其反,反而让老爷更加生气。柳姨娘心里有些懊悔,也有些低落,不过想到肖姨娘的话,又很快振作起来。毕竟,这次来同泽院,本来的算计不是能借此被老爷看上,只要她能进来同泽院,留下那盅补药就足够了。
刚出了同泽院的院门,柳姨娘一抬眼就看到舒雪玉带着白霜似乎正在往这边走来,不由得更是暗暗叫好,原本还想着要怎么把这消息传到舒雪玉耳中,没想到却迎面碰上。
这绝对是老天爷在成全她!
想着,柳姨娘笑盈盈地走上前去,对着舒雪玉福身道:“婢妾拜见夫人!”
舒雪玉跟裴诸城争吵过后,反复思索,终于决定来找裴诸城说明白,她那天来并不是想要找茬,而是想要为铺子的事情跟他道声谢。谁知道,才刚走近同泽院,就看到柳姨娘笑意吟吟地从同泽院中出来,甚至见到了她也不闪躲,还大大方方地上前拜见……。目光冷冷地掠过她那一身的装束,舒雪玉没有说话。
柳姨娘依旧浅笑道:“婢妾只是来为老爷送一盅补品,并没有发生其他事情,还请夫人不要多想。”说着,似乎是下意识地整理了下衣装,微微咬唇,脸上浮起了一抹红晕。
听着这话,看着这情形,想不让人多想都很难。
舒雪玉冷冷地打量着她,深深地呼吸着,强忍着心头的酸楚和怒意没有发作。从那日她私闯同泽院后,这些天,同泽院的守卫加强了许多,而柳姨娘居然能够自由出入……。送补品,没有发生其他事情,不要多想……很好!很好!舒雪玉忽然间目光微移,掠过柳姨娘,落在她身后追出来的裴诸城身上。
看到舒雪玉,裴诸城也是一愣,随即冷下脸,“哼”了一声没说话。
舒雪玉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几次想说话都没能说出来,最后咬牙道:“老爷果然……果然有温柔善解人意的等着侍奉老爷!”
知道她心头又在转着什么心思,裴诸城也懒得解释,冷笑道:“的确,比你温柔善解人意得多!”
“……。”舒雪玉双手紧握成拳,贝齿紧紧地咬着嘴唇,温润如水的眼眸凝结成冰,冷冷地盯着裴诸城,随后又慢慢扫过地浅笑得意的柳姨娘,愤然扭头便走。白霜似乎想要跟裴诸城解释些什么,被舒雪玉冷喝一声,只能又气又急地一顿足,扭头去追舒雪玉。
等到舒雪玉走了,裴诸城眸光也慢慢变冷,淡淡地看着柳姨娘,却没有说话。
被他这样的目光看得心中发毛,柳姨娘紧张地咽了咽唾液,低声道:“老爷,婢妾先告退了!”说着,福了福身,逃也似的朝着飞霜院的方向而去,心头忐忑不安,难道老爷看出来她在跟夫人耍手段了吗?不,不会,如果看出来了,一定会当场呵斥她,更不会对夫人说那些话,这么说,只是单纯的因为夫人生气而迁怒到她身上了吧?
但愿如此。
毕竟,她想要的并非舒雪玉倒台,而是自己上位,如果在老爷那里留了不好的印象,那麻烦了。
之前舒雪玉来闹场,今天柳姨娘又来献殷勤,裴诸城心中不可谓不恼火,原本是想出来看看守门的护卫都在做什么,居然接二连三地出纰漏,没想到出门就撞上舒雪玉,被她言语一讥刺,心头更是恼怒。转头想要进去,正好看到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的护卫,眼眸更是森森然的骇人。
不知为何拉肚子的护卫急匆匆地从茅房出来,就看到夫人和柳姨娘远去的身影,心头暗暗叫苦,知道这中间肯定出了问题。紧张地慢慢抬起头来,看到裴诸城的表情和眼神,腿一软跪了下来,哭丧着脸道:“将军不必说了,属下自己去领三十军棍!”
真是倒霉到家了!
原本以为自己被封十年,早已经心如死水,不会再被这种事情气到,但今日看到柳姨娘那模样,舒雪玉却仍然觉得心里一阵阵揪得疼,在屋里反覆难安,似乎只要一空闲下来,脑海里就会浮现出柳姨娘那害羞带怯的模样,更觉得房间陡然沉闷起来,憋得她心中一团火苗在烧,却又无处发泄,只能任它越烧越旺。
如果说,当初她嫁的不是裴诸城,而是别人,是个不曾包容她,不曾宠溺她,不曾让她心心念念魂萦梦牵的人,就像所有的女子一样,进门在婆婆跟前立规矩,一年内无论有没有身孕,都要张罗着为夫婿纳妾收通房,然后依然在妾室和庶子庶女之间斗得你死我活…。但因为夫婿的花心绝情,从一开始就没有抱过希望的话,会不会她现在会更好一些?
不那么在乎,也许就不会那么痛?
但只是一转念,舒雪玉就摇摇头,自己否定了,娴雅多聪明多能干的一个人,公婆护着,又有子女傍身,可是又能好到哪里去?何况是她?那绝对不是她所能忍受的!人这一生,无论如何总要有些能够让自己铭记终身的记忆,无论什么时候想起来都会觉得不枉此生,才不算白活这辈子!
这样的记忆,其实她有的……
舒雪玉脑海中闪过无数的画面,一会儿是从前的美好甜蜜,一会儿是章芸出现后的纷乱争执,一会儿又是明锦出现后的尴尬痛楚……。 纷乱的思绪交错地出现在心头,连带着情绪也跟着忽悲忽喜,郁结在心中,几乎要爆炸一般,越发憋得胸口闷了起来。
白霜在旁边瞧着,知道自家夫人这会儿心绪不好,却不敢拆穿,小心翼翼地轻拍着她的背,道:“夫人,今儿天气挺好的,后面花园的花儿也开得早。奴婢陪您到花园里走走,散散心好不好?”
舒雪玉摇摇头,但随即又觉得屋子里实在闷得很,犹豫了下,又点点头。
白霜大喜,帮她换了衣裳,一同来到裴府的后花园。初夏晴阳,微热的阳光照在郁郁菁菁的鸀树藤蔓上,微微地闪着人的眼睛,各色各样的时令花朵点缀在枝头,有翩然怒放的,也有含苞孕蕾的,引来无数彩蝶,绕着花朵翩翩起舞,为这幅花团锦簇的初夏美景更增添了一笔浓重的色彩。
看着那些美景,舒雪玉觉得心结微微散开,道:“白霜,这些花儿开得真好,摘些花朵回去插瓶吧!”
“好!”
见舒雪玉心情似乎好些,白霜欣喜不已,忙吩咐小丫鬟去取花剪和花篮过来,想要舒雪玉放开心结,所以故意拉着她到那些花丛前去,指着一朵鲜艳硕大的叠瓣红花道:“夫人,您看这朵花开得多好,剪了回去插瓶一定很好看,您说呢?”
“这花开得正盛,剪了插瓶没几日好看,还不如剪那些半开半放的,或者含苞未放的,还能多开些日子。”舒雪玉摇摇头,指着一朵将开未开的花苞道,“这朵好,剪这朵。”
“瞧夫人你说的?”白霜笑道,“剪了开得正好的回去插着才好看,若是败了就再来花园剪。不然,您剪一瓶子的花骨朵回去,又有什么好看的?”
舒雪玉失笑道:“是我想差了,那就剪这朵吧,的确红艳艳得开得好!”
白霜正要舀花剪剪断花枝,忽然一只白皙的手臂横里插进来,修剪得修长光洁的指甲上染着鲜红的蔻丹,一掐一扯,虽然将花朵扯了下来,但因为用力过大,震着花朵,娇嫩的花瓣顿时凋落下来好几瓣,原本红艳盛放的花朵,顿时变得寥落凄零起来,再不复方才的美艳芳华。
被人横插一杠,白霜恼怒地转过头来:“柳姨娘,你这是做什么?”
柳姨娘好像刚看到白霜和舒雪玉,福身笑道:“呀,夫人原来也在这里,真对不住,刚才只顾着看着花儿好看,想要摘回去插瓶,没看到夫人,真是对不住。”说着道歉的话,脸上却没有丝毫道歉的诚意,那个福礼更是草草了事,全无恭敬之意,随即又娇笑道,“不过呢,这花儿也就看着好看,似乎开得好,其实内里早颓败了,不然也不会只这么轻轻一碰就全散了。其实,这人也跟花儿一样,有的看起来坐居高位,表面光鲜,其实内里早就空了,只要一点点风波,就会万劫不复!”
说着,手微微松开,花瓣零落的花枝顿时掉落地上,更是四分五散。
柳姨娘凝视着舒雪玉,涂抹得鲜红的唇微微一笑,柔声道:“夫人,您说婢妾说得对不对?”
听到她以花喻人,指桑骂槐地暗藏机锋嘲弄她,舒雪玉面色铁青,若是换了从前,只怕早就修理她了,但吃了那么多次亏,总算有了点耐性,忍住没有发作,道:“不错,人跟花儿一样,有的花朵看起来鲜艳美丽,却是含有剧毒,也许人们会一时被她美丽的外表所骗,但毒终究是毒,总会被人察觉,到时候一把火烧掉,永除后患,那就是她的下场!”
没想到舒雪玉虽然动怒,却只是反唇相讥,柳姨娘微微一怔,但随即又笑道:“也许吧,不过在此之前,那些开败了的花儿早就凋零如泥,碾为尘土,在生前也只能眼睁睁地鲜艳美丽的花朵盛放,被人们喜爱赞叹,她却只能在角落里默默凋零,云壤之别,不过如此。”
看起来,这个柳姨娘今天是存心来找茬的!
舒雪玉心中刺痛,若非她真的与裴诸城……。凭她一个小小的不承宠的姨娘,又有什么胆量敢在她跟前肆意挑衅?越看柳姨娘就越觉得此言,越想其中的内情就越觉得恼怒,强忍着没发作,但却绝对不想再看到这个刺眼的人在跟前,冷冷道:“我没兴趣在这里跟你品花,白霜,我们走。”
然而,柳姨娘却抢先一步,拦在她前面,微笑道:“婢妾难得有机会见夫人,咱们又都喜欢花儿,说得投契,何不再多聊一会儿?就算婢妾卑微,不能跟夫人相提并论,但毕竟都是服侍老爷的人,咱们总该和和睦睦的相处,不能让老爷为难,夫人您说是吗?”
她开口闭口老爷,又说什么都是服侍老爷的人,字字句句都在刺舒雪玉的心。
舒雪玉几乎已经按耐不住,声音里泄露出一丝怒气:“让开!”
“夫人,您何必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呢?”听出了舒雪玉的怒气,柳姨娘就更加不肯放开,纠缠着只等她发作,故意娇声娇气地道,“夫人,连老爷都没有这样嫌弃婢妾,怎么您反而架子端得这么大?”一副委屈无限的模样,“好吧,如果婢妾有哪里得罪了夫人,婢妾愿意给夫人赔不是,这样总行了吧?”
舒雪玉实在不耐烦跟她蝎蝎螫螫地纠缠,猛地推开她,道:“我说了,给我让开!”
柳姨娘等的就是她动手,并没有闪躲反抗,反而就势往旁边一座假山上撞去,只觉得右额鬓角处猛地一下闷疼,温热的液体顺着额头流淌下来,然后疼痛便渐渐地清晰尖锐起来。柳姨娘本是娇养的人,哪里忍得住这种疼,当即便掉下泪来,只哭着喊疼,又委委屈屈地掉下泪来,勉强道:“夫人,婢妾……婢妾真的没有而已,只是想要多聆听夫人的教诲而已!您……您怎么如此狠心,要置婢妾于死地?啊,婢妾……婢妾要死了……”
见状,周围的丫鬟们都惊呆了,忙上前去,大呼小叫地张罗着。
看到假山上的血迹,柳姨娘额头滴落的血,舒雪玉也吓了一跳,随即想到,自己推开她的力道并不大,最多只能把她推开,又怎么可能将她推得撞到在假山上?再听着她装腔作势的呼喊,更觉得厌恶,冷冷道:“装腔作势!”
一拂袖,转头就走人了,白霜急忙跟上。
望着舒雪玉离开的身影,柳姨娘嘴角弯出一抹笑意,夫人果然是个直性子,轻易地就钻了她的套!
虽然说老爷跟夫人吵了架,两边关系僵硬,但毕竟二十年的夫妻情分,哪可能一下子就断绝?何况,老爷也不是贪花好色的人,这时候想要靠美色迷惑老爷,取夫人而代之,根本就不可能。想要在这个时候上位,就必须要另辟蹊径,想办法引起老爷的注意,甚至怜惜,就像现在这样。
按照原本的计划,她故意出入老爷的同泽院,又留下那盅补汤,只要让这个消息传入夫人的耳朵,夫人一定会以为她在趁机讨好老爷,以夫人对老爷的在乎,必定心中怀缀。这时候,她再找机会出现在夫人面前,不动声色的挑衅,纠缠,一直到激得本就闷着怒火的夫人忍耐不住动手,然后就像现在,她作势自己朝着假山撞过去,让自己伤得更重。
老爷和夫人本就有心结,只要让老爷知道,夫人知道她去过同泽院,然后众目睽睽之下再发生这种事情,老爷一定会觉得夫人心胸狭窄,手段狠毒,因为一时嫉妒而要取她性命,对夫人会更加不满,对她怀有歉意和怜惜。到时候她只要装作宽容大度的模样,既往不咎,甚至为夫人开解,将此事平息,老爷一定会觉得她乖巧懂事,相比手段狠辣的夫人,自然是她更容易让人生怜。
到时候,只要她抓住这个机会,让老爷对她的歉疚和怜惜保持下去,那么,她就是会是下一个章芸!
这个法子说来简单,但是抓住了老爷和夫人的弱点,所以会行之有效。
肖姨娘果然出得好主意!
※※※
从镇边大将到刑部尚书,身份地位,事情冷暖的落差固然难受,但裴诸城还能算能接受。而且成为京官之后,能够跟女儿们相聚,共享天伦之乐,尤其是歌儿,聪慧乖巧,伶俐体贴,更是让他心怀大慰。对裴诸城来说,真正难的,是刑部的公务,和京城复杂的人情,能够递到他们刑部的案子,都是复杂混乱的,这种复杂和混乱,不止是指案情,更多的是背后千丝万缕的关系网。
他习惯于直来直往,对于这种拐弯抹角的事情很不感冒,但是却又不能由着性子来,因此做得十分压抑。
外面的事情本就让他头昏脑胀,最近家里也是纷乱迭起,歌儿的婚事是他最忧心的,虽然现在订了傅君盛,但前些日子与傅英杰偶谈,说到他给傅君盛谋的御前三等侍卫的位置,迟迟未曾落实,似乎是五殿下从中作梗,又说到五殿下曾经想要请旨立歌儿为侧妃,话里话外透漏出些许埋怨。
这让裴诸城有些不满,五殿下虽有这个意思,但并未请下旨来,歌儿和傅君盛定亲名正言顺,五殿下蓄意刁难,那是五殿下自己做人不地道,这事情怎么也不该怪到歌儿身上来……如果易地而处,若是宫里刁蛮任性的公主看上了傅君盛,但傅府不满意,他裴诸城二话不说,当即履行婚约,别说是刁难,就算丢了刑部尚书的位置也没话说,他心安理得。
两人毕竟是生死的交情,若是连这点担当都没有,这交情未免太过薄弱。
但裴诸城也不能不顾及傅英杰的想法,毕竟傅君盛是他唯一的儿子,作为父亲,担心儿子的前程也无可厚非,尤其,歌儿还是要嫁过去,必须要把关系处理好。所以,这几天,他也在为傅君盛的差事而努力。
这些事情交杂在一起,他已经觉得很烦了,偏偏这个时候家里还不消停。
所以,当沉思中的裴诸城被外面越来越大的争吵声打断时,脾气自然好不到哪里去,怒气冲冲地出来,喝问道:“到底在吵嚷着些什么?你们这些人怎么当差——”话才说到一半,便看到当头的丫鬟满手是血,脸上也带着些血痕,泪流满面,也吃了一惊,待到看清楚不是静姝斋的人,才微微放心,深吸一口气,问道,“出什么事了?”
那丫鬟哭着跪过来,磕头道:“奴婢是飞霜院的大丫鬟彩青,之所以前来冒犯,打搅老爷,实在是出了大事。柳姨娘她……。柳姨娘她被夫人打死了!老爷要为姨娘做主,姨娘……。”说着,失声痛哭起来。
听她还没说话先哭,纠缠不清的模样,裴诸城没耐心听她说,径自往飞霜院走去。
飞霜院现在一片忙乱,哭声此起彼伏。
裴诸城本来还以为,是柳姨娘跟舒雪玉起了冲突,被打了两下,丫鬟们大惊小怪,说什么被打死了,但现在看这模样,竟像是真的出了人命,不由得心里暗吃一惊,又闹又怒,对石砚道:“去把夫人叫过来!”扭头,阴沉着脸进了寝房。
房内一股鲜血弥漫的腥味,裴诸城眉头皱得更深了,大踏步上前,只见柳姨娘双目紧闭,躺在绣床上,从头部开始,身下的被褥浸染着大片大片的鲜血,许多人都被这副模样惊呆了,勉强有几个丫鬟颤颤巍巍地站在旁边,却也不知所措,肖姨娘双眸含泪,脸色苍白,似乎吓得不轻。
这情形实在太过诡异,以至于连裴诸城进来,众人都没想起来行礼。
上前探了探柳姨娘的鼻息,裴诸城心下一沉,转头看着周围几个人,点了肖姨娘的名字,问道:“怎么回事?”
“婢妾也不是很清楚。”肖姨娘惊魂未定地道,“原本婢妾在院子里坐着赏花,忽然听到飞霜院这边一阵喧闹混乱,就想过来看看怎么回事,结果过来就看到柳姐姐额头一直有鲜血滴下来,面色苍白的,很是吓人,丫鬟们都吓得失声尖叫,柳姐姐还在呵斥她们,所以才会乱成一团。婢妾也吓了一跳,勉强上来搀扶着柳姐姐进屋躺下,又叫人去汗大夫,谁知道……。谁知道柳姐姐从额头流下来的血越来越多,到最后就……”
说着,舀帕子遮脸,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这话等于什么都没说。裴诸城终究是刑部尚书,俯身顺着血迹找到了伤口,是在右额的鬓发里面,伤口极深,大量的鲜血将周围的鬓发染得一片濡湿,看来致命伤口就是这里。裴诸城环视着屋内众人,问道:“柳姨娘头上的伤怎么来的?”
有个丫鬟乍着胆子站出来,颤颤巍巍地道:“是……是夫人推的。姨娘说今日天气好,想要到花园里赏花,谁知道夫人也在那里,不知怎么地,就吵了起来,然后夫人就很生气地推了一把姨娘,姨娘的头撞在了假山上,一直流血……。然后夫人就走了,奴婢……奴婢扶着姨娘回来,谁知道……。谁知道……”
舒雪玉推了柳姨娘?
裴诸城面色铁青,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一拳砸在了旁边的花几上,将坚实细密的花几砸出四分五裂的缝隙来,连带着拳头上也一片模糊,心中的怒气熊熊燃起。舒雪玉的性子他很清楚,刚烈暴躁,动手打人并不罕见,之前在同泽院,看到柳姨娘从院子里出来,大概又以为他和柳姨娘有什么苟且,带着怒气离开,谁知道在花园里又遇到,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动手推了柳姨娘一把绝不希奇!
但是,再怎么刚烈易怒,也不该闹出人命来。
看柳姨娘右额伤口的情况,这一推肯定用尽了全力,不然不至于要了柳姨娘的命,说是无意的都没人会信!
想到这里,裴诸城更加觉得恼怒愤恨,不过是看到柳姨娘从他的院子里出来,就觉得两人一定做了什么,舒雪玉的疑心病真的是越来越严重!再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她猜疑得过了头,心中恼怒愤恨,可是…。再怎么样,也不该存心如此恶毒,就要因为这个要置柳姨娘于死地?
从前他一直觉得,舒雪玉也就脾气坏些,心性还是善良的,但事实证明,他再一次看错了。
明锦的事情就是前车之鉴,他就不该放她出来!
就在这时,舒雪玉也来了。她还不知道柳姨娘已死,进门来闻到满室的血腥味,再看看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柳姨娘,以及她身下那大团大团的鲜血,顿时吓得面容失色,勉强让自己镇静下来,颤颤抖抖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裴诸城冷冷地看着她:“你在花园里推了柳姨娘一把,头撞到了假山?”
“是,我是推了她一把。我想要走,她却一直拦着我的路,所以我情急之下推了她一把。但是我推她时力道不大,按道理她不应该——”舒雪玉下意识地说着,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看看床上僵硬的尸体,再看看裴诸城冰冷的神色,难以置信地道,“你认为,是我害死了她?”突然间激烈地喊道,“不是的,我那一推根本就没有多大的力气,不可能害得她死掉。”
“没用多大的力气?”裴诸城不住点头,怒喝道,“你来看看她头上的伤口,没用多大力气,她头上会有那么深的伤口?会因此流血死掉?”又是重重一拳捶在了床上,显然愤怒已极。
舒雪玉自己也觉得很不可思议:“这不可能,我只是想要推开她,然后离开而已,根本没有别的心思,所以没有用很大的力气。但是,我甚至觉得,以我的力道,她都不可能撞到假山上。她根本就是故意撞上去,想要赖在我身上的。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她这样就死了?”
“你是说,她用苦肉计,结果自己把自己撞死了?”裴诸城气得几乎要笑了,道,“舒雪玉,你不觉得自己说的很荒谬吗?”
舒雪玉当时实在是被柳姨娘纠缠得烦了,才一把推开她的,也完全没想到柳姨娘因此而死。如果柳姨娘撞到假山上真的是她的苦肉计,那应该会有节制,不可能会撞得直接死掉的!难道真的是她无意中推的?舒雪玉思索着,但又觉得不可能,她真的没有用很大的力道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意外,是巧合,还是有人在故意算计她?
舒雪玉慌乱无措地想着,忽然间接触到裴诸城冰冷而失望的眸光,心猛地沉了下去。无论这是意外,还是巧合,或者是有人栽赃陷害,但现在,裴诸城显然认定了她是凶手。也是,刚在同泽院遇到里uiyi娘,不欢而散,然后在花园里众目睽睽之下,谁都看到她推了柳姨娘一把,让她的头撞到了假山上,血流不止,回来柳姨娘就死掉了,又有谁会觉得,她不是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