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上的湿润格外明显。
陆乔薇用很平静的调调说着, 表现的不在意不害怕，声音却像石子一样，投进了湖里, 泛起了波涛的层层涟漪。
“被你家人看到了？”闻瑾言疑惑地看着她, 目光在街道上扫视, 人很辨认, 毕竟紧盯着她们的目光太犀利了。
“那是你爸爸吗？”闻瑾言轻声问着, 尽量不给陆乔薇任何压力。
陆乔薇点头, 拉住她，“我们不过去，我爸现在肯定在气头上，先不要给他添堵了。”
大家的思想虽然没以前那么封建, 但是民风不够开放, 没到接受同性在一起的程度。
闻瑾言远远地看着, 陆爸爸是骑摩托过来的，身上穿着一件大衣，他崩着一张脸, 目光深邃。闻瑾言向他礼貌地鞠躬，表示打招呼。
陆乔薇心里虚了一下把, 又认真地道：“你待会回酒店，戚一欢应该要跟你住一个酒店吧, 你先跟她一块，听到了吗？”
闻瑾言沉默着, 看起来听到也装没听到。
陆乔薇握着她的手, “我们俩一块去, 我爸妈还以为你挑衅呢, 好歹让我先去中和一下。”
“可是, 你爸妈打你怎么办？”闻瑾言也认真地回视着她，“那我再去，有什么意义呢？”
“笨不笨啊，怎么没有意义，意义就在于，我爸妈同不同意我们在一起！”陆乔薇语调轻松地说：“说挨打就是开玩笑的说法，我都成年了，又不是小孩子，他们怎么可能打我啊。”
“你要是去了，那就是火上添油，真的要挨打了。”
她拉着闻瑾言往前走，被她爸的视线盯久了，再猛也会害怕，走过了热闹的街市，到了小巷子，四周是摊贩，来往不少人在挑衣服。
上台阶的时候，陆乔薇站在上面两节高的地方，双手摁在她的肩膀上，道：“要是我爸妈坚决不松口，那我就跟你私奔好啦。”
这是最差的结果了，闻瑾言反握着她的手，“不会的，相信我。”
陆乔薇用力抿唇，点头，也相信她。
从这边往家里走，陆乔薇买了两根烤肠，原本是想买板栗，冬天，小街上处处都是炒板栗的小贩，香味能飘几里。
只是太冷了，陆乔薇懒的要命，买来她不剥，闻瑾言肯定会给她剥，她又会开始心疼了。
陆乔薇回去的路上给她爸发了一条信息，说自己先回家了。
这次闻瑾言送她回家的，到楼下陆乔薇跟她挥挥手，“你早点回去啊，待会天该黑透了。”
“知道。”
家里没有人，陆乔薇在沙发上坐着，心脏狂跳，她脑子里有很多画面闪过，都是很“血腥”的出柜画面。她原本打算心平气和的跟爸妈说，从来没想过，会是这种情况下公开。
坐了一会，她去开灯，敲门声响了起来，她把门打开，看到的就是她爸。
陆爸爸脸色非常不好，完全黑透了，眉宇紧绷着，若是有特效，能看到他身上渗出的黑气。他把门推的大开，冷冷地扫了一眼陆乔薇。
陆乔薇心紧了，往后退了几步，陆爸往屋里看了一眼，没看到有其他人，才稍稍收住了情绪。
陆爸是个性格很温和的男人，平时对两个闺女比较好，只有在陆乔薇顽劣过头的时候，他才会露出这种表情。
陆爸爸进来没多久，陆妈跟在后面，表情看着一样严肃，只有陆浩阳垂着眸，样子看着很可怜，应该是在回来的时候，已经被训斥过了。
一家人的气压都很低。
陆爸爸摘了手套，坐在沙发上，没一会妈妈也坐了过去，两个人都很沉默，表情露出如出一辙的阴沉和失望。
尽管他们很克制情绪，粗重的呼吸声，却是格外的清晰，他们身在愤怒的边缘，但是对陆乔薇没有动手。
陆乔薇深吸口气，道：“爸，我找了女朋友，叫闻瑾言，对我挺好的，我很想跟她在一起……”
陆爸爸打断了她的话，脸上的皱纹看着很深，“你自己分了吧，没什么好讲的，有些事想都不要想。”
太生气了，导致他的声音拔高了好几个度。
“爸，我就是想着等年过了，再跟你们说这件事。”陆乔薇硬着头皮解释道，她低着头，想好的词语一句句都用不上，现在只想争取机会。
陆爸爸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把烟点燃了，他用力抽了一口，老烟鬼了，却被这口烟呛到了。
陆乔薇的心脏在极速跳动，话卡在喉咙里，硬着往外挤，“爸，那个是我女朋友，我们在一起有一段时间了。”
陆爸爸连续咳了好多声，把烟压进烟灰缸里，陆妈妈瞧了她一眼，直接道：“这事我跟你爸是不会同意的，你也别说太多，没意义。”
“妈，是我追的她，我这样不负责。”陆乔薇急急地说。
“你真当我跟你爸是傻子吗？什么都不知道吗？你又不是没谈过男朋友？你喜欢男人还是女人，我们又不是不清楚。”陆妈妈说话声音大了些，情绪很激动，“我们只是想着叫你自己想明白，你看看你这事做的，叫不叫我们寒心。”
陆乔薇轻抿着唇，听着他妈训。
陆妈妈说了两句，眼睛就红了，“骆一言妈妈贴着我脸上骂，说你骗婚，在外面搞女人，我跟你爸爸，哪次不是由着人家骂，为什么，就是心虚。”
“你说不想跟男人结婚，我跟你爸爸也不逼你相亲，不给你压力，你怎么还不明白我跟你爸的意思？非得给我们气死？”
“骆一言的事没什么好心虚的。”陆乔薇小声说，“本来就是他亏欠我的，他还把小三的肚子搞大了，我把他弄进局子里就可以证明啊。”
陆乔薇移到她妈旁边，她妈不让她碰，离得远远的。
陆妈又说：“不说别的，你自己想想这个社会接受度，我跟你爸是接受不了，你说封建也好，老顽固也好。这个社会就这样，同性婚姻法都没通过，你找个女人过几年，结不了婚，一点依靠也没有。”
“你也别跟我们讲试一试，你不小了，二十七了，你再过几年，谁对你的三十岁、四十岁负责，还不是你自己？你承担得起吗？后悔的还不是你自己？”
“你自己看看，有多少是天生喜欢女孩子的，都不敢跟自己父母说的，那种都不敢，你有什么敢的？”
这是事实，也是硬伤。
陆乔薇哑言，没想到她妈这么说。
她认真地道：“不会分手啊，而且国外可以结婚。我们会想办法的，办法不都是想出来的嘛。”
陆妈别过脸，“我跟你爸爸不能接受，叫你一个明明能喜欢男人的人，去跟一个女人在一起。”
“我现在就不喜欢男人了啊。”陆乔薇说，“妈，我对男的没有一点感觉。”
“那就等，等到你有感觉，我跟你爸也不着急。”陆妈语气强硬，“你自己对未来婚姻有想法吗，还是说你只是跟人家玩玩？”
“不是玩玩，妈，我认真的。”陆乔薇迅速地解释。
陆妈妈直接道：“既然是认真的，那就对你和她负责，趁着现在早点结束。你这么大了，应该清楚，这不是小孩儿闹着玩。”
“妈，你对她不太了解，你见了她，就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了。”陆乔薇认真地说，“不求你现在接受，给一点机会，可以吗？”
陆妈冷冷地看着她，机会是不可能给的。
她起身拉了拉陆爸，把陆浩阳叫了房间，房间隔音效果并不好，能听着陆妈的训斥。
客厅突然空下来，气氛变得很压抑。
没挨打，情况比想象的好很多，可是也比想象的要难过。
陆乔薇坐在沙发上，半个小时后，陆浩阳从她爸妈房间里出来，样子有点惨，一个大男生被训斥的垂头丧气。
姐弟俩对视了一眼，不知道该说什么，陆浩阳揉了揉眼睛，道：“姐，爸妈没打我，我没事。”
过了一会，陆羽西来喊她，“姐，睡觉吧，爸妈，一时间肯定难接受。回来的时候，妈也抹眼泪了，她讲话是难听了点，实际……”
“我都懂。”
陆乔薇鼻子很酸，越是这样越难办，觉得自己的口才真的太差了，居然一点也说服不了她爸妈，脑子还乱。
她懊恼的红了眼睛。
陆羽西过来，半蹲着，握着她的手，“别自责，这种事情换谁都难处理好，你就一新手，喜欢女人都还是第一次。你先好好休息，尽量别惹爸妈生气。”
以前陆爸陆妈不是没生气，但是没有一次是这样处处为她考虑，然后生她的气。
哦，也有，那时候她要跟骆一言结婚，她爸妈也是考虑的面面俱到。
没想到所有人都看走了眼，不到半年的时间，她又带个女人回来，陆爸陆妈怎么可能不生气。
陆乔薇坐了一会，看看她爸妈关紧的房间，给自己打气：没事的，明天还要继续，这是持久战，她爸妈不了解闻瑾言，再了解了解就好了。
手机亮了又亮，因为给闻瑾言设置了特别提醒，每次发信息都会闪烁。
陆乔薇敲字回：【放心吧，没打我的，怎么可能打我，就是讲了一些道理而已，我不会放弃的。】
闻瑾言：【这应该是我做的事。】
陆乔薇：【是我们一起的事，感情不是一个人的，我们一起努力。只是过程会很漫长。】
闻瑾言：【再漫长我也会等。】
陆乔薇扬了扬头，含了一口气，再呼出来，【我觉得我们会在一起很久的。】
闻瑾言纠正：【是应该，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陆乔薇没什么问题了，她肯定不会放弃的，她快速敲字，道：【你快给我喊一声加油。】
夜里，翻来覆去。
屋里的灯开了又关，陆乔薇起来喝水，听到她爸妈房间有声音，是她爸爸在叹气。
水太凉了，吞下去的时候，凉的心脏难受。
……
一夜僵持到第二天，陆妈早早的做饭，陆乔薇在家里吃的早饭，席上大家都沉默着没说话。
吃完，陆乔薇抢着收拾东西，陆妈也没有拦着，由着她去洗碗，期间好几个姑姑打电话来叫她出去买东西，陆妈都给拒了，陆爸则坐在阳台上一根接一根的抽烟。
“妈，要不出去逛逛吧。”陆乔薇擦着手，“你看看家里要添什么，我们在一起去买，不要因为这件事，让你们不能好好过年。”
陆爸陆妈不为所动，陆乔薇见缝插针地说：“其实我发现骆一言出轨，有一半原因是她帮忙，她不暗示我，我压根不知道。”
说的时候，她一直观察她爸妈的样子，陆爸抽烟的动作顿了顿，接着吸了一大口烟，她妈把阳台上的手工活拿过来继续做。
一根烟的时间，陆爸回到房间里把门关了，平时他爸的脾气软，陆乔薇原本打算从她爸那儿做突破口，估计她爸也是知道她的想法，现在他的态度非常强硬。
陆乔薇坐在她妈旁边，道：“妈，其实她条件挺好的，我跟她在一起，不会没有保障。”
她自豪地说，“我不仅能保护好自己，她也能保护我的，所以呀，我保护层挺多的，你们别担心我。”
出柜是真的遇到很大的勇气，首先要迈过自己那一关，再是父母那一关。没有人不想大胆的走到阳光下，只是看现实条件允不允许。
陆乔薇觉得自己应该是有一点点希望的，她就要抓住这个希望往下走，“妈，她条件挺好的，我跟你说说她是做什么的吧，你多了解了解她。”
陆妈一直在忙手上的活，似乎没感兴趣。
陆乔薇试探地说：“她在dmd上班，就是你们看视频很多博主说的奢侈品diamond，做珠宝的那个。”
“就说这个条件，所有男的都要被甩一大截，我弟虽然未成年，但是有一句话说的挺对的，不能因为一个人打死一群人。”
她不敢跟说太多，风险大，叫她爸妈知道闻瑾言是执行官，很有可能，她爸妈因为门第这一条，更觉得不合适。
陆妈听了两句，就端着东西回房间，关门的时候把门带的一声响，直接把陆乔薇隔绝在外，压根不再听她的话了。
陆乔薇想过去敲门，走到门口，举着手又落下，她自我安慰的想，她妈肯定是有所动容，所以才会去房间里。
下午简单的吃了饭，陆爸陆妈被陆乔薇唠叨烦了，就准备出门了，说是约了陆乔薇的舅妈。
出柜就这点不好，对付自己爸妈还好，对付自己一大堆亲戚，真的没辙，就怕一句话说错了，这辈子就别想着能跟家里的关系缓和。
“妈，我跟你一块去。”
“不用。”陆妈拒绝道。
陆乔薇直接厚脸皮跟上，他妈再嫌弃也不至于在街上叫她滚，跟着走出了小区，就见到了熟悉的车。
她狠了狠心，道：“妈，我叫了车，走过去多累啊。你们别不坐啊，不坐就浪费钱了。”
陆妈和陆爸勤俭节约了一辈子，这点被她吃的死死的，俩人坐在后面，陆乔薇去副驾驶位上，就听着她妈嘀咕了一句，“车这么好，过年还出来拉人啊。”
陆乔薇眨眨眼睛，车开出了小区，等红灯的时候，突然的，听着后面陆爸厉声喊了一声，“陆乔薇！”
很显然陆爸认出来了司机是闻瑾言，陆乔薇从后视镜看了一眼，陆爸的脸色非常难看，旁边陆妈也跟着愤怒了。
总得见一面的，陆爸陆妈不叫闻瑾言进门，只能安排在外面见一面。
陆乔薇准备跟她们介绍介绍的，陆爸黑着脸说：“现在把车停下来，我不发脾气，陆乔薇。”
“叔叔阿姨好。”闻瑾言温声说：“薇薇不知道我的车在外面，是我自己开过来。现在没地方可以停车，待会在前面路口停，可以吗？”
陆爸没搭她的话，闻瑾言说到做到，在前边的路口停了下来，她把车停在路边，跟着一块下来了。
“你的车。”陆乔薇小声提醒着。
“没事。”闻瑾言安抚地看着她。
陆爸陆妈走的很快，似要彻底将她们两个甩掉，陆乔薇咬着牙跟过去，她低声叫了一声“爸”，陆爸没理她，也不应她的话。
的确，这个车上的突然，他们俩肯定会觉得闻瑾言心眼多，可是没办法，总得弄点突破口。
好歹见一面，知道人长什么样儿，什么性格，有些东西得慢慢来，急不得，打持久战。
闻瑾言不紧不慢地跟着，找准时间说话，等到了繁华区，没见到陆爸陆妈去找陆乔薇的舅妈，也没有去商场，去了对面的广场。
三百个台阶往上爬，闻瑾言和陆乔薇跟在后面，怪累的，俩人跟在后面也不敢牵手，全程都老老实实的。
陆乔薇喘着气说：“他们应该被我唠叨烦了，想出来透气吧。”
“叔叔阿姨很好。”闻瑾言认真地说着，换做别人，很封建的思想，要指着她鼻子骂了。
到了中间休息的大平台时，闻瑾言变戏法似的，从手提袋里拿出了相机，“叔叔阿姨，这里风景看着不错，我帮你们拍拍照吧？”
陆爸背了过去，扶着栏杆，倒是陆妈认真地看着她，似乎在打量她的长相，闻瑾言轻抿着唇，露出微笑，在陆乔薇爬楼梯的时候，伸手将她拉了上来，很快又松开，保持着距离。
闻瑾言摆弄着相机，会蹲下来帮忙拍两张照片，陆爸陆妈休息够了，就继续往上面爬。
上面有个魁星楼，是她们这边的景点楼，平时开放的很少，有很多人在上香拜佛，她们家里挺信这个，陆爸陆妈跟着看了一眼，人有点多。
陆乔薇赶紧站过去，“我去排。”
队很长，少说要有十分钟，旁边有一家奶茶店，闻瑾言去站了一会，回来手里拿了四杯热牛奶。
她递给陆乔薇一杯，爬这么久的楼梯，腿累了，还是有些口渴，直接送上去给陆爸陆妈，陆爸陆妈自然是没有接。
闻瑾言道：“都是小玩意，叔叔阿姨尝个新鲜吧？”
俩人都没说话，也料到了是这个结局，闻瑾言拎着站在旁边，没再打搅他们。
陆乔薇把买好的香纸给她爸妈，挺怕她爸妈不接，好在他们拿走了香纸，进大殿拜佛，很多人都跪在菩萨面前诉说信愿。
每年这种时候，来拜佛的人很多，陆妈信佛，拜的时候也要说上两句，“保佑在外面的人平安健康，多多保佑，今年人太多，添的香火少了些，魁星别介意，记得认个脸，教你辛苦了。”
又说了些学业上的事，求财的人很少，多数都是图个新年平平安安顺顺遂遂，每个佛像前都有功德箱，大家都是一块一块五块五块的往里面丢。
闻瑾言拿了一把零钱出来给陆乔薇，陆乔薇惊讶地看着她，闻瑾言道：“刚刚买奶茶的时候换的，嘘！”
陆乔薇懂她的意思，拿着钱一遍拜一遍丢，拜佛的垫子有限，要等上一会，等拜完所有的出来，陆爸陆妈已经走了。
俩人找了一圈，在旁边的小山上看到了人，夫妻俩正在说话，讲的什么没听清，见她们过来就沉默了。
晚上六点，绕着小山道下去，路边有小摊，陆乔薇去买了点吃的，陆爸陆妈还是不理睬她们。
过路口的时候，瞧到了闻瑾言的车，这会还停在路边，陆乔薇推了推她的胳膊，道：“你开车回去吧，我跟着回去就行了。”
“没事，我待会再过来取，天还早。”
闻瑾言朝她晃了晃车钥匙，意思是别人开不走，陆乔薇哪里是担心这个，她是担心天太黑了，闻瑾言一个人不安全。闻瑾言坚持送到她们楼下，没往楼上走，就站在院子门口看着她们。
陆乔薇上楼前跟她挥了挥手。
一家人依旧沉默无言，过了一会，陆乔薇偷偷去阳台瞧了一眼，发现闻瑾言还站在那儿没动。
天黑的如墨，只有她家里那点灯光隐隐能照亮，闻瑾言微仰着头，一直在看她房间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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