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父亲曾教导我说:行欲徐而稳,立欲定而恭,坐欲端而正,声欲低而和。
在崇尚文风的宋朝,父亲的行为处事也是众多男子遵循的法则,谦雅如楚轩公子,隐忍如独孤公子,爽朗如景麒,他们都是光风霁月之人。
可是我目前的主人秋叶与我以前所接触的人都不相同,一点也没有相通之处。
他会在我不经意间拈住我的头发,见我不回应,索性还扯了扯,丝毫无一个公子应有的端庄之态;他会默默地看着我不发一语,直至我心下生奇,渐渐让我紊乱了气息为止……
如果说天啸俊朗如月,秋叶就是一个心思多变的人,一方面冷酷无情,一方面骄傲如阳,狠狠地烧灼自己,逼得我不能躲避。
叶府的梅林我后来再也不去,因为那里有一道镌刻深沉的身影,他总是立于桥心楼亭,动也未动地想些什么。
“我自小到大就是冷冰冰的人,伴我左右的不是道貌学高的先生……”他的话至今回荡耳边,过了这么久,我才明白了他的意思。
因为,面对他的突兀拥抱,颤抖的语声,我最早反映过来的便是这个人绝对不是秋叶。
秋叶是什么人?是那个面对着世人冰冷睥睨,掌握生杀大权的无情之人;是那个在儒州街道上,目睹别人痛苦死去而丝毫不眨眼的人;是那个立于风雪中,稳定地看着历史在他手上改写的冰冷雕塑——绝对不是这个把我抱在怀里一直轻颤的公子。
我听不明白他的话,因为我不曾了解他的那种急切。
他说:“我孤独了这么久,终于找到了可以匹配的对手,终于找到了自己寂寞的原因。”银光说公子从来不分神去想他事,除了长石一战后伫立在窗前不动,更多时候只会留在海底练功阁内几天几夜不露面,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原来他缺少的是心,他感觉不到一丝令他震动的人或者事情。
而在这之前,我始终认为他的心思不可捉摸——毫无缘由地靠近我,正是因为不明就里,我打定主意不在意不好奇,一概不予回应。
银光告诉我,秋叶曾对他提及过“初一如果入了古井台还不死,证明这个人是有头脑的,不是承蒙上天的奇迹就逃出我手掌心的人。”从那个时候起,秋叶就改变了对“初一”这个人的看法,激生一种奇妙的感情,如同结庐医诊十人的东阁先生那般怪癖。
这些还是很模糊,但我坚信一点,我们最初确实不了解对方。
我喜欢温婉之人,如潺潺流水温润心间。我喜欢谦逊有礼,如朗朗明月照耀大地。可还是这个秋叶,彻底地颠覆了父亲的教导。
他会直接抱住我,不分任何场合,明确地表示他内心的喜爱,而我大半弄不明白;他会一反常态的冷漠,强硬地要我走近他的身边,仅仅为了逼我感受他存在的气息。最令人难堪的就是一动不动地站在我身后,看着我渐渐惊慌失措,尔后微微笑了笑,慢慢地离开。
“过来,冷双成。”这是他对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
当最早在红袖楼说出这句话时,我心下的确有些难堪,因为我误会他因子樱缘故,想趁机羞辱我,但是我没想到,他为了我自发靠近他,居然催发蛊毒,在我面前装作疼痛难抑,不得以去抱住他。
忘忧散明明子时才发作,那个时候月正中宵还不到时辰。而且银光事后还透露过,公子每日蛊毒发作时,都是默默忍受,身子如铁铸一般纹丝不动,怎么可能似那日虚弱得走都走不动?
“冷双成,你已经撞破我两次好事了,以后再是如此,我一定不放过你。”这句话我牢牢记得不敢忘,因为他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对于想亲近我的渴望,他虽然克制但从不隐瞒。现在回想起来,才察觉每日深夜,我的脸庞上总有微温双唇浅尝辄止地掠过,但我无法睁开眼睛,鼻子里渗入的安神香味让我昏昏入睡——这个厚颜之人,每日若无其事地看着我,仿似不曾做过什么亏心事一样。
秋叶一直都很聪明,无论我是否开口说话,他都能猜测我的意图。
萧乔提出带走子樱的要求,他不愿意轻易放过伤害过我的人,但看了我一眼,还是放走了他们,我心下感激。
我借尴尬之机告诉了他萧乔的掌法,当时的我思索一刻,知道我一旦施出此套掌法,一定会被他查出我极力隐藏的身世,到时候又不知会掀起什么波浪,但是我愿意回报。目睹他多次为我所付出的举止,我相信这个人如同师傅那般,尽管冷漠,一定不会伤害我。
对峙时,再次惊觉他的痴狂。
在我第二十六掌停驻在他的脸颊之时,他为了日后能落我口实,居然一动不动,想我生生拍下那个巴掌,即使在众人面前丢脸也在所不惜,当时我心里有些震惊,直觉告诉我一定不能和他正面对抗,否则他比你更狠。我多留了个心眼,只要是关于他的身体和私密的东西,我一定要绕着走,因我不想再被当成靶子,每天提心吊胆地看住他的手,还得提防不知从哪里突然又冒出的姑娘,兴师问罪令我不甚其烦。
“过来!”银月下,秋叶的面容如此严肃紧绷,让我心里混乱不已。
先前他屈指震慑程香的事情在场众人有目共睹,毫不掩饰的举止让我渐渐慌了神。我想起了很早以前师傅给我的选择。
我有个习惯,别人若是逼迫我,我一定不会顺应他的心意,一定会默不作声地反抗。面对秋叶那只手掌,我却选择了靠近他,我没想到,那一步,竟然成了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