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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18文学 > 古言 > 妻调令 > 第155章
  纪凛一只手覆在膝盖上,因为受伤之故,脸色苍白,唇色也淡近无,披散而下的鸦羽般的黑发使他看起来添了几分脆弱之美。
  “江南……听说三叔你这几年在江南干得挺大的,还和北蛮做起了生意,可有这事?”
  纪三老爷一脸厌恶道,“我就是死,也不会和那蛮子做什么劳子的生意,倒是中途劫了几批通往北蛮的货物。那些为了钱财没有阴德的商人,将咱们大周的东西运去北蛮,倒是挺勤快的……”
  纪凛安静地听着他咒骂那些贪婪的商贩,等他住口,又问道:“三叔你怎么知道那些货物是运去北蛮的?从何处得来的消息?难道是万氏银庄?万氏银庄虽管着两江四岭之银,可还没那般大的能奈将手伸向北疆。或者是三叔盯上了谁,发现其中有北蛮的探子……”
  随着他的一步步分析,纪三老爷的神色不断地变幻,到最后看他的目光已经多了一种骇然。
  大侄子你不要吓小叔啊!叔年纪大了,不经吓!
  “三叔,说吧,那个人是谁?是不是和当年的事情有关?或者,那人也和北蛮有关?”他的声音又轻又柔,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但却让纪三老爷压力山大。
  纪三老爷有些坐卧难安,见他一双黝黑的眼睛看着,冷汗又刷的一下出来了。
  半晌,他知逃不过,只得道:“那人是北蛮潜伏在大周的公主,也是如今北蛮王庭汗达王的王姐。她是北蛮王族培养出来的公主,让她特地学了咱们大周的规矩礼仪和雅言,看起来就像一个大周的女人,然后将她派来大周,一直潜伏在大周见机行事。”
  “她是个奇女子,有勇有谋,若不是外祖父当年发现她的异常,揭穿她的身份,不然……”如今的皇帝就要换成景王来当了。
  “高宗皇帝?”纪凛若有所思,尔后想到了什么,倏地瞪大了眼睛,“她是景王的生母?当年生了景王的宫女,听说是病逝而亡。”
  纪三老爷忍不住瞪大眼睛,“你怎么会知道?谁告诉你的?你自己查的?”他直觉不可能,这侄子就算再聪明,几十年前的事情了,他还没出生呢,怎么知道的?
  纪凛瞟了他三叔一眼,冷静地道:“这事还是从去年九月份说起,我见到了静宁郡主的奶娘陈氏,得知了一些当年的事情,那时候我还以为自己是个奸生子……”说到这里,他语气顿了下,继续道:“后来问了祖母,祖母虽然说了,但我觉得这其中的事情处处透着古怪,很多事情都讲不通,而且设计这一切的人,对咱们家太熟悉了,定然是对镇国公府有过研究的人,于是我让人去查,宫里宫外都查了……”
  听着他说自己从万氏银庄提了一大笔银子,如何广撒网,无论是江湖、朝堂、后宫、勋贵府第都没有放过,将二十年前所发生的疑点之事都一网打击,纪三老爷脸色越发的僵硬,看他的目光已经不知道用什么来形容了。
  心思慎密之至,清晰的逻辑条理,没有一点遗漏。
  “会注意到景王生母,还是因为当初景王要娶阿潋的姐姐,阿潋心里不放心,让我去查。我去宗人府查景王的身世,于是又查出了一些奇怪的事情,那时候我就觉得这个能怀上高宗皇帝幼子的宫女不简单,她的死也处处透着疑点,还有景王被高宗逼着出家的事情,也着实古怪,那时候虽然没有继续查下去,可是已经记住她了。然后,九月份那时候,我大病一场,袁朗来探望我时,我请他帮查景王生母的事情。”说到这里,他弯唇笑了下。
  这个笑容,落在纪三老爷眼里,让他心脏都缩了下。
  然后他又想着,如果当年有暄和在,是不是父亲就不会枉死,大哥一家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情?只可惜暄和出生得太迟了。
  “袁朗现在是驸马,而且又是皇后的娘家人,襄夷公主对他一往情深,加之他行事谨慎,眼光毒辣,让他查这事情最是恰当不过。很快,他便给我透露一个消息,当年那个生育了景王的宫女不仅没死,甚至在一股神秘的势力帮助下,顺利脱离了宫廷。”
  说到这里,他朝纪三老爷弯唇笑了下,“不过我倒还没有查出她是北蛮公主的身份,只知道她是个不简单的女人,而当年的事情,尾巴扫得太干净了,我发现其中也有那股救了景王生母势力的影子。要不是当初祖母因为祖父之事方寸大乱,想来祖母也会发现其中的痕迹,可惜……”
  他说可惜,但是面上一片温和之色,温和得麻木,温和得没有情绪。
  纪三老爷看得难受。
  ☆、第 181 章
  纪凛纵然心思慎密,可惜那些事情时隔太久,想要查明也不容易,能做到这程度,已经很了不起了,甚至在纪三老爷看来,简直让他无法形容。
  要不是当初因为景王要娶曲沁的原因,纪凛也不会因为曲潋的请求去查景王,继而不会发现当年宫廷里的秘辛,更不会将这些事情联系起来,发现其中的关键,原本还有一些想不明白的事情,在纪三老爷透露北蛮公主的身份,才将事情联系起来,一一还原。
  纪三老爷知他已经查得差不多,此时隐瞒也无用,便说道:“太.祖皇帝当年打江山时,西域和北蛮草原恰好结束了长达近十年的战事,签定了互不侵犯条约。然后西域、北疆之地等都转而休养生息,北蛮草原十几个部族也趁着这时机壮大自己的实力,等大周建立初期,北蛮那位老汗王正是野心勃勃之时,计划着南侵,若非大周无数悍将镇守边境,只怕那时候大周的江山不稳。”
  “当年父亲颇有先祖遗风,是一员猛将,北蛮闻风丧胆,父亲镇守边镜大半生,以长阳关之北的阴簏山为界,北蛮从未能越雷池一步。北蛮那位公主是个有见识的,她隐瞒身份来到大周,混入宫廷,原是想要刺杀高宗皇帝,可没想到阴错阳差之下会与高宗皇帝一夜露水姻缘怀上身孕,也因为怀了身孕,才会暴露了她的身份。”
  “高宗皇帝要赐死她时,是北蛮隐藏在大周的那股势力将她救走的,他们原本是要将景王舅舅带走,可惜高宗皇帝拦下了。北蛮公主潜伏在大周多年,对大周的情况颇为了解,若非她因怀孕自暴身份,恐怕会一直隐藏下去,也因为如此,才暴露了北蛮在大周经营的势力,转为明棋。太宗皇帝极其愤怒,开始着手处理这股势力,可惜因为北蛮公主的事情,北蛮在大周的势力隐藏得更深了,还有一些没能查出来。”
  “父亲是位良将,他半生镇守北疆,不仅阻扰北蛮南侵,甚至让北蛮铁骑死伤无数,让北蛮王族极为忌惮,也因为如此,那位北蛮公主才想要除去父亲,甚至毁去镇国公府,不管毁去哪个,只要能挫伤镇国公府的力量便可。”
  说到这里,他苦笑了一下,“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当年的事情会发生得这般让人措手不及,便是如此。母亲那时候正准备出发去北疆与父亲会合,没想到大嫂此时会怀上身子,而且怀相极不好,后来静宁姐姐的事情,又拖住了母亲。”
  “母亲当年正要让人去查,可那时候父亲那边正好出了事情,母亲分身乏术,就这么一个疏忽,就错过了。北蛮为了对付大周,在大周经营了数十年,若不是北蛮公主的身份暴露,恐怕也无人能知北蛮竟然有此一招,在前朝时期,便已经派人来大周小心经营,作为对付大周的杀手锏。高宗皇帝当年清除了一批北蛮的势力,但仍有些藏得太深,一直没能清除。”
  “北蛮公主逃离皇宫后,她就在民间隐藏起来,在父亲死后,她后来便辗转去了江南。还记得你十二岁那时,我们追击漕帮叛逃人员时,经过安源镇遇到的那位姬夫人么?你当时还觉得她有些面善,确实面善,因为她就是景王的生母,她这些年一直隐居在江南,化名为江南富商夫人,为北蛮做事。”
  说到这里,纪三老爷又自嘲地笑了下,“几个月前,我在嘉陵关救了一名少女,没想到会是现在汗达王的女儿,原是想要将她当作人质的,没想到因为她,牵扯出那么多的旧事,也让我终于能查明了当年的真相。然后我便回了江南,花了些时间,伏杀了姬夫人,将她这些年经营的势力也一网打击,不过可能有一些隐藏得更深的逃了。”
  说着,他看向侄子,冷静地道:“暄和,我杀了姬夫人的事景王舅舅迟早会知道的,到时候如果他要迁怒,一人做事一人当,便由我来承受一切便可。我于景王舅舅有杀母之仇,景王舅舅于我也有杀父之仇,已经无法缓和这种仇恨。”说着,他眯了下眼睛。
  纪凛却深深地看着他,明白他的意思。
  如果景王要报母仇,直接杀了他便可,但是让人担心的是,如果景王因此而背叛大周,转而为北蛮做事,反咬大周一口,大周将会损失惨重。更不用说,如今景王的身份是大周的王爷,若是这件事情暴露,会成为皇室的丑闻笑柄。
  如果变成这样,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们都会选择先杀了他。
  纪三老爷仍清楚地记得父亲在世时教育他的一句话,无国何来家?他不能让父亲用生命来守护的国家受蛮族欺辱。
  这一刻,纪三老爷那长白晳的脸庞上露出冷酷之色。
  纪凛没有对此发表什么意见,问道:“北蛮在大周经营这么多年,朝中可有北蛮的暗子?”
  “不知道。”纪三老爷摊手,“我去到姬夫人的院子时,她的书房已经着火了,很多资料名单都没了。”说到这里,他心里堵得厉害,如果当时能找出来,现在也能为父亲报仇,将那些与北蛮勾结的人都灭杀。
  纪凛心里颇可惜,但也知道当年能搅得皇宫和北疆都不安宁的女人是个厉害人物,他也觉得三叔杀得好,若因为景王的原因放了,被她逃出去,还不知道会再生什么事情。
  说完这些,两人都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最后纪三老爷想起这侄子还是个病患,起身道:“我也不打扰你歇息了,好好养伤。”
  纪凛盯着他,又问道:“三叔,接下来,你有什么计划?你要从军?”
  纪三老爷又是惊了下,猛地转身看他,继而有些无奈地道:“还是瞒不过你!父亲的旧部还在,我过几日会进宫去求个恩典,届时要收笼镇国公府的旧部也名正言顺。”
  纪凛点头,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纪三老爷又拍拍他的肩膀,用了点儿力气,见他痛得额头沁出了汗,爽朗地笑了下,说道:“近段时间,你也注意一些,那些逃出来的北蛮暗探可不是吃素的,我已经让江湖中的朋友帮忙盯着了,不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家里的老弱妇孺的安全也得注意一下。还有景王那边,也不知道那些暗探会不会破罐子破摔,将姬夫人的死捅到他面前……”
  说到这里,他摸着自己的下巴,瞥了侄子一眼,好奇地道:“你说,如果他知道真相要发飙,你媳妇的姐姐能阻止他么?他都为了一个女人打破自己的誓言了,想来那个女人对他而言是极不同的吧?”
  纪凛也瞥了他一眼,用很温煦的声音吐出冷淡的话,“别问我这种不能说的事情,这一切还要看人心。”
  纪三老爷愣了一下,然后莞尔一笑,便出去了。
  纪三老爷刚出了门,经过花厅时,便见花厅正中央铺着柔软的毡毯,一个穿着大红色绣富贵花鸟的小娃娃正在那儿摇摇晃晃地学走路,扶着一张绣墎,小屁股撅着,走了几步,正好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小家伙跌坐在地上,可能是累了,就不想再走了,直接往后一仰倒,挺着肚皮躺在那儿,无论旁边的人如何叫唤就是不肯起,被人去扶起,还耍赖地继续躺回去。
  纪三老爷看得莞尔,咳嗽一声。
  听到声音,无论是躺坐着的小娃娃,还是旁边蹲着的少女都转头望过来。
  “三叔。”曲潋一把将女儿抱了起来,“你们聊完了?”
  纪三老爷笑着点点头,见阿尚一双眼睛滴溜溜地看过来,他从怀里掏了掏,掏出一枚羊脂玉佩塞给侄孙女,笑道:“这次回来得匆忙,没有准备什么礼,等过阵子我再补上。”
  曲潋忙道:“三叔能回来就好了,哪有礼不礼的?”
  纪三老爷伸手逗了下阿尚,见她瞪着眼睛的样子特别地像侄子,顿时心痒痒的,便抱了一下。可惜阿尚不给他面子,一双小手推着他,要娘亲抱,纪三叔只好失落地将小萌娃还给她娘,然后失落地离开了。
  曲潋看了看纪三叔失落的背影,便抱着阿尚回了房,转进内室。
  纪凛坐在那里想事情,直到阿尚咿呀的声音响起,才发现她抱着女儿回来了。
  “想什么?”曲潋抱着阿尚坐到床前的锦杌上,将阿尚放到地上,让她撑着自己的双膝站立。她边扶着阿尚,边道:“姐夫说了,让你没事别多想,省得又头疼。”
  纪凛看着她,唇角的弧度仿佛正在微笑,满面温煦亲和,让人忍不住也松了心房,跟着他一起微笑。
  曲潋却没吃这套。
  发现她不为所动,纪凛只好伸手拉了她一下,温和地道:“没事,我只是在发呆罢了,没有乱想。”
  曲潋顿时用一种平静得可怕的眼神看他,“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那么傻白甜?”
  “什么?”
  “很好骗的意思。”
  纪凛微笑道,“没有,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
  “可惜我从昨晚开始,就为你操碎了心。别人过个年,都会长膘,只有我过个年反而瘦了。”她毫不客气地指责着,声音里满是自哀自怜,听得人都要为她伤心。
  纪凛沉默了下,就要掀开被子起身,吓得曲潋连闺女没站稳一屁股坐到地上都来不及拉起她,朝他怒道:“你又做什么?”
  纪凛原本想说实话的,但见她气得眼角发红,又默默地缩回去,说道:“想更衣罢了。”
  曲潋一把将攀着她的腿站起的闺女抄起来,夹在腋下走了出去,再回来时,手里捧着个夜壶进来。
  纪凛:“……”
  夜幕降临,刚打过一更不久,寒山雅居那边便使了人过来询问纪凛的伤势,曲潋见来人是明珠,便和她聊了一下,然后让她带话回去了,接着便吩咐人将院门锁了,无论谁来也不开。
  “如果是公主……”宫心犹豫地道,总觉得今天的世子夫人特别地霸气。
  “一样!”曲潋挥手道,其实心里却在想,这种时候,淑宜大长公主根本不会有心思再派人过来了。
  霸气侧漏的世子夫人在暄风院下人敬畏的目光中,大摇大摆地回了房。
  她先去看了仍在闹腾的闺女,发现她最近越来越活沷了,都没有以前那般爱睡,不过有丫鬟奶娘等人轮着照顾,她其实也不算得辛苦,亲亲咬咬她的脸蛋几下,见她眼睛要冒水了,赶紧跑了。
  回了房,曲潋去看了下纪凛,见他还没休息,也不理他,让人准备热水,她泡个脚缓角疲劳。她就坐在炕上泡脚,纪凛坐在床上,角度有些斜,不能一眼便看到对方,是以也没有说什么话。
  一旁伺候的丫鬟感觉气氛十分奇怪,心都悬起来,只是主子们不说话,她们也不敢开腔。
  等她泡好脚,刚去净房洗漱一翻,披着一件外袍出来时,碧春将煎好的药端过来。
  曲潋接了药过去,伺候他喝了药后,又端来水伺候他洗漱,虽然因为受伤不方便,不过可以擦擦身子。
  弄好一切,曲潋便对他道,“你身体还未好,需要多休息。”见他想要开口,又道:“有什么事情,都等你的伤好了再说,我现在也不想听。”
  纪凛闭上嘴,看了她好一会儿,见她就要转身离开,顾不得牵动伤口,伸手将她的手拉住,“阿潋,陪我睡。”
  “不好吧。”曲潋皮笑肉不笑地道:“我的睡相素来不好,万一不小心压着他的伤就不好了。”
  “没事,我不介意。”他朝她微笑,笑容是一如既往的温暖。
  温暖得仿佛是一张永恒的面具。
  曲潋看他苍白的脸,又心软了,将帐子放下,小心地挪到床里头睡,尽量离他远一些。不过是离得远了,但他的手却不安份地伸过来,握住了她的手。
  感觉他的手指尖有些冷,曲潋知道这是因为失血过多的原因,心里又难受得厉害。
  “阿潋,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她闷闷地道。
  “让你担心了。”
  曲潋没开口。
  “将心比心,如果你受伤了,我也会很难受的。”他的声音轻轻的,“所以,我要对你说对不起,可是却没有后悔。阿潋,你知道么?我原本打算过了这个年,带你和阿尚离开这里的,可是……”
  曲潋从知道这一切事都是他安排的伊始,便明白他有离开镇国公府的打算,如果不是纪三老爷冒出来,出现得这般及时,恐怕事情早就往另一个方向发展了。可如今,他们怕是走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