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下了圣旨,没过多久,杜家主动上交免死金牌换四爷杜程均去西洋就医的消息便四散开来。
“什么!杜荣凯脑子被驴踢了吧?”康王直接跳脚,“大好的机会向父皇讹诈,他竟然拿来给儿子治病?杜家那个病秧子,不是早几年就该死了吗?”
怀王摩挲着下巴,“这里面会不会还有什么隐情是我们不知道的?”
众人目光齐齐看向宁王。
宁王知道他们什么意思,还不就是想把他当枪使,让他去皇后嘴里套话么?
别说母后不知道,就算真知道了,他为什么要帮他们去套话?
皇子们一见宁王这爱答不理的态度,纷纷又把视线转向傅凉枭。
康王笑眯眯,“老七,准备什么时候给哥几个选个正经八百的弟妹啊?”
靖王满脸的虚情假意,“六哥,你就别给七哥添堵了,还嫌楚王府后院的火烧得不够大吗?——哈哈哈!”
最后这一声,是憋了半天实在憋不住拍桌狂笑出来的。
傅凉枭语气淡淡:“九弟口齿这般伶俐,本王以前倒是不曾留意过。”
怀王警示性地咳了咳,提醒靖王,“开玩笑也要有个分寸,兄长的事,岂是你这当弟弟的能随便议论的?”
他自己就是在楚王手上吃过亏上过当的人,比别人更清楚得罪楚王的下场,可能楚王这会儿一副懒得跟你计较的做派,过后绝对能阴你阴到吐血都没地儿吐。
被人这么一提醒,靖王这才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开玩笑的对象是谁,再对上楚王那深不见底的眸子,仿佛被毒蛇给盯上,身子止不住地哆嗦了一下。
他们这些母族没什么背景,自身又没什么过人本事的皇子,平日里少不得要仰人鼻息,在得宠的那几位手底下讨生活。
虽说楚王最近的确是不太顺,可他只是头上戴了绿帽,又不是缺胳膊断腿,玩笑开大了,难免不被人记仇,楚王又是个心眼小的,保不齐今日回去以后就会让人阴他一顿。
靖王越想越害怕,马上收起刚才那副狂笑的嘴脸,低眉敛目,“七哥,我嘴欠,一时说错了话,你别往心里去。”
傅凉枭淡笑,“不巧,本王刚好往心里去了。”
说话间,拍了拍手掌。
外面很快有人把靖王的小舅子给押了进来。
靖王的母族没什么指望,岳家倒是出了个年少有为的将军,便是当下被五花大绑的这位谢楠。
傅凉枭身子往后一靠,身上那种慵懒散漫越发的明显,“靖王说错了话,少将军作为你岳家人,代罚不为过,本王不喜欢把事情做绝,见了血便没意思了,那就……掌嘴吧!”
一个大男人被当成女人掌嘴,本来就是天大的耻辱,更何况是顶着靖王的名义在这么多皇子面前被掌嘴,这又是靖王自己的府上,这无异于把靖王的尊严一把撸下来扔在地上连蹉带碾了。
听到落在谢楠脸上的巴掌声,靖王下意识地捏紧了拳头,一双眼睛逐渐滋生出怨毒之色来,却是敢怒不敢言。
没有人站出来为靖王说话,全都只是作壁上观,抱着看戏的心态。
一来,他们都是“正人君子”,“不屑”跟楚王这种不要脸的无赖讲理。……好吧,事实上,跟楚王本就没有道理可讲,他们这些人的嘴巴加一块儿,也远远赶不上楚王那张毒舌,那还费什么话给自己找不痛快。
二来,楚王是在杀鸡儆猴,这种时候谁站出来,谁就跟靖王是同党。
谁都知道楚王不好惹,偏靖王三番两次借着人家后院起火来说事儿,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知收敛,楚王不整他整谁?
要说谢家这位少将军,那可真是够倒霉的,他不过是受了爹娘之托来靖王府看一眼长姐,就刚好被楚王给活捉。
被罚也就算了,打板子挨鞭子他都受着,可偏偏,是掌嘴。
而起因竟然是他这位没脑子的姐夫当众羞辱楚王。
光是想想,谢楠就险些咬碎一口牙,长姐当初是眼瞎了才会看上这么个没脑子的蠢货!
不清楚打了多少巴掌,等谢楠一张脸又红又肿的时候,傅凉枭眉眼间才终于露出一丝丝的疲倦之色来,起身施施然离开。
楚王一走,宁王等人也相继告辞。
最后只剩怀王的时候,靖王拳头捏得更紧,猩红着眼,声音都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五哥,他欺人太甚!”
怀王拍拍他的肩,宽慰道:“老七就是那种性子,我以为你已经习惯了。”
“可是他今日……”靖王想想自己被蹂躏践踏的尊严,心中的恨意越发深了。
“那也是你有错在先。”怀王义正词严,“你非要拽着人家过来喝酒,结果却句句不忘奚落他,换了谁不恼,以老七的性子,今日没弄死你那小舅子,就算是给足你面子了。”
靖王头上的怒火灭不下去。
怀王何尝不理解靖王心中那种恨,可以说,他们这些兄弟,但凡招惹过楚王的,都有过靖王此时此刻的感受。
可是即便心里恨得想亲手把楚王给碎尸万段挫骨扬灰,真见着了人,还是要做出“兄友弟恭”的样子来,“九弟,咱们是正常人,何必跟个疯子计较?”
也只有安慰自己楚王是个疯子了。
靖王心里终于好受了些。
——
杜荣凯是带着圣旨回到杜家的。
当消息传遍大院的时候,杜程均第一时间赶了过去,望着上座的老太爷,眉头皱得很深,“爹,您做事之前怎么不问问儿子的意见?”
杜家流传了几辈人的免死金牌,结果为了救他就这么被交出去,这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老太爷眉眼沉沉,“你自己也说了,我是你爹,自然有救你的权利。”
“可是……”
老太爷知道他想说什么,“等礼部的人安排好,你带着几个丫鬟小厮跟着去就是了,其余的话,多说无益。”
杜程均抿了抿唇,一向淡定的脸上裂开几分愠怒,却没表现得多明显,他不喜欢被人这么安排,可安排的这个人是他爹。
如今圣旨已下,他再说什么都是徒劳,只好幽幽叹口气,退了下去。
老太太听到消息,自然是乐开了花,她一个妇道人家,管不上什么免死金牌不免死金牌的,她只知道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有救了。
对于所有人来说,这都是个好消息,老太太一高兴,专程给杜程均设了宴,把一大家子人聚在一块儿热热闹闹吃了顿饭。
杜程均脸上看不出任何喜色,只是因着要照顾二老的心情勉强陪了几个笑容。
没坐多久,推说身子不适,先回去了。
主角不在,其余人也没热闹多久,很快就散了。
出饭厅的时候,杜晓骏追上杜晓瑜的步伐,问她,“小妹,让四叔去西洋医治的点子,该不会是你想出来的吧?”
杜晓瑜不置可否,算是默认。
杜晓骏惊讶地张了张嘴,“还真是啊?”
杜晓瑜莞尔,转过头问他,“怎么,四哥觉得你家小妹没有这么聪明吗?”
“不是,不是。”杜晓骏辩解道:“我只是奇怪,为什么你会想到这一层上?在我心里,咱们杜家的医术那就是整个大魏拔尖的了,西洋的医术能比我们家的还高吗?”
杜晓瑜眼神闪烁了一下,神情随意地说道:“我也没亲眼见识过,不过是前些日子上街的时候见到了西洋来的东西,顺嘴多问了几句,听人说的,高不高不知道,但绝对跟我们大魏的不同。”
杜晓骏若有所思,“那万一要是医治不了怎么办?”
杜晓瑜不想往悲剧方面想,笑了笑,“要是医治不了,能在死前跨越山海去到那么远的地方见识一趟,四叔也算终生无憾了。”
杜晓骏皱了皱鼻头,但不得不承认,小妹话糙理不糙。
杜晓瑜晚上要学琴,简单教了他一些内经中的阴阳论就让他自个回去消化了,然后跟着女先生学到很晚才沐浴歇下。
夜间梦到傅凉枭质问她为何不看守好免死金牌让他的计划落了空。
杜晓瑜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被他冷鸷的眼神吓得惊醒过来,这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
外面天还没亮,杜晓瑜掌了灯,去衣柜里翻找出一套干爽的寝衣来换上,又躺了回去,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心中那种惴惴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她再次动了想去楚王府的心思,可是想到守夜的静娘还在外间熟睡,她又有些不忍心唤醒她,索性就这么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直到天明。
今日休息,杜晓瑜没有像往常一样睡懒觉,早早就起床了,洗漱好吃了早饭,去德荣堂给老太太请安,再去正院看杨氏。
结果甘嬷嬷告诉她,太太还没起身。
孕期嗜睡挺正常,杜晓瑜看看时辰,也的确是自己来得太早了,便没有进去打扰,安静退了出去回海棠居。
——
晌午过后,江亦嘉来了,特地从外面的八宝楼买了好几样杜晓瑜爱吃的点心带着来。
杜晓瑜对于这些松松软软的点心没什么抵抗力,即便中饭吃了不少,眼下光是看看也觉得饿了。
江亦嘉见她喜欢,心中越发的高兴,把油纸全都打开来,让她挨个儿尝尝。
杜晓瑜便不客气了,尝完这个尝那个,嘴巴里就没停歇过。
不过因为人长得水灵,所以即便是吃相不算优雅,在旁人眼里也不会觉得难看,只会认为那是她这个年龄该有的一股活泼劲儿。
总算把所有点心都尝了一遍,杜晓瑜才停歇下来,直说:“不要了不要了,这么多甜的吃下去,又得胖三斤。”
江亦嘉掩唇笑,“五姑娘那么瘦,多长些肉才好看。”
杜晓瑜抬起头来,见到江亦嘉今日的装扮很是清新脱俗,身上的袄裙是浅色系的,无形中便把唇上淡粉的颜色给凸显出来。
是她那天送给她的口脂,涂抹均匀,莹润小巧,看起来饱满q弹,好想咬一口的感觉。
杜晓瑜看得眼前一亮,笑说:“江姑娘是越来越会打扮了,只可惜我空有赏美之心,却无法拥美在怀。”
江亦嘉被她这大胆的言论说红了脸,嗔道:“坏丫头,没大没小,要真论起来,你还得管我叫声姐姐呢,姐姐跟前,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杜晓瑜调皮地笑笑,她是真的觉得江亦嘉今日的妆容很抢眼,虽是淡妆,却无处不精致,尤其是那双唇。
若非她来找的是自己,杜晓瑜恐怕会以为她是特地为了见谁而这么打扮的。
两人说话间,听到外面传来杜晓骏的声音。
江亦嘉心下一缩,手指因为紧张而蜷了蜷。
不过片刻的工夫,杜晓骏就大步进来了,一眼见到江亦嘉在里面,有些诧异,忙拱手行礼,“江姑娘。”
江亦嘉也起身,屈膝,“四少爷。”
眼尾不经意扫到杜晓骏腰间挂着的铜鱼。
江亦嘉顿时愣住。
杜晓瑜见她面色有异,问道:“怎么了?”
江亦嘉回过神来,笑问:“我见四少爷腰间的铜鱼挺有意思的,有什么说法没有?”
杜晓瑜道:“似乎从我见到四哥的第一天起,他就一直戴在身上了,以前也没见谁佩戴这种东西的,应该有些什么讲究才对。”
杜晓骏这才想起自己都快成亲了还一直把这东西戴在身上,实在不妥,干脆一把取下来,如实道:“是小的时候跟着我爹去外面出诊的时候,别人送的。”
江亦嘉眼眸微动,“能佩戴这么多年,想来是很重要的人吧?”
杜晓骏听到这里,忍不住有些脸红,但随后反应过来什么,面上的红晕很快退去,正色道:“那都是以前的事了,当时还小嘛,不懂事。”说着,自然而然地把铜鱼给收了起来藏进袖袋里,似乎不打算再继续佩戴。
江亦嘉微微抿着唇。
这铜鱼她见许如月也佩戴着一枚。
如果不是铜鱼到处有的话,那就只能说明许如月便是杜晓骏口中送他铜鱼的那个人了。
意识到了某些真相,江亦嘉心里针扎一样疼,原来自己跟他之间相隔的,不仅仅是一纸婚书,还有她没参与过的,他的过去。
她怎么都没想到,杜晓骏心里一直有人,而那个人,就是他现在的未婚妻,哪怕互相没认出来,他们还是因为缘分走到了一起。
这个认知让江亦嘉突然之间觉得自己的存在十分多余,连带着自己对杜晓骏的那份心思也变得龌龊起来。
“江姑娘,你还好吧?”杜晓瑜察觉到江亦嘉脸色越来越苍白,以为她是病了。
江亦嘉道,“我突然有些胸闷,五姑娘,那我今日便先回去了。”
杜晓瑜不放心,“要不我给你看看吧?”
“不用了。”江亦嘉脚步匆匆,很快离开了海棠居。
她心里藏着事,一路上思绪都是恍惚的,直到不小心踩到石子险些跌倒被一只修长有力的大手给扶住腰肢才猛地惊醒过来。
转头见到满身儒雅沉稳的杜程均,她大惊,屈了屈膝,“四……四……”
一时之间也扯不清到底是叫四叔还是直接叫四爷了。
杜程均垂目望着她,女孩白净的小脸因为害怕而显出几分惊慌失措的颜色,整个人心事重重的样子。
“江姑娘是来散步的吗?”杜程均提醒道:“花园里时不时的会有小石子,要注意脚下的路。”
江亦嘉突然有些窘迫,她原本是想出府来着,怎料神不知鬼不觉走错了道。
想到刚才那一幕,她脑袋垂得更低,越发不敢看他了,声音细弱蚊蝇,“刚才多谢四爷救了我。”
“我刚好路过。”杜程均偏开头去,声音一如既往的稳重淡定,“姑娘还是让婢女跟着的好,免得出了什么意外。”
江亦嘉始终低垂着头,不知道说什么好,半晌没再听到那人的声音,她疑惑地掀了掀眼角,只瞥见一抹即将消失在小道尽头的清瘦背影。
清瘦,却挺拔儒雅,半点不显羸弱。
腰腹间似乎还残存着他手臂上淡淡的温。
江亦嘉心跳的有些快,这是她第一次与男子如此近距离的接触。
“姑娘,姑娘!”刚才去出恭的婢女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焦急道:“奴婢还以为姑娘已经出去了,结果去了外头没见着人,这才折回来……咦,姑娘脸色不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江亦嘉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烫。
她忙摇头,“我没事,走吧!”
主仆二人很快出了杜家,坐上马车回江府。
上次江亦臣迫于无奈答应给秦枫媛作画那件事,江亦珩果然没两天就给忘了,秦枫媛却是一直记挂着,结果这么久过去了,江亦臣压根就没再提起那件事,更没有踏进长房的院门半步。
秦枫媛气得咬牙切齿,把所有的火都发在江亦珩身上。
她要对江亦珩动手,结果江荣突然跑过来拦着,秦枫媛的动作来不及收回,一大掌抽翻了江荣,脑袋磕在板凳角上,昏迷不醒。
江亦嘉回来的时候,长房院里乱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