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江荣做了推拿,杜晓瑜让人取来纸笔开了活血化瘀的方子,又嘱咐了一些服药禁忌。
秦枫媛问:“那这么说,荣荣只要醒过来就没事了?”
杜晓瑜道:“大概还会再昏睡半个多时辰,要是醒来后头晕呕吐,那都是正常情况,不用担心,记得按时服药就行,至于脑袋上的伤,前面那位大夫包扎得还不错,就这么着吧!”
秦枫媛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杜晓瑜来到外间,徐氏忙站起身,满脸感激,“五姑娘,这次麻烦你跑一趟了。”
说完,递了个眼色给贴身嬷嬷。
嬷嬷会意,很快走了出去。
杜晓瑜猜想,那位嬷嬷应该去是取诊金之类的谢礼了,便也没说什么,在徐氏的热情招待下坐了下来。
江亦嘉也跟出来,时不时地与杜晓瑜闲聊。
杜晓瑜倒是不显得拘束,落落大方,神情随意。
丫鬟奉茶来的时候,她轻轻揭开面纱喝了一口。
徐氏是第一次见到长大后的杜晓瑜,越看越觉得满意,之前听亦嘉说的时候,她就一直在想,到底是怎样一个剔透玲珑的姑娘,今日一见,果然很不一般。
杜晓瑜余光瞥见徐氏在打量自己,心里有些不自在。
她猜想,徐氏大概是见到她就想起十多年前的指腹为婚了,虽然两家还没来得及交换信物,可凭着杜秦两家的交情,徐氏要是真提出来,杨氏未必不会当回事儿。
江亦臣自然有江亦臣的好,但并非她的良配。
这种事,终究还是要看机缘。
果然,徐氏看了她一会就试探着开口,“晓瑜是吧?”
杜晓瑜淡淡微笑,“没想到江伯母还记得我。”
“记得,当然记得。”徐氏心中激动,面上却不好表现得太过,尽量保持着镇定,“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再加上亦嘉每次去找你回来以后都跟我夸杜家五姑娘多好多好,我还想着改日得了空亲自登门拜访呢,没想到阴差阳错今儿就见着你了。”
“也确实巧。”杜晓瑜道:“我大伯父去江南了,二伯父坐堂,今日比较忙,我爹又刚好出门,没辙了,只能我临时上阵。”
徐氏见她说这话时不卑不亢,丝毫没有因为医术而露出不安的情绪来,可见心中是自信的。
徐氏虽然没听说过杜晓瑜会医术,不过见她这副样子,倒也信了三分。
“五姑娘的医术,那自然是没得说的,只是她平时很少外露罢了。”江亦嘉在她旁边坐下来,杜晓瑜在外面坐堂的事,江亦嘉知道,不过她没告诉旁人,连徐氏也不曾,毕竟事关人家姑娘清誉,知道的人多了终归是不好。
听到江亦嘉这么说,徐氏就更放心了,“荣荣没事吧?”
“不碍事。”杜晓瑜如实回答:“再睡一会儿就能醒了,不过,孩子还小,不管去哪,最好都有人看着,否则一不小心就会磕着碰着,年龄太小的孩子,遇到有些突发情况是很难急救的。”
徐氏听罢,眼尾不由自主地扫向里屋。
秦枫媛还在里面陪着江荣没出来。
其实从江亦珩那几句话里面,杜晓瑜也猜得出个大概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过这是人家的家事,她无权过问。
身为医者,她只需要提醒一下大人该注意的地方就够了。
杜晓瑜再亲切,对于江家而言也是外人,徐氏当然不可能跟她讨论小孙子磕伤的原因,家丑还不可外扬呢!
所以,聊的都是别的话题。
杜晓瑜也没立刻起身离开,徐氏说什么,她便安静地听着,时不时地回答两句。
江亦嘉了解杜晓瑜,知道她不喜欢太热闹,忍不住看向徐氏,嗔道:“娘,晓瑜妹妹难得来一回,况且又是来给荣荣看诊的,你就让人家歇会儿怎么了,老是说说说,哪有那么多话要聊的?”
话完,江亦嘉看向杜晓瑜,面露歉意,“抱歉啊五姑娘,我娘她就是这么个唠叨的性子,大概是时隔多年见到你,心里高兴得都有些过头了,所以才会那么多话的。”
杜晓瑜淡笑,“没关系。”
三个字,便足以让徐氏不再拉着她唠家常。
事实上,徐氏真的算是那种懂分寸的长辈了,没有一来就问她几岁啦,可曾婚配啦,然后拐弯抹角地撮合她和江亦臣。
徐氏只是问她,这些年在外面过得怎么样,回来以后家里人对她可还好。
不过这上了年纪的人说话会有些重,杜晓瑜听多了难免觉得啰嗦,好在江亦嘉给她解了围,总算是清静些了。
喝了一盏茶,丫鬟准备过来添水,杜晓瑜摆手说不用,自己该回去了。
徐氏想留她吃晚饭。
江亦嘉走过去低声道:“娘,这才第一次见她,又是这样的情况,留饭不好,让她回去吧,改天我专程请她来咱们家玩的时候再备饭也不迟,再说了,一会儿国公府那边还得来人呢,万一闹了起来,岂不是让五姑娘看笑话?”
徐氏暗暗赞了一下女儿思虑周全,便没把留饭的话说出口,等婆子把谢礼拿来以后,又让人送杜晓瑜出去。
杜晓瑜本来不要的,徐氏坚持要给,她便只得收下,不是银子,听说是从江家祖籍云州那边来的特产。
人还没出长房院门,远远便见到恩国公府人宁氏拉着团子走过来。
杜晓瑜沉静的面容马上露出喜色来,隔着花丛就大喊了一声,“团子!”
团子听到声音,马上挣脱宁氏的手迈着小短腿跑了过来,“姐姐,你怎么在这儿?”
杜晓瑜笑道:“知道团子要来,姐姐专程在这儿等着你呢!”
“姐姐骗人。”团子指着她手上的医药箱,“这个是给人看病用的,姐姐没有在等我。”
杜晓瑜把医药箱递给一旁的江府丫鬟,蹲下身,忍不住在他白白嫩嫩的脸颊上亲亲,“哎呦我的小可爱,你怎么那么招人疼呢?”
团子被亲得小脸红了红,生怕她突然走了似的,早早就揪着她的衣袖,“姐姐会在这里待很久吗?”
“唔……团子希望姐姐待多久?”
团子想了想,转过头看宁氏,“娘亲,咱们什么时候回家呀?”
宁氏走过来,伸手给他正了正衣领,说:“暂时还不知道。”
团子只好为难地看向杜晓瑜。
杜晓瑜揉揉他的小脑袋,“那好,姐姐留下来陪你,等你们离开的时候,姐姐再走,好不好?”
“好。”团子高兴得手舞足蹈。
杜晓瑜知道江家为什么把宁氏请来,她抬头看向宁氏说:“夫人你进去吧,我带着团子在外面玩,等你。”
宁氏在自家府上,几乎是全天陪在团子身边,连交给心腹丫鬟都不放心,但杜晓瑜不同。
杜晓瑜既是团子的救命恩人,又是团子最亲近的姐姐,把团子交给她,宁氏自然是放心的,点点头,“好,你们姐弟俩在外面玩,我进去看看情况。”
杜晓瑜无心掺和江家的事,便拉着团子去花园了。
宁氏进去以后,徐氏、江亦嘉和二嫂桂氏忙过来见礼。
宁氏淡淡扫了几人一眼,说:“亲家母不必多礼。”又问,“大少奶奶呢,怎么不见她人?”
还不等徐氏说什么,桂氏就抢了话头,用下巴指了指,“在里间呢!”
徐氏马上吩咐丫鬟,“快给国公夫人上茶。”
宁氏摆手,“暂时不必,我进去看看孩子怎么样了。”
徐氏让江亦嘉和桂氏在外头等着,她跟着宁氏,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秦枫媛坐在床榻前,轻轻拉着江荣的小手,孩子还在昏睡,暂时没有转醒的迹象。
江亦珩坐在角落里,一直气鼓鼓地瞪着秦枫媛,像是保持着这个姿势已久,哪怕是宁氏和徐氏两位长辈进来,他也不为所动,双眼一眨不眨地盯在秦枫媛身上,对于旁人视若不见。
宁氏知道江亦珩脑子不好,便也不指望他能多懂礼,直接看向秦枫媛,问:“孩子怎么样了?”
秦枫媛听到声音,转过头来,有些怨毒地盯了宁氏一眼,冷着脸问:“你怎么来了?”
眼下是在江家,宁氏无心跟她掰扯,尽量避开矛盾,“你爹让我来的。”
秦枫媛轻哼一声,回过头去。
徐氏看着实在是不像话,出言道:“老大媳妇这是着急孩子着急的都忘了礼数了?”
宁氏就算是继室,就算只比秦枫媛大几岁,那也是她爹明媒正娶的妻子,是她一个长辈。
这见了人,不打声招呼也就算了,还用那种态度对人家,是给江家抹黑呢,还是想表达她对自己这个婆婆把她后娘请来的不满?
徐氏跟丈夫江其佑不合是一回事,对子女和儿媳在礼数方面要求严格又是一回事,别看她平时温温软软好像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一旦真追究起来,那当家主母的威严气势可不是闹着玩的。
而当下,秦枫媛的确被震慑住。
不得已,慢慢站起身来,对着宁氏屈膝,像是从牙齿缝里挤了半天才挤出那个称呼来,“夫人。”
宁氏没看她,绕过去坐到床榻前,摸了摸江荣的额头,又问徐氏,“杜五姑娘有没有下诊断了?”
徐氏点点头,“说是脑损伤,已经给推拿过,又开了方子,孩子还要一会儿才能醒。”
宁氏看得心疼,“荣荣是怎么磕伤的,小孩子贪玩,你们都不找人看着吗?”
徐氏没说话,看向秦枫媛。
秦枫媛硬邦邦地解释道:“他跟在我屁股后头转来着,一个不小心被椅子绊倒就磕到了。”
江亦珩一听,又指着她,“媳妇儿,你撒谎,明明就是你打了荣荣,他才会跌倒的!”
秦枫媛气得咬牙,可是婆母和后娘都在,她不得不暂时忍着,皱皱眉道:“相公,你别胡说,荣荣是我的亲生儿子,我怎么可能动手打他?”
“因为你要打我,荣荣不让。”江亦珩盯着她,理直气壮地说道。
徐氏和宁氏的目光纷纷落在秦枫媛身上。
秦枫媛浑身不自在,对徐氏解释道:“夫人,我真的没有,这只是个意外。”
徐氏没说话。
其实秦枫媛会私底下欺负江亦珩这事儿她早有耳闻,只不过碍于秦枫媛的身份,再加上徐氏一直觉得是自己这个傻儿子当初先对不住秦枫媛的,人家好好一姑娘,被他这傻儿子给糟蹋了,不得不嫁过来,将心比心,秦枫媛心中有怨也正常。
所以徐氏从来没追究过秦枫媛动不动就对江亦珩发火的事,想着日子过久了,秦枫媛应该就能顺过来了。
可是今日一听,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儿,现实和自己预想的,差别实在是太大了,这个女人不仅没有一点要和她儿子过日子的意思,如今还摆到明面上来,拿孩子撒气了?
要再这么下去,她还不得把江家给闹翻了啊?
越想,徐氏的眉头就皱得越深。
宁氏看了江亦珩一眼。
秦枫媛嫁过来以后的事,宁氏多多少少知道一些,秦家这位姑爷傻虽傻,对秦枫媛却是真心好,有什么好的,第一时间想的都是留给媳妇儿。
再有一点好,就是江亦珩不会撒谎,他一直记着徐氏让他不准说谎的那句话,所以向来是什么就是什么,从不会学人家油腔滑调日白扯谎,撇去脑子不好使这一点,江亦珩绝对是个实心眼儿能踏踏实实过日子的人。
偏偏秦枫媛这种性子,你就别指望她能消停下来本本分分地过日子。
宁氏和秦枫媛的年龄没差多少,她最是了解她们这些年轻人的心思,尤其是秦枫媛的情况,倘若江亦珩后面的两个弟弟江亦琨和江亦臣都是其貌不扬还没本事的,那么秦枫媛的怒火大概也不会烧起来。
偏偏,老三江亦臣高居京城才子之首,品貌双全,成了京城多少闺阁女儿倾慕的对象。
老二虽然没什么名气,那也是健健康康的好人一个。
在那两兄弟的对比之下,江亦珩就越发显得窝囊一无是处。
秦枫媛对江亦臣有没有心思宁氏不知道,但以己度人,大多数女人处在秦枫媛这个立场,心里多多少少都会生出怨怼与憋屈来。
更何况,秦枫媛又是在那样的情况下被迫嫁入江家的,她不怨才怪了。
想到这里,宁氏心里默默叹口气,都说女怕嫁错郎,这话还真是一点没错。
宁氏都没说什么,徐氏也不好当着亲家的面数落人家嫡女,一直默默观察着宁氏的反应。
宁氏自然不可能指着秦枫媛的鼻子大骂一顿。
她不是小女孩了,处在长辈的立场,知道这种事不是一两句骂就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
沉默了好久之后,宁氏道:“媛儿你跟我出来。”
秦枫媛不情愿,可是要她杵在屋里对着一个大傻子和脸色不怎么好看的婆婆,她还不如出去透透气。
这么一想,秦枫媛很快抬步跟上宁氏。
两人在旁边的暖阁里坐下。
“夫人有什么话就直说吧!”秦枫媛一屁股坐下去,连正眼都懒得给宁氏一个,语气带着几分敷衍。
宁氏道:“我知道你心中委屈,可你现在已经是当娘的人了,做什么事都要先想想孩子,不要一味地由着性子去,你这样,迟早要闹出大事来的。”
秦枫媛面色冷了几分,“我都说了是意外,怎么,夫人是不信我,还是故意找个由头跑来教训我?别以为顶着个嫡母的名头你就能随便对我指手画脚了,你可别忘了,我娘才是国公府正经八百的女主人!”
宁氏眉眼淡淡,“我从来没想过要顶替你娘,是你自己要钻牛角尖,你今日若是不惹出事来,我也不至于大老远的跑过来跟你说这些。”
“我用不着你假惺惺!”秦枫媛低声怒吼。
宁氏沉默片刻,“我本来是想好好跟你谈谈的,可我看你状态不好,还是算了吧!”
秦枫媛见到宁氏这副嘴脸就觉得恶心,“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
“那行,你好好过你的日子,我走了。”宁氏站起身来。
秦枫媛咬着下唇,像是纠结了很久,在宁氏即将踏出门槛的时候突然出声,“你回去让人把我以前的院子打扫一下,我要回来住。”
宁氏道:“你的院子不是一直有人打扫的吗?”
“那不一样,这次得好好装潢。”秦枫媛撇开眼,缓缓说:“我要跟江亦珩和离。”
宁氏面露震惊,“和离?”
“这日子没法过了。”秦枫媛低下头,有一下没一下地用盖子敲击着茶杯。
宁氏不赞同,“荣荣还那么小,你把他留在江府,让他以后怎么办?”
秦枫媛道:“儿子是我生的,我自然要带走。”
“你简直疯了!”
秦枫媛抬眸看向宁氏,“跟个大傻子过日子,换你你乐意吗?”
本来当初秦枫媛坑江亦珩的时候也就有过计划的,暂时嫁入江家,等孩子生下来长大一些再正式提出和离,这样就能把孩子名正言顺地带回娘家去,绝对不会有人起疑,她的丑事便能被彻底掩埋。
刚巧今天出了这么桩事儿,孩子至今昏迷不醒,想来江家也容不得她,那不正好,直接和离多省事儿。
宁氏拿不了主意,说道:“你表哥蒋灿来了,你爹正在接待他,不方便,等我回去看看,若是得空了,我便让你爹来亲自跟你谈。”
闻言,秦枫媛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无比,“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