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硝烟平息一年,韶光流逝,迎来了祥和的除夕之夜。
开封是北宋都城,风光富丽,万国咸通,闻名遐迩的“汴京八景”从不同视觉反映出开封的美丽。有诗云:铁塔行云繁台色,相国霜钟州桥月,隋堤烟柳梁圆雪,汴水秋声金池夜。
出了东水门,一道河堤横卧水面,汴水闻秋声,隋堤涨烟柳,两大著名景胜便着落此处。
雨丝雪卷,飘零妆落,汴京薄薄一层银雪素裹,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庆贺宋朝的胜利以及新年的来临。东水门畔的十三间楼自然也不例外。
寸土寸金的河畔,赫然挺显一座飞阁流丹的雕栋,富丽堂皇披红挂彩,映衬着廊桥直奔天际的白玉兰灯罩,显得晶莹透亮。
阁楼内喧乐震天,主楼三层灯火辉煌。
秋叶一直冷漠地坐在最高顶层的主座里。眼光轻拂面前一片热闹光景,觥筹交错人影绰绰,他却置身事外。
银光回过头,捕捉到了公子眼里一抹闪过的讥讽之色,微微一愣:这种感觉仿似一个居高临下的主人,冷冷地看着满堂富贵,冷冷地嘲笑满堂圭笏。
今夜宴饮是每年一次的例会,公子作为南府世子必须到场。按照惯例,新年来临之际,都城燃放五彩烟花,提前为公子庆生。宴席上,仅仅公卿王侯世家公子列席,争先笼络南府势力。
银光看着公子,公子俊美如昔的脸上不见任何神色,仅剩冷漠。而且今年赵应承世子也未出现,少了在席间周旋帷幄之人,老庄王只得担起劝酒一职。
淡紫衣衫的庄楚楚小鸟依人地委身兄长身旁,眼神淡淡流转,若有若无地胶着那道白色身影。在她心里,她其实更想贴近高台主座上的人。庄子翊回过脸,颇含警告的看了她一眼,楚楚会意,姿势优雅地直起身,默默紧抿樱唇。
银光叹息一声:江南第一美女庄楚楚,那双含烟的眸子是看不得的,迷蒙远胜隋堤烟柳,波光潋滟风光无限,偶尔抬首惊视一眼,秋水盈盈,脉脉留情。这种美女是捧在手心里用来疼的,光是看一眼,就会被勾走七魂六魄。
宴席之上,她不知偷偷看了多少眼公子那方,仿似被勾走魂魄的不是公子,而是她。
庄王带领众人向公子遥遥祝寿进酒,在一片盛情赞誉的乐声中,秋叶面色冷漠,眼中讥诮更盛,仰头喝下了那杯寿酒。他支着手,右手修长的手指默默旋抚杯口,眼光注视着前面。
银光看过去,一众娉婷女子或立或俯,在一间小小的锦阁内演奏。他细细辨认,女伶们身着云浅宫衫,领口处悬结粉红襟结,十分亮丽显眼。
银光走过去,低下身,恭敬地问:“公子,可有兴趣?”
秋叶动也未动,口气里冷漠不减,但是却带着丝丝的慵懒:“光若想要,我便指派一个给你。”
银光闭上了嘴巴,站在公子旁边走也不是,坐也不是,很是狼狈。
踌躇之间,秋叶又森冷开口:“等会带走那个弹琴的女子。”
银光抬头看去,只看得见那名白衣少女如丝的额发和低敛的眉目,长长的睫毛簇簇轻抖,含有无限娇羞的模样。
楚楚突然站起身,淡如轻烟地行到主台下,盈盈一拜:“楚楚新习一筝素曲,特意为世子哥哥生辰所贺,世子哥哥可有兴致聆听?”
秋叶本想依照心意说出,但他看了一眼那名少女后,却冷漠地一颔首,应允了楚楚的要求。
楚楚风姿绰约地走至少女跟前,娴雅站定。那女子抬起头,白净的脸,楚楚羞怯的眸子,像小鹿受惊一样注视着楚楚。
楚楚垂下眼睑,淡淡地说:“妹妹能否移驾片刻?”
女孩子惊恐地低头,旁边有两位乐师将她轻轻架起,放在一旁的锦墩上。她的裙摆浅浅拂动,双脚好似惊软得站不起来。
楚楚坐定,伸出纤纤素手轻拂瑶琴,乐声婉转缠绵,闻者频频点头。
秋叶保持着慵懒的姿势不变,对着面前的银光说道:“看清楚了?”
“公子所问何事?”
“这支乐伶从哪里寻来的?”
“楚公子门下。”
“四公子之一的楚轩?”
“是。”
“他也来开封了?”
“庄王特地请来贺场,明日朝廷庆典时紫宸殿献艺。”
秋叶不再言语,双眸中闪过一道道寒芒,他长身而起目视庄王,庄王会意双手作揖,劝着宾客离席。“世子身体劳顿,今夜宴饮至此为止,庄某恭送各位大人。”
庄王频频施手众人纷纷告辞离去,只有座位前的秋叶冷漠如故,一动未动。
楚楚随着哥哥庄子翊最后起身,回头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尔后垂首离开。
秋叶依然冷淡地睥睨着银光:“光怎么不将那姑娘留下?”银光窘迫不能言语。
庄王回身微微一笑:“世子,发生了什么事?”
秋叶踱开两步,嘴里的语气低缓而冷淡:“我还待停战之后好好欢享,看来一定有人要我活动活动筋骨。”
庄王铁面凝重,蹙眉说道:“与明日庆典有关?”
秋叶冷冷回道:“明日庆典不可大意,有人想刺杀皇上。”
“世子如何得知?”
“楚轩曾对我允诺过,如果不出意外,绝不出扬州。而紫宸门又是大内第一道宫门,明日皇上会于此主持盛典。”
庄王大惊,身子微微晃动,他着急地接话道:“我去请楚公子的时候,他很爽快地答应了下来,没有看见他的为难之处……既然公子笃定明日圣上有忧,本王可以取消这支乐师演奏……”
秋叶盯了庄王一眼,庄王不由得冷静下来,看向秋叶。
“庄王不必多虑,明日我亲自在紫宸门守卫皇上。至于楚轩一事,我猜测和刚才那位姑娘有关。”
银光见公子又聚眸于己,不由得赧然说道:“银光没有看出那位姑娘有什么不妥之处。”
“光是否记得阮四?”
“曾是冷琦手下黑衣卫的阮四?不是已经死了吗?”
“神算子对我说过,阮四刀快无情,但是他有个弱点,就是心中常常牵挂他的妹妹,有所顾虑出刀就迟疑,迟疑就必死。”秋叶冷冷一顿,又说道,“他投靠辟邪正是为了他的妹妹,传闻阮四在十年前遭仇家追杀,他的妹妹为了救他被重创致残,而治疗腿疾的一味药只有我有。”
“公子是说刚才那位姑娘就是阮四的妹妹?”
“是的。”
银光皱眉:“我没看出来……”
秋叶提点道:“阮氏兄妹容貌相似,那女子刚好又有腿疾。”
银光有些踌躇地走上前,望向公子说道:“那和楚轩公子有什么关联呢?”
“楚轩和阮四是结义兄弟,楚轩性情悲悯,来人若以阮四妹妹要挟,他势必妥协。”
“公子取消演奏不就可以了吗?”
秋叶伫立许久,似是默然思索,过后又冷冷说道:“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既然远道而来,岂有不好好招待之理。”银光和庄王均是一愣:公子这口气笃定不移,似乎意有所指,因为他一语双关提到了一个名字。两人对视一眼,一时之间场地里冷寂了下来。
外面传来鞭炮的喧嚣,噼噼啪啪地燃起了烟火。秋叶听闻声音,慢慢地走了出去。
银光目视公子身影,见他走出了暖室,伫立在窗侧的廊道内,回过头,对着庄王低声说道:“王爷昨日递交了东阁先生的书信?”
庄王点点头,看出银光眼里的疑惑,也低沉回道:“是先生的绝笔,尽管我没有亲眼目睹,但是根据先生平日所说,信中想必提及了一件大事。”
“公子昨日接信后看起来心思就很不稳定,莫非发生了什么事情?”
“谢公子说对了。有日清晨,一名年轻人押着马车前来庄府,请求见我。待他恭恭敬敬地抱出一位老者后,我一看,才知道是东阁先生。先生那时须发尽白,气息奄奄,等我唤家丁送先生进府时,年轻人又恭恭敬敬地给先生磕了三个头转身离去。东阁一直看着他叹气。进府后他请求我不可告诉公子此事,我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一个月后,东阁先生驾鹤归去,留下一封书信托我转交公子。”
银光伫立半晌,显得极为震惊,说道:“难怪到处找不到东阁先生,看他这样好像是油尽灯枯内力尽耗,不知道先生发生了什么事?”
庄王重重地叹了口气,面容上透露出一些无奈。“东阁先生耗损全身精力救活了初一。据先生所言,他们躲在一处隐蔽的场所,他用了整整半年才让初一睁开眼睛,并且要求初一拜他为师——后来才知道是为了日后避免公子的追杀,确立师徒名义让公子不能在世人面前下手——我猜测先生在书信里提及到了初一的一些事情,包括那条不能杀初一的软肋。谢公子也知晓神算子、东阁先生均是前代庄主托孤的旧臣,杀了初一就等于忤逆东阁先生的恩情,公子不易在世人面前立足。”
在庄王刚刚说出“初一”这个名字时,银光比方才更加震惊地睁大了眼睛,他不禁喃喃说道:“难怪冷琦说过,初一是死不了的——这个人当真是匪夷所思。”在又提及“冷琦”姓名的时候,银光又显得萧瑟难受,想是记起了以前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
庄王诧异地看着银光,银光似是察觉自己的失态,连忙整容说道:“王爷有所不知,一年前公子特意调开冷琦,让他处理马□□后事,就是怕他去找初一算旧账。冷琦临别时告诉我,说初一即使被踩在地上反复捶打,永远也死不了。我当时还不以为然,没想到冷琦不放心,偷偷潜入了地下城。看来冷琦的担忧是对的,只可惜他一心想杀死的初一,到现在还阴差阳错地活着。”
庄王和银光再次对视一眼,齐齐转身,担忧地看着公子背影。
可能他们不似神算子,远远还没有预料到事情不似这般容易。
五彩璀璨的烟火照亮了清凉的夜空,发出耀眼的光芒。都城上空源源不断地被烟火染得霞光四散,绚丽多变。这边粉白的光亮刚落下,那边又升腾起一冲飞天的金黄,柔弱如荑盛开似花,热热闹闹从天空滑过。
秋叶冷漠地伫立在喧嚣的焰火下,瞳仁里映着流光溢彩,他的双唇紧抿,和着被风拂动的衣襟,像天山雪一样的久远无情。年年如此喧腾的夜景,他熟视无睹。
在纷繁的夜景下,他想起了一些往事:冷琦为了杀死初一潜入地下城,随古城沉没。他当时极端震怒,一掌击下,将一个石桌狠狠拍散。昨日听闻诸葛东阁居然为了救活初一倾尽全力,他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震惊,原来那个奇怪的人已经深埋在自己的记忆里、血脉里……
十三间的客人们被隔离在东水河畔,人头攒动,纷纷抬首目视上空。
“这焰火繁花似锦,品种齐全,看来只有都城才有如此大的排场……”
“公子您还不知道啊?今夜为了世子庆生提前祝贺的,皇上下令普天同庆……”
“哪个世子?”
“哎呦我的公子哪,您是从外地来的?如今朝廷里圣上破格选拔的两位世子,其中一位就是辟邪秋叶公子……”
“这名字我听父亲提过,如雷贯耳,是不是北塞沙场上的修罗公子?传闻此人俊美无双,就是见过真人面目的不多……”
“嘘,您小心点,世子有可能在主楼上,今夜贵族公子都来东水庆贺……”
人们不禁回首,远远地,只看得见火树银花的雕栋上伫立着一道雪白的身影,他落于阴影中,只有在璀璨的光芒掠过时,才惊现一点点俊美冷漠的容颜。
白衣少女坐在木椅上,和众人一起,抬首仰望时才发觉那道天神般的人影,一个散落的火花划下,衬着那丁点微亮,她不禁低语:的确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