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前几天杜晓瑜就念叨过了,只不过秦宗成一直没来,她还以为他今年不会来了。
坐下来以后,杜晓瑜问:“秦老伯是带了多少人来,怎么我瞧着外面有两辆马车,堂屋里却只有您一位客人?”
秦宗成笑呵呵道:“没带几个人,就我一个和两个赶车的伙计,其中一辆马车是载我来的,另外一辆是空车,我寻思着,送给姑娘。”
“送给我?”杜晓瑜满脸惊讶,在这里,马儿十分的珍贵,几十两银子才能买到一匹,所以每辆马车都是要去官府登记造册的,手续相当繁杂,这也就是杜晓瑜一直没买马车的原因,一是因为贵,二来,她不是本地人,户口不全,办不了。
没想到秦宗成出手竟然这么大方,直接送她一辆马车。
秦宗成点头道:“对,送给姑娘,有了马车,以后你去府城就方便多了,我夫人很喜欢姑娘,自从上回你走后就一直念叨,说下回姑娘若是还去府城,就让我小女儿见见你,让她跟你学学本事。”
杜晓瑜欣然道:“好啊,两次去府城都因为来去匆忙没机会见到贵府的小姐,等下次有机会了,我一定好好拜访拜访她。”
秦宗成看出来杜晓瑜的气色不是很好,急忙问道:“姑娘莫不是病了吧?”
杜晓瑜颔首,“前两天去了一趟镇上吹了冷风,不小心病倒了,不过已经请了大夫也按时服药,现如今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秦宗成稍稍松了一口气,递了个眼色给身后的伙计,伙计很快去马车上抱了一个盒子下来。
秦宗成接过递给杜晓瑜,说道:“这是我特地托人从京城带回来的鹿茸,给姑娘滋补身子用。”
“这可使不得。”杜晓瑜都没打开,只一听是鹿茸就忙着拒绝,“如此珍贵的东西,秦老伯应该留在府上给秦夫人用,送给我,岂不是白白糟蹋了?”
秦宗成执意要把装着鹿茸的盒子塞到她手里,感激地说道:“上次多亏了姑娘的建议,我把卖给各个阶层的油罐换了一下包装,果然收益颇丰,这些鹿茸,就当是我给你的谢礼,还请你务必要收下,否则就是不给我秦某人面子了。”
被秦宗成这么一说,杜晓瑜就算不想收也得收了,她接过盒子,交给身后的静娘,静娘很快抱回杜晓瑜的房间。
杜晓瑜知道秦宗成还有要事商谈,便把丁文章等人全部打发走,只留一个水苏伺候茶水。
“秦老伯有什么话就直说吧,这会儿没别人了。”杜晓瑜道。
秦宗成犹豫了一下,“姑娘给我那个换包装的建议好是好,可我总觉得,这只能换得一时的利益,等那些有钱人家发现他们买的油和普通百姓买的油是一样的,不过是因为油罐子不同就贵了那么多,他们肯定不会再继续买,所以我才想着来找姑娘商量一下。”
杜晓瑜点头示意,“秦老伯不妨说说自己的想法。”
秦宗成道:“我的想法是,咱们或许该在花生油的质量上做做文章,有没有法子能把现在的质量再往上提一提,这样一来,咱们也有足够的理由高价卖出去。”
“没有。”杜晓瑜直接道:“如果你的工人没有偷工减料,全都是一步一步按照我的方法来榨的油,那么不管再怎么做,油的质量都没有太大的提升空间了。”
秦宗成急得不行,“那可怎么办?”
杜晓瑜道:“质量上不去,就换品种,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除了花生,油菜籽和大豆都可以如法炮制榨油,但接下来,我要跟你说一种更新鲜的油,茶油,采用优质山茶籽来榨,这个就不用蒸锅蒸,要用炒锅炒,注意控制火候,接下来的步骤和榨花生油一样,同样把炒好的茶籽做成油饼放进油槽利用重物撞击达到榨油效果。
菜籽油和大豆油你都可以尝试,这两种油也可以在价钱上稍微抬高一下,但茶籽油你就得往贵了卖,因为茶籽难得,如果咱们没有专门的茶园,每年要靠人工上山采集茶籽的话,成本就太高了,别说是成罐卖,你就是卖几两银子一斤都不算过分,只要你宣传到位,自然会有人出高价买的。”
这番话,听得秦宗成目瞪口呆之余又觉得心潮澎湃,看向杜晓瑜的眼神满是崇敬,就差把杜晓瑜给供起来了。
他实在是惊奇,这么个弱不禁风的姑娘家,她到底是从哪得知的这些东西可以榨油?
而且听起来,不管是菜籽、大豆还是茶油,每一种都能让他朝着日进斗金的目标迈进。
杜晓瑜说完才发现秦宗成的神情有些恍惚,她忙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秦老伯,您有认真听我说吗?”
“听了,听了。”秦宗成激动地道:“我只是没想到除了花生,竟然还有那么多的东西可以榨油。”
杜晓瑜笑笑,“那么现在既然知道了,等开了春就知道怎么做了吧?菜籽和大豆容易买到,这个不用太操心,茶籽的话,明年你等到十月左右让人上山去采,先做出一批来试试,如果效果不错,再去联系江南的茶商,让茶园每年都为你提供足够的茶籽,只要有了原材料的供货渠道,你想要做多少茶籽油都成。
至于价钱方面嘛,秦老伯您是生意人,自然比我更熟悉这里头的门道,该定多少才能稳赚不赔,您自个儿掂量。”
秦宗成大喜,“好好好,我果然没看错杜姑娘,你就是我秦家的福星。”
杜晓瑜忙摆手,“福星谈不上,我也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罢了。”
秦宗成把自己藏在怀里的账本拿出来给杜晓瑜过目。
杜晓瑜拿过去翻看了一遍,账本做得很细致,一目了然,改了包装以后的销量虽然略有减少,盈利却是大大的提高了。
看了一下从建油坊到年底的总销量和总盈利,再减去杜晓瑜之前就从秦宗成手里拿走的几百两银子,她今年的三成利还能分到四五百两。
不过是刚起步而已,就能有这么大的成效,已经是很不错的成绩了。
显然,秦宗成对于这个结果也是非常满意的,否则他来找杜晓瑜的时候心情就不会那么好了。
杜晓瑜合上账本交给秦宗成,秦宗成按照账目给杜晓瑜分红,再减掉之前给她的那些钱,最后添了个足数,整整五百两。
这本来就是自己应得的,杜晓瑜也没推拒,她只是突然想起来上次卖给杜三爷的那个阿胶方子。
榨油的分红一年就有这么多,只要这三成利不动摇,以后秦家有一口肉吃,就少不了她的肉汤。
况且花生油的价钱比阿胶便宜太多。
这么一算,她一个阿胶方子只卖两千两银子,好像吃了大亏了。
杜晓瑜心下懊恼,早知道,自己就该把价钱往上抬的,可这会儿方子都已经到杜家人手里了,再后悔也没用,只能等明年草药收成的时候尽早配出一些这里没有的丸药来,到时候杜三爷若是还想要她的配方,她就往高了卖,总得把阿胶方子的亏空给补回来才行。
秦宗成要赶着回家过年,所以并没有在白头村多待,吃了一顿饭就带着两个伙计离开了。
胡氏熬了筒骨汤,特地撇去油层送了过来,杜晓瑜还没康复,本来不宜喝这种汤,但看在胡氏一番心血的份上还是喝了半碗。
——
越接近过年,气温就越回升,地面上的雪全都化了,虽然外面还是有些冷,但比起冰天雪地的时候,已经好太多。
尤其是北地天寒,冬天很难遇到这么温暖的时候。
今天是腊月二十七,国子监监生们放假的日子。
杜程松早就让人打听清楚了,亲自坐了马车来接丁文志。
他没见过丁文志,于是花了点银钱请人去把丁文志带出来。
刚下学的丁文志正在洗衣服,听到同窗说外头有人找,他心中虽然疑惑,但还是擦干了手跟着出去。
见到杜程松的时候,丁文志十分讶异,自己并不认识眼前的人。
“你是叫丁文志吗?”杜程松走下马车,上下打量着他。
丁文志颔首,“我就是丁文志,不知这位老爷找我何事?”
杜程松突然笑了起来,“我受人委托,接你去我家过年。”
丁文志更加诧异了,说不出话来。
杜程松道:“委托我的人叫杜晓瑜,这是她给你的信。”
杜程松说完,掏出一封信来递给丁文志。
丁文志打开一看,的确是杜晓瑜的笔迹,因为初学毛笔字,写得不是很规整,歪歪斜斜,丁文志还没看信上的内容,就被这滑稽的字体给逗笑了。
之后才把注意力转移到内容上去。
杜晓瑜告诉他,杜三爷是她药田里那些草药的最大买主,信得过,还说若是在国子监里面遇到了什么解决不了的事,不要硬扛,可以去求助杜三爷,杜三爷不会袖手旁观的。
丁文志看完信以后有些不知所措,半晌才道:“三爷,虽然我小妹委托你多多照拂我,可我目前并没有遇上什么事,就不去你们家叨扰了。”
杜程松不同意,“眼瞅着就快过年了,你真想待在国子监过自己来京城的第一个年?”
丁文志垂目,“往后还会有很多个除夕,我都得学会一个人过。”
杜程松不用想都知道丁文志这个汾州知府举荐来的案首并不受国子监那些权贵子弟的欢迎,私下里肯定受了不少气。
其实不止是丁文志,其他州府来的学子也都一样,家境好的还能结交到一两个酒肉朋友,家境不好的,跟那些个权贵子弟完全就不是一条道上的,除了努力读书让自己出人头地之外,他们并没有其他出路。
然而家境不好,读书认真,校考成绩还拔尖的那种监生,更是少不了被权贵子弟磋磨。
所以国子监并不是那么好待的地方。
杜程松虽然不是读书人,不过国子监里面的这些道道,他多少还是知道点,还知道国子监每月初一十五放假一天,五六月份的时候有一个月的田假,监生们可以回去帮着父母忙活田里的事,当然,这一个月并不包括来回路上耽搁的时间,否则隔得远的,一个来回的路程就是一个月,那样回去也没意思了。
到了九月份,监生们又有一个月的假期,是为了方便他们回家准备冬衣。
除此之外,过年也是放假的,总共七天,大年初一前三天,大年初一后三天。
七天的时间,只有隔得近的学子能回去吃个团圆饭,像丁文志这种隔得远的,有亲戚在京城的就去走亲戚,没亲戚的只能待在学舍里面过年。
算下来,国子监每年给监生们的假期算长的了,但国子监也有国子监的规矩,准许你回去帮爹娘种田,准许你回去拿冬天要穿的衣服,还不算你路上耽搁的时间,给足一个月的纯假期,但你要是敢不按时返回国子监,一律作开除处理。
有这条铁律压着,很多外地学子到了过年的时候都是不敢回家的。
丁文志也没打算回去,他在这里结识了一个好友,是从扬州来的,两人约定好了七天假期都在学舍里温书,准备年后的第一次旬考。
但他没想到杜三爷会主动找上自己。
杜程松见他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心里是不想勉强他的,“丁公子,你若实在不想去,那就算了,待会儿我给你妹妹回封信。”
丁文志满脸歉意,“害三爷跑一趟了,实在是抱歉。”
杜程松摆手表示无所谓,“我也就是顺道过来看看你,来了这么些日子,可还习惯这里的生活?”
“刚开始不适应,后来慢慢就习惯了。”丁文志道。
“习惯就好。”杜程松拍拍他的肩膀,“你妹妹还说,让你只管安心读书,不用担心家里。”
“嗯。”丁文志郑重点头。
杜程松原本想跟丁文志商量等到了除夕,他可以带着他的同窗去杜家吃个团圆饭,可转念一想,这些读书人骨子里多多少少都有些傲,哪怕只是一天,应该也是不情愿去别人家过年的,更何况明面上说吃团圆饭,团圆的却是杜家人,跟丁文志和他的同窗一点关系都没有。
到时候,这俩人难免触景伤情。
杜程松只好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咽回去,又把杜家大院的位置告诉了丁文志,“你以后要是遇到什么事了,就来找我,受人之托,我不会不管你的。”
丁文志没应声,自己只是个学生而已,能遇到什么事,顶多就是被国子监里面权贵子弟那一层的人欺压罢了,而这些,他觉得自己都能扛下来,没必要去麻烦别人,这样显得自己很没用。
再说了,杜三爷虽然是受了小妹之托,自己与他却不熟,又怎么好意思麻烦他?
杜程松也是个老油条了,一看丁文志的反应就明白自己又白说了,“行吧,那我这就走了,早晚温差大,照顾好自己。”
丁文志拱手作揖,目送杜程松走远。
——
杜晓瑜彻底康复,已经是除夕了。
今年新宅里人多,林嬷嬷戚嬷嬷和几个丫鬟护院们都是在大户人家待惯了的,十分讲究,从腊月二十三就开始忙活,像什么腊月二十四大扫除去晦气,腊月二十五做豆腐,二十六置办年货,二十九祭祖的,杜晓瑜以前连见都没见过。
丁家去年也没这么正式过,只是到了祭祖那天摆了供桌,供上鸡鸭鹅肉和白米饭,再点上香烛,由男丁磕头祭拜就算完事儿了。
今年亲眼见到林嬷嬷她们如此讲究,胡氏很是兴奋,说等来年杜家下人回去了,自己家也要这么办。
胡氏是个对鬼神深信不疑的人,前两天闲着没事,大家聚在堂屋里说话,无意中提起了这方面的事,她跟杜晓瑜和廉氏说:“祭祖是大事,千万不能忘的,否则那地下的先人要怪罪。”
又举例说:“去年中元节的时候,铁蛋娘一个人嫌麻烦,就没替她男人祭祖,做好了饭带着铁蛋自个吃了,还没咽下两口呢,铁蛋娘就肚子疼得满头大汗,这才想起来,先人还没吃饭,她急匆匆拿出碗筷来,一个碗里盛了一勺饭,把还没碰过的那些菜一个碗里夹一筷子,再点上香烛,又让铁蛋烧纸钱点香磕了头,这才没事的。”
杜晓瑜和廉氏对看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无奈之色。
廉氏问:“娘,这你都听谁说的?”
“还能有谁,铁蛋娘自个说的。”胡氏振振有词,一脸笃定,“这要不是真的,她难不成还敢拿祖宗开玩笑?”
廉氏道:“铁蛋娘不靠谱,你以后少听她胡咧咧。”
“别的我不知道,但我觉得这事儿,准错不了。”胡氏据理力争,非说铁蛋娘就是因为没让先祖吃饱自己就先吃上所以遭了先祖怪罪。
廉氏彻底没辙了,“行,那您说是就是吧!”
胡氏这才笑逐颜开,把手腕上的佛珠在她二人跟前晃了晃,并扬言说等过了年三十,大年初一她们一家人去县城的寺庙里进香,多求几串,让家里每个人都戴上,能辟邪消灾,还说二叔家也会去,可热闹了。
——
接近中午的时候,杜晓瑜站在院子里,天晴得很好,偶尔夹杂着一丝凉风,不算冷。
病了这么些日子,她已经好久没呼吸过外面的新鲜空气了,乍一出来,看哪都觉得舒服养眼。
忙碌穿梭的下人们见到她都很热情地打招呼。
杜晓瑜一一笑着回应。
静娘拿了件薄披风出来给她披上,温声道:“大病初愈,姑娘还是不要站在迎风口的好,明天是大年初一,还得去县城里进香呢,可别到时候又受了风去不了。”
杜晓瑜想到了什么,脸色逐渐晦暗下来,“静娘,我明天不去县城进香,我有事,要去镇上。”
静娘不解,“姑娘去镇上做什么?”
杜晓瑜抿了嘴巴,没吱声。
静娘不敢再多问,只说:“姑娘要去镇上,那奴婢便追随您去。”
杜晓瑜点点头,没站多大会就回了房。
今年的除夕请了丁二庆一家过来吃团圆饭,晚饭的时候,一大家子人坐在松针上吃得可高兴了,欢声笑语不断。
做菜的时候杜晓瑜就特地吩咐了多做一些,等这些个主子们都入了席,杜晓瑜便让静娘水苏带着林嬷嬷她们去偏房里摆了一桌好好聚聚。
晚饭过后,发红包。
今年丁家宽裕,丁里正两口子出手也大方,杜晓瑜、团子、傅凉枭、丁文章、丁文祥和廉氏每个人都得了两个红包,每个红包有一两六钱八分银子,寓意很深,丁二庆也给他们发了红包,虽然小,但心意在,每个人心里都是高兴的。
之后,杜晓瑜又给团子和下人们发了红包,静娘和水苏一人给二两银子作为她们辛苦伺候她的年终奖,给杜家下人的则是一人一百个铜板,毕竟杜三爷说过这些人的月例从杜家拿,所以她也只是意思意思。
杜家下人们自然不会有什么怨言。
至于给团子的,就全部是铜板了。
团子十分的兴奋,直呼等开春去了私塾就能买好多好吃的分给小伙伴了。
桃源镇民风淳朴,除了个别特殊的,大多数做小本生意的都是老实人,像团子这么大的孩子,只有拿着铜板去才能买到东西,否则要拿着碎银子甚至是银锭子,大多数摊贩都不敢卖东西给他,因为怕那银子是孩子不懂事从大人手里顺来的,卖东西给他容易引起纠纷。
所以杜晓瑜每次给团子的零花钱都没有碎银,银锭子就更不可能了,全是一个一个的铜板。
对于团子来讲,你给他一个五十两的大银锭还不如给他十个铜板让他高兴。
发完压岁钱,天已经黑了,丁文章准备了花炮,比去年的花样多,早就搬到宅子前面的空地上整齐放好,放眼望去,很长的一排,想来有的看了。
丁文章并不急着点燃火线,让团子带着他的小伙伴们去老宅那边一家一家的通知乡邻出来看烟花。
乡邻们听说有烟花看,全都点了油灯往新宅那边赶。
不多会儿,大人孩子就围成了一圈,一个个好奇又期待地望着那边的花炮。
丁文章大声道:“你们走开些,我要点火了。”
丁二庆招呼着众人往后退,丁文章点完火线之后大步跑过来,然后那烟花就呼啸着升到半空,“嘭”一声炸开来,五颜六色,漂亮极了,绚烂的颜色映照出底下孩子们一张张兴奋的笑脸,蹦蹦跳跳。
一直到花炮放完,乡邻们都不肯离去。
杜晓瑜只好把他们请到自己家,让水苏去把专门为过年买的松子糖和炒瓜子之类的干果拿出来招待,最后弄得堂屋里到处是瓜子皮。
夜深的时候众人才散去,杜晓瑜也终于能回房睡一下了。
照例是静娘给她守夜。
杜晓瑜在入睡前吩咐她,“明天把秦老伯送给我的鹿茸带上,再另外挑一些咱们买来的上好的补品,咱们去镇上拜年。”
静娘不知道杜晓瑜要去谁家拜年,但她觉得不妥,“别的补品也便罢了,但那鹿茸是秦老爷特地托人从京城带回来的,奴婢看过,是上乘货呢,姑娘还一口都没吃过,真打算拿去送人?”
杜晓瑜道:“秦老伯既然送给了我,那我想怎么处置都是可以的,比起我,有人更需要鹿茸补身子。”
说完,又吩咐了一句,“你去告诉阿福哥哥,明天早起陪我去镇上。”
静娘找到傅凉枭转告了杜晓瑜的话,傅凉枭颔首,情绪很淡,“嗯,知道了。”
静娘诧异,“王爷都不问问姑娘准备去给谁家拜年吗?”
傅凉枭垂下眼睫,筱筱在镇上认识的人不多,就那么几家而已,而能让她如此上心的,也只能是薛家了。
他还记得她说过,她会去替薛方明兄妹尽孝。
“不必问。”傅凉枭回过神来,声音里带着十分的笃定,“只要是她想做的事,不管什么,本王陪着就是了。”
翌日,大年初一。
丁二庆一家早早就换了新衣裳去老宅等丁里正他们。
廉氏也是早起梳洗换了年前新做的衣裙,有杜晓瑜的帮助,廉氏产后恢复得很好,皮肤也越来越有光泽,如今把那颜色亮丽的马面裙一换,外套褙子,头上再插一支翡翠簪,整个人看起来竟像个还没嫁过人的大姑娘,光彩照人。
已经习惯了廉氏穿着素净的丁文章还是头一回见到廉氏这么打扮,当即就看直了眼睛,险些连反应都给忘了。
这通身的打扮都是杜晓瑜帮着挑的料子花色和款式,廉氏往镜子里一看,也是惊了一下,没想到自己都嫁人了还能有这么好看的时候。
“媳妇儿,你今天可真好看。”丁文章忍不住夸赞了一句。
廉氏羞得满脸通红,轻嗤,“瞧把你那嘴巴给贫的,你快帮我瞅瞅,还有没有哪里不妥当的?”
“妥了,都妥了。”丁文章傻乐,“已经这么好看了,哪里还有不妥的?”
说完,忍不住抱她。
廉氏瞅他,“就你这双眼睛,能看得出个什么来?大早上的你也不害臊,快放开我,我要去找小姑子看看,得她点了头才算真的妥了,否则我可不好意思出门去见人。”
丁文章依依不舍地松开她,廉氏马上去找杜晓瑜。
杜晓瑜也梳洗穿戴好了,穿的却不是年前做的新衣裳,而是以前的旧衣,颜色很素净。
廉氏站在门口,看着杜晓瑜这一身打扮,调侃道:“今儿是大年初一,照理该穿新衣,妹怎么反倒是换上以前的旧衣服了,是不是那新衣裳不合身,要是不合身,我柜子里还有一套没穿过的,这就拿过来给你试试。”
“不用了。”杜晓瑜拦住廉氏,缓缓说道:“嫂嫂,我和阿福哥哥要赶早去镇上拜年,一会儿爹娘要是过来了,你帮我转告一声,就说我不去县城了,送你们去县城的马车我已经托人雇好,应该很快就能赶到,到时候你们坐着马车去县城,这样快一点,大概午时都不用就能到。”
廉氏皱起眉头,“妹啊,我以前没听你说起过你在镇上认识什么人啊,你到底去给谁拜年?”
杜晓瑜脸色沉郁,“嫂嫂就别问了,这是我自己的事,不想把你们也牵扯进来。”
廉氏听她这么说,越发的不放心了,可是看看杜晓瑜的脸色的确不是很好,怕再三追问惹恼了她,廉氏只好把话都给憋回去,改口道:“你放心吧,我会跟爹娘细细解释的,只是你们这一路上也要注意安全,常有小孩子会在路边放炮仗玩,仔细惊了马儿。”
杜晓瑜没什么情绪地点点头,叫上静娘,静娘手里拿的全是按照杜晓瑜吩咐准备的拜年礼,主仆二人走到外院。
杜晓瑜又吩咐了两个护院留下来看家,另外两个护送廉氏他们去镇上,把一切都打点妥当才走到大门外。
傅凉枭早就在外面等了,见到她出来,眼眸中快速划过一抹愧疚之色。
“阿福哥哥,咱们走吧!”杜晓瑜叫上傅凉枭,两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静娘负责坐在外面赶车,很快挥动鞭子朝着镇上行去。
杜晓瑜以前打听过,知道薛方明家在哪,因此走得很顺利,到了镇上没多久就找到薛方明家。
他们家不算太富裕,住的是个二进宅子,比杜晓瑜的宅子小上很多,此时大门紧闭,门上也没有粘贴对联和年画,丝毫没有过年的喜气,在周围人家红灯笼红对联的映衬之下越发显得萧索凄凉。
杜晓瑜上前敲门。
里头很快传来声音,“谁啊?”
紧跟着,有个穿着藏蓝色旧袄子的妇人推开门,见到杜晓瑜几人,脸上露出疑惑来,“你们找谁?”
杜晓瑜道:“我是薛姑娘的朋友,特地来你们家拜年的,敢问,贵府老爷和夫人都在家吗?”
开门的妇人是薛家的仆妇方姑姑。
因着薛绛珠和薛方明相继离世,薛父薛母悲痛万分,关了布庄,遣散了家里的下人,只剩方姑姑这个陪嫁。
听到杜晓瑜自称是小姐的朋友,方姑姑不由得皱起眉头,“小姐在世时相互往来的朋友并不多,既然你们与她认识,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们?”
杜晓瑜不慌不忙地道:“我没来过薛家,姑姑自然不认得我,我们大老远赶来,就是想给二老拜个年,还望姑姑进去通报一声。”
方姑姑本来想直接撵人的,可是想想老爷夫人这段日子憔悴得不成样子,或许来个客人能让他们精神精神,索性点点头,“那你们等等吧,我进去通报一声。”
杜晓瑜客气地笑了笑,“劳烦姑姑了。”
方姑姑很快去了上房屋。
薛父坐在屋里发呆,薛母正在收拾东西,他们打算回老家种田去,不在镇上了。
方姑姑进门,行了礼才道:“老爷,太太,外面有个姑娘自称是小姐的朋友,趁着今儿大年初一来咱们家拜年的,要不要请进来?”
薛父一愣。
薛母也停下了收拾东西的动作,疑惑地看向方姑姑,“珠儿的朋友?”
“是。”
薛母没了主意,看向薛父。
薛父摆摆手,“既然是珠儿的朋友,人家一片好心,咱们总不能把人往外撵,去请进来吧!”
方姑姑很快出去传话。
杜晓瑜、傅凉枭和静娘三个跟着她走进大门,院子里栽种着一棵拐枣树,树枝上光秃秃的,地上有一些黄叶,看样子是从外面吹进来的,杜晓瑜还看到墙角堆放着一些白色的东西,用大石块压着,像是刚撤下来不久的白幡。
院子倒是不破败,只不过景象太过凄楚,让人心情沉重。
杜晓瑜只随便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随着方姑姑走到上房屋里。
薛父薛母早就在主位上坐好了,见到杜晓瑜几人进来,双双拿眼睛打量着他们。
薛母忍不住开口问,“这位姑娘,你真的是珠儿的朋友吗?为什么我不认识你?”
杜晓瑜给二老行了礼之后勉强笑着说道:“我跟薛姑娘相识的时间不长,所以伯母不认识我也是正常的,今儿是大年初一,我特地带了一些东西来给你们拜年,希望伯父伯母能在新的一年里重振精神,以慰薛姑娘的在天之灵。”
听到杜晓瑜提及薛绛珠,薛母当场就泪崩了,一下子哽咽起来,眼圈红得厉害。
杜晓瑜走过去安慰她,“伯母,过去的事和过去的人咱们都追不回来,所以必须往前看,伯父和您都还年轻,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薛母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的抹眼泪。
杜晓瑜又道:“薛姑娘不过十六,想来伯母也才三十出头,这个年龄是很容易再有子嗣的,若是伯父伯母肯从悲痛中走出来,假以时日再重新生育子嗣,薛姑娘和薛公子在天有灵,一定会为你们感到高兴的。”
薛父闻言,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方姑姑更是诧异地看向杜晓瑜。
薛母则是浑身一震,尔后不停地摇头,“不行的,我当年生珠儿的时候伤了根本,大夫说我以后都不可能再有怀孕的机会了。”
这件事是杜晓瑜一早就打听好的,薛母身子不好,所以不易有孕,她想,薛方明和薛绛珠已经不在了,要想弥补这对夫妻,物质上的东西远远不够,那么,就只能送他们一个孩子,有了孩子,相信他们用不了多久就能从那段悲伤里面走出来。
杜晓瑜微微一笑,“巧了,我家祖上是名医,我爷爷把一身医术传给了我爹,我爹又传给我,给妇人看病这方面,刚好是我的强项,夫人若是信得过我,以后我会因着与薛姑娘的交情隔段时间过来给您调养身子。”
薛母突然激动起来,抓住杜晓瑜的手,“姑娘,你说的都是真的吗?可别是想着逗我开心,最后让我空欢喜一场啊!”
杜晓瑜道:“您要是不信,可以出去打听,仁济堂……隔壁的医馆大夫跟我是老熟人了,他知道我懂医术,尤其是擅长医治妇人病。”
薛母原本在听到“仁济堂”三个字的时候脸色突然难看起来,但听杜晓瑜说是隔壁的坐诊大夫,她马上又激动起来,那位吴大夫在镇上可是出了名的,这位姑娘既然认识吴大夫,还敢打包票让她出去打听,那想来定不会是在撒谎了。
薛母咽了咽唾沫,磕磕巴巴地问:“那,那要医治好我这个病,需要多少钱?”
杜晓瑜先坐下来给薛母把脉,过后才说道:“伯母的这个病有些年限了,需要用到很多珍贵的药材,可不便宜,听说你们家镇上的布庄转让了,如果没有收入来源,凭你们现在的家境,可支撑不起那么昂贵的药材调理。
要不这样吧,我出钱帮你们把布庄盘回来,就当你们欠了我这笔钱,以后,薛伯伯要更加打起精神来管理布庄,只有生意红火了,才能有钱赚,赚到钱了才能给薛伯母买药材调理,再者,你们也欠着我钱呢,更不能像现在一样颓废懈怠了。”
薛父一下子从凳子上站起来,满是怀疑地看着杜晓瑜,“姑娘,你到底是谁,来我们家的目的又是什么?”
起初他还以为杜晓瑜是来骗钱的,但是听到后面,她好像一分钱都没赚,反倒自己掏钱帮他们把已经转让了的铺子给盘回来。
薛父不相信这天底下会有如此傻的人上赶着给人送钱,所以他越发的不相信杜晓瑜。
薛母则是扯着帕子,双眼含泪地望着薛父,“当家的,我……我想要个孩子。”
儿子死了,香火也就断了,薛父何尝不想再要个孩子,可是就光凭这丫头的一面之词,能靠谱吗?
杜晓瑜知道薛父怀疑自己,再一次不慌不忙地说道:“薛伯伯不用怀疑我,薛姑娘生前对我有恩,我如今不过是来报恩罢了。”
在薛父质疑的目光下,杜晓瑜把自己编造好的那套说辞拿出来,告诉他们薛绛珠当初是如何如何救了自己一命,说得煞有介事,还把薛母又说哭了一回,薛父最终选择相信了她。
杜晓瑜心中大喜,出了薛家就去布庄,花了高价把铺子重新给盘回来,还联系了人,一过完年就来给铺子装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