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和段浩方通过气了,都觉得这是件好事。段浩方就想赶着过年前把这喜事给办了,也沾沾喜气,好歹是个善行嘛。就自己拿了钱给了富贵赶着把这喜事给办了。
棉花穿着红嫁衣戴着大红的头花坐在炕上大哭,给她开脸的吕妈妈直叹气:“快别哭了,粉都哭湿了。”一边让红花拿粉来再给她均上。
棉花哭得抽噎,外边贵水媳妇掀帘子进来,一看就笑了:“今天大喜的日子,哭什么!”她过来先给吕妈妈和红花蹲了个福才走到棉花身旁,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布包打开摊到棉花跟前,上面是一根细细的喜鹊登梅的银钗,做工是粗糙了点,但一看就是新打出来的,亮锃锃的晃人眼睛。
贵水媳妇笑着说:“这是大哥求人一定要今天打出来的,让你戴着进门!”
棉花的泪哗啦一下涌出更多来,哭得腰都直不起来。贵水媳妇给她戴上后,吕妈妈说:“好了,新娘子该出去了,再不出去就误了好时候了。”
红花笑着拿过来新裁的一块红布盖在棉花头上,几人扶着出门,走出去棉花按着贵水媳妇的手说:“我要去给二奶奶磕头。”
贵水媳妇一怔连忙说:“应该的!这是应该的!”
吕妈妈和红花眼神一碰一笑,扶着她又转回到二姐的房门前。
今天棉花出门二姐就让米妹几个丫头把屋子先让出来一天,好让她从丫头的屋子里出去,这时米妹和青萝都围在二姐身旁,一堆人磕着瓜子嘻笑。
二姐推着丫头说:“今天是棉花出门,回头你们一个个都有这一天!”几个丫头脸红红笑着挤在一起,二姐见青萝脸色不好,拉过她搂在怀里笑着逗她:“听见外面的声音,是不是想嫁人了?”
米妹的脸上一僵,小心翼翼的看青萝,见她脸色突然变得青白,米妹笑着上前挤开她抱着二姐的胳膊说:“二奶奶只疼青萝!就把我忘了!”
二姐被米妹一扑吓了一跳,按着她的额头说:“死丫头!你要是像青萝那么能干,我也一样疼你!”
过了一会儿米妹趁空拉着青萝到外屋去,小声交待她道:“在姑娘面前千万别露出这张脸了!好不容易红花姐替我们瞒下来!你又在弄什么?”
青萝眼睛泛红,低下头默不作声,米妹急得没办法,拿了杯子倒了杯水给她喝,劝道:“都跟着姑娘好几年了,好日子你过够了是不是?姑娘的性子你还不清楚?只要你好好的,姑娘只有疼你的。你要是想些乱七八糟的招了姑娘厌烦,那…那可怎么办?”米妹气得甩了她的手,转身跺脚。
青萝的事是谁都没想到的,她们三个一起买进来,这事要是翻出来她跟米妹也别想逃。到时就是哭着喊着说自己是清白人家进来的也没用。这世道女子的名声大过天,要是真有一天青萝的事让人知道了,她们三个也只能跳井了。
好不容易才过上好日子,看看红花和棉花,日后姑娘也会找人家送她们出嫁,这可比在家里耕地干活好得多。姑娘不吝惜钱,红花和棉花出门姑娘都掏钱给她们办嫁妆,让她们风风光光的出门。七斤和米妹也在无人时偷笑着商量着到了她们出门的时候,姑娘会给什么东西,有时说着说着都会笑起来你推我打闹成一团。
米妹想嫁人,想过好日子,不想再被卖出去。自从进了吴家开始侍候二姐开始,她就过得比以前不知道好多少倍。在二姐屋子里她能吃饱能穿暖,又不会挨打。以前在家她多吃一口娘的巴掌都能呼过来,干活时跑得慢一点扫帚就打在她身上了。好衣服都是弟弟的,她穿的衣服都是她娘拿自己的旧衣改的,为了日后长大还能穿总是袖子裤子挽上好几层。
米妹不想走,不想离开吴二姐。
她转身看着青萝,说:“你要是老这个样子,让二奶奶看出什么来,可怎么办?”
青萝撩起衣裳擦了擦泪,深吸一口气点头道:“…我不会连累你们的。”
米妹看着青萝这个样子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三人从进吴家起就是住一个屋睡一个炕的好姐妹,姑娘待她们好,她们自己也没什么嫌隙在,一直都是和和气气的。要是没青萝这件事,只怕她们到出门都是和和气气的。
两人一坐一站谁都说不出来话了。
帘子一掀红花进来,看两人这样笑骂道:“干什么呢?快过来!新娘子要给二奶奶磕头。”
两人顾不上多说赶快端着笑迎过去,青萝把帘子掀得高高的让顶着红盖头的棉花进来,米妹进里屋告诉二姐。
红花笑着看着棉花让贵水媳妇扶进去后,转身拉着青萝出屋站在外面廊下,打量着她小声问:“…怎么了?米妹给你难受了?”说着抬手帮她擦了擦泪。
青萝本来见了红花有些怕,听她说话跟以前一样,鼻子一酸泪就掉下来了,红花笑着拉她坐到一旁,拿出帕子给她说:“哭什么?都是一个屋子里的人,有什么委屈不能说开了?”青萝低头不吭声,半天才挤出一句:“…我想死。”
红花一怔,兜头一巴掌清清脆脆的拍在青萝脸上,怒道:“傻丫头没一点出息!”说着拉她起来往院后面走,一边说,“想死我成全你!走!咱跳井去!”
青萝让她推着到了后院,刘妈妈正带着小丫头在井边洗菜,见红花过来本来想笑着迎过来,一见两人脸色不对带着小丫头端着菜就溜回了灶间掩上了门。
小丫头想扒着门缝看,让刘妈妈一掌呼到头上。小丫头捂着头说:“婆婆,外面在干什么?”
刘妈妈举起手虎着脸吓她道:“干什么?找板子打你!”
小丫头唬得一声捂着屁股钻里屋去了。
红花拉着青萝到井边,青萝闻到水的腥气,感觉到从井口涌上来的寒意,突然想逃跑!红花按着她的头把她往井口推,说:“不是想死吗?栽下去就行了!去啊!”
青萝拼命挣扎起来!哭叫着向后退!红花扯着她往井边推,骂道:“不是想跳吗?跳啊!你怎么不跳!”
青萝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来,抱着红花的腿往后躲,死活不往井边去。
这边吵得热闹,有人就探头探脑的在一边瞧,一看是红花和青萝两个二姐屋子里的大丫头,缩头搭脑的跑了。
红花假意推了她几下,见她越哭越惨,又是好笑又是生气。这傻丫头啊,那个事最在意的还是她自己,瞧她把自己折腾的,要是她坦荡点,这事慢慢的也就揭过去了,偏偏她越来越别扭,不知道在心里把自己怨成什么样了,只怕从她出门后这傻丫头在屋子里就是这副鬼样子。
红花想起来又恼了,兜头在她脑门上呼了一巴掌,骂道:“往常见你还挺厉害的,教训起别人来一套一套的,原来只是个花架子,瞧着吓唬别人挺有用,踢一脚自己先垮了,没用的东西!”
那边小丫头把吕妈妈叫过来了,一见是红花和青萝,吕妈妈也不敢上前教训她们,堆着满脸的笑凑过去说:“这是在干嘛啊?二奶奶那边正找人呢?”又过去扶起青萝替她擦泪道,“啊呀青萝丫头,你是捡了多少钱啊!”
红花噗哧笑了,看着青萝说:“可不是见着钱了吗?这一跤摔得可脆了!”
吕妈妈笑道:“怕是这边的地不平,又湿滑才摔了青萝姑娘。”又转头对青萝说,“好丫头,跟吕妈妈走,我那里有上好的药膏,给你擦上就不痛了。”一边说一边抬着她的小脸啧啧道,“瞧这小脸哭的,都成花脸猫了。”
红花跟着吕妈妈带着青萝回了三个婆子住的屋子,进门吕妈妈把青萝扶到摆着自己的被子的炕边上坐着,转身又拿了茶来倒给她喝,转身又掀帘子出屋端盆兑水,回来又拧开一小瓶子往里洒了两滴才端回来让青萝洗脸。
红花笑着问道:“吕妈妈这里好东西就是多,那小瓶子里是什么啊?”
吕妈妈笑着拿过来给她,打开一闻一股醋味就飘出来,红花推开小瓶子皱眉道:“洗脸水里放这个有什么用啊?”吕妈妈得意道:“这你就不懂了吧?加了醋的水洗脸,特别滑还不容易长疙瘩,颜色还特别好。”
红花奇道:“真的?”又拿过小瓶来仔细打量了会儿才递回去说,“吕妈妈就是懂得多。”说着抬起手来说,“我这几日总觉得手变粗了,您给看看有什么办法没有?”
两人这边说着话,都没去看青萝。等她洗好脸后才转过来看她,红花扳着她的脸看着她泛红的眼睛愁道:“这可怎么办?吕妈妈可有办法?”
吕妈妈也为难了,青萝哭得厉害,眼睛泛红发肿,没有个一两天缓不过来。只好先拿胭脂给她均上,说:“这事原不该我开这个口,只是丫头们这些日子闹得也有些太狠了。往常只有咱们自己人在院子里还好说,如今二爷回来了,来院子里走动的人就多了。”吕妈妈谁也不看自言自语的说完,抬起重新施过脂粉的青萝的脸笑道,“又是个漂亮丫头了。”
红花经吕妈妈这么一说才回过味来,以前也是想替青萝几个丫头遮掩一二,毕竟几年下来大家一个屋子里吃睡,又都侍候二姐,她虽然出了门也不愿意让她们被卖掉或者落到什么下场去。可如今这一看明显是瞒不住了,与其让别人告诉二姐,不如她这就领着青萝跪到二姐跟前去,好歹还能帮她们一把。
红花打定主意站起来到门外看,回来求吕妈妈去瞧瞧给二姐磕头的棉花走了没有。吕妈妈笑着答应着去了。
红花回来拉着青萝的手说:“这下是死是活我都跟着你们,别怕。到了姑娘跟前不许撒谎,姑娘是个什么处置都不许你说一个不字,也不许怨恨姑娘!”
青萝咬着嘴点头。
吕妈妈回来说棉花已经走了,二姐屋子里只有二姐和米妹。红花拉着青萝就去了,进了屋只见二姐坐在炕头,米妹正在跟她说棉花的事,两人正笑着就见红花扯着红肿着眼睛的青萝过来。
二姐一怔,招手把青萝拉到身旁坐下,笑道:“让你红花姐教训了?”一边拍着她的背对红花笑道,“你也是,在家教训你家那口子还不够,还要到我这里教训我的丫头。”
红花一把将青萝扯过来,按着她跪下,自己也跟着扑通跪下,二姐这下知道这两人这样是有原因的,见米妹也是一脸青白惊慌就知道这群丫头有大事瞒着她!沉下脸说:“要是有话就现在说,有错也现在认。过了这个点我可不听求饶的话了。”
青萝的眼泪哗的就涌出来了,哭得直倒噎气,砰砰的磕头道:“姑娘,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求姑娘只罚我一个!不关她们的事!”
二姐的眼睛里都要冒火了!这几个丫头跟着她几年,要不是都看着好也不会带到段家来,求的就是她们这份忠心,如今是怎么了?一个一个都有了主意是吗?棉花能给自己找人家,难不成青萝也有样学样?红花又是怎么回事?
二姐压低声喝道:“不许嚎!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张妈妈堵住她嘴!”
米妹急步过来死死捂住青萝的嘴,在她耳边急道:“姐姐你想干什么啊?你到底想干什么啊?”青萝泪流满脸拼命摇头,跟她撕扯,两人一个要说,一个不敢让说,在地上扭成一团。
二姐看红花,让她过来。红花膝行着过去,抓住二姐的手小声说:“姑娘!这事说起来就长了!”一边把青萝之前说的给学了一遍,又说是宝贵过来提亲,青萝不愿意嫁才把这事嚷出来,她知道后怕这事闹大坏了二姐的名声,这才偷偷顶了青萝认了这门亲。说罢磕头道:“姑娘!红花绝不是故意要瞒着姑娘!姑娘要是不信我,我宁愿一头碰死在这里!”
她抬头见二姐脸上阴晴不定,又扑上来小声说:“我也是瞧青萝以往还算是个忠心的,就是米妹和七斤为这事卖了也可惜。姑娘如今刚进门,自己人倒先打成一团倒便宜了别人去!姑娘!姑娘!”红花死死握着二姐的手拼命想从她脸上看出点意思来,这下她们四个人的性命可都在二姐的一念之间。
米妹听到红花全都说了,脚一软就坐地上了,青萝只是趴在地上哭,头都抬不起来。
二姐一开始让红花给说怔了,看见几个丫头的模样她知道此时自己绝对不能自乱阵脚!
她低喝道:“青萝不许再哭!!闭上嘴!!”又对米妹说,“领她出去!这几天不要让她出来!”
米妹连滚带爬的扯着青萝出去,红花还要再说,二姐瞪了她一眼道:“你闭嘴!等会儿我再教训你!”
这会儿幸好是段浩方不在家,可这屋子里走了张妈妈和七斤本来人就少了,就剩下青萝和米妹两个人侍候,等段浩方回来看见两人一个哭得乱七八糟一个吓得失魂落魄必定要问!
这事不能让段家人知道!一点风声都不能透出去!
二姐攥着手帕想了半天,红花心惊胆战的等在一旁。
二姐见她这样,虽然恨她背叛自己,可这会儿也只能先安抚而不是责骂,于是温言道:“你容我想想,这人要是不卖,又该怎么处置?这事要遮掩过去总要有个法子,不然日后老这么过几天来一回的,早晚让人看出来。”
红花早在进来前就想好了,趴在二姐耳边说:“我有一个主意,把青萝嫁出去!”
“嫁出去?”二姐挑眉,这倒是个盖起来的好主意。不管她之前怎么着,嫁出去了自然就不关吴家段家的事了。那要把青萝远远的嫁出去?二姐想起这些年来青萝的忠心顺意,有些舍不得了。买来的三个丫头里她第一喜欢七斤,第二喜欢青萝,米妹最机灵却是排在最后的那个。她记得吴大姐在买丫头前跟她说的话,丫头要选老实的来用。
要是没这个出身的事,青萝是个挑不出一点错的好丫头。
二姐一边觉得青萝这件事恶心,一边又怕匆匆处置了倒可惜了一个好丫头。她的屋子里本来人看着多,可婆子她是不敢多信的,也不敢多捧着,红花又嫁了人,就剩下这三个丫头,人本来就不够用,结果青萝又出了这个事。
这事不能马虎,不能莽撞,不然屋子里的人心就要散了。
二姐没答应红花出的这个将青萝嫁出去的主意,只是说要再多想想,让她这几天就别进来了,专心在家里收拾东西。
红花自然知道二姐这是恼了她,可一时也没别的办法,只得先回家去。这个年他们一家子也要去老宅过,屋子里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她应该在二姐屋子里帮着收拾箱子才对,可二姐偏在此时让她回家了,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等她回了家宝贵就问她怎么回来的?她吱吱唔唔的说二奶奶放她的假,等要走了再过去侍候不迟。
宝贵道:“你怎么糊涂了?家里的事值什么啊?你把二奶奶侍候好了什么没有啊?快去!快去!”
可红花也不敢回去,还是天天呆在家里,怕宝贵再说她,就没日没夜的给宝贵他爹缝了件过年的新衣裳,又给宝贵也缝了件,熬得两只眼睛通红,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宝贵再问起,她就只是推说过年了她怎么着也要给家里人都做件新衣裳才行,胡乱搪塞一通。
二姐怕青萝哭成那个样子不好说,拿着个不大不小的错让胡妈妈去赏了青萝和米妹一顿板子。段浩方回来见屋子里就剩下一个米妹侍候也没问起,二姐这才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