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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18文学 > 历史 > 吾王的新娘 > 第30节
  不过只是刹那之间,
  楚沅就再看不到来时的路。
  天旋地转的一瞬,她晃了晃脑袋,就发现眼前的景象又有了变化,而刚刚还站在她旁边的魏昭灵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上了那边的小山丘。
  她连忙跑过去,看见他垂着眼,在看底下那一尊半边碎裂,陷在泥土里的神像。
  “你认识这个?”楚沅开口问他。
  即便污泥已经将那尊碎裂了一半的神像弄得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但魏昭灵只看一眼,便认出了那东西。
  “那是巫神像。”他轻启薄唇,简短一句。
  话音才落,他才又将四周打量一番,也是这一刻,他才明白过来,原来传闻中的玉屏山,就是这座龙鳞山。
  “巫神像?”楚沅听了他的话,又想起来“巫阳居玉屏”的传说。
  龙鳞山,就是玉屏山。
  这里有巫神像也就合乎情理。
  天色渐渐暗下来,可楚沅却还没在浓雾里找到出口,她索性就地坐下来,看魏昭灵仍旧站在那里,她就伸手拉了他一把。
  原本就是无心之举,他也许是在想些什么事情,出了神,一时不防,再加上原本就力有不逮,他竟就这么被她拉着踉跄两步摔下来。
  他的下巴抵在她的额头,身体也重重地压在她身上。
  楚沅懵了。
  魏昭灵最先反应过来,他支起身体最先看见楚沅的脸时,他那双凤眼里流露出几分错愕,随后他轻拧起眉,坐起身来。
  楚沅还躺在地上,气氛有一点尴尬,她瞥见他冷白的侧脸,他的神情寡冷阴郁,根本没再看她一眼。
  “对不起。”楚沅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她也就老老实实地道歉。
  但他却并没有理她。
  楚沅也没坐起来,她无聊地抬眼去看天空,明明周遭的雾气还是很浓,但不知道为什么,那夜幕里的星星每一颗都很明亮,就好像天河里的每一颗,都在这里留下了最璀璨的影子,这夜空,像是有人刻意而为的幻影。
  数着星星没一会儿,她又数忘了,打算重数的时候,她想起来昨天看过的那间王庙,于是她忽然开口,说,“虽然不知道百年前那个姓齐的老人究竟为什么要给你修庙,但是魏昭灵,好像对他来说,你就是很重要的信仰,”
  她偏头去看他,“你看,就算那座城没了,时间过去再久,也还是有人记得你,记得你的夜阑。”
  凛冽山风里,少女的嗓音清晰地传至他的耳畔。
  有一瞬,他的那双眼睛里光影微动,他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她。
  躺在草地上的姑娘又开始百无聊赖地数星星,在天幕里映出银河的轮廓时,那万顷的星辰在浓黑的夜色里低垂下来,冷月的银辉照见她的面庞,也照见她被冻红的鼻尖。
  她吸了吸鼻子,整个人都缩在宽大的棉服里,只露出来她的那张脸,还有她卷曲蓬松的头发。
  “我昨天请你吃糖,你倒好,请我喝了半碗苦药,”
  她还记着昨天的事,但因为刚刚自己让他摔倒了,她也就不好意思再记仇,于是她抬起胳膊,当着他那双漂亮冷淡的眼睛,缩在衣袖里的手一下子冒了出来,朝他舒展手掌,露出来一个小龙人挂件,“就当扯平了。”
  魏昭灵还在看她朝他伸过来的那只手里的东西,她却已经嫌举得太酸,索性再往前了点,把那个挂件塞到他的手掌里。
  “这是人家望仙镇的文创产品,说是羽化为龙的夜阑王,还挺好看的,二十块也算花得值。”
  她又在笑了。
  魏昭灵看见她不自觉弯起的眼睛,就算此刻在这样的荒山里,就算她的手已经冷得不像话,那温度触碰到他的手指,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竟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指节,握紧了那个人偶挂件。
  荒山星夜,好似幻梦。
  他始终不懂眼前的这个姑娘,究竟凭什么总能这样坦然地去接受发生在她身上所有的一切。
  他更不懂自己,究竟为什么会因为她的几句话,还有她手掌的温度而忽然忘了好多的迷茫与不堪。
  第26章 误入水木阵  可她偏偏就是不够听话。……
  巫阳后人不仅会巫术, 还通晓五行阵法。
  曾经的玉屏山,也就是现在的龙鳞山上仍旧保有巫阳后人留下来的无数复杂的阵法,普通人看这里的花草树木并看不出什么特殊的东西来, 这里也困不住任何一个普通人。
  否则这里也不会被新阳开发成旅游景点, 这么多年都相安无事。
  但对于身怀异能的魏昭灵,又或者是携带魇生花的楚沅而言, 这里的幻阵一重又一重,且并不是那么容易解除的。
  “我们就等到九点半, 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回地宫里去。”楚沅倒也并不着急, 她掏出手机看一眼时间, 而屏幕右上方显示这里根本收不到一点信号。
  魏昭灵却将目光落在底下那半陷在泥土烂木里的那尊破碎的巫神像, 他只是指节稍稍一屈,便有无形的力量裹挟着那尊破碎的神像从污泥里腾空而起。
  楚沅看见他指节收紧了些, 只虚虚一握,那神像就在一瞬之前彻底碎裂,细微的烟尘漂浮着, 在这溶溶月华里显得粒粒分明。
  楚沅被那神像碎裂的声音吓了一跳,“你这是干嘛?”
  但话音刚落, 她却在那齑粉烟尘里隐约看见一抹影子, 像是一个女人的身身形, 那张脸却是模糊的。
  只是那么一两秒的时间, 那抹幻影转瞬即逝。
  地面开始颤动, 她看见周围的婆娑树影几经变换, 盘结的树根蔓延移动, 有的已经从泥土里暴露出来。
  楚沅没有防备,被来回移动的树根绊倒在地。
  风声越发急促,她忽然闻到了很浓重的血腥腐臭味道。
  她差点干呕, 连忙捂住口鼻,又避开那些树根站起来,回头时,她看见魏昭灵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柄剑,那长剑从他的手中飞出,直接斩断了其中最为粗壮的树根。
  淡色的气流荡开,震得树梢的积雪与叶片都在簌簌而落,树根突破地面,翻出来一层又一层的泥土,也让空气里的腐臭味道越发浓厚。
  月光照见那被树根翻出来的泥土竟然是暗红的颜色,楚沅勉强稳住身形,却又看见泥土里露出来半个白森森的骷髅。
  这片林子里的土地几乎都在繁密的树根移动间被翻了个彻底,于是她看见了还没有来得及被时间消解干净的头发,腐烂血肉里露出的白骨,还有无数的残肢断臂,还有一些残损的衣料。
  好像这目之所及的每一寸泥土里,都埋着不知名的枯骨亡魂。
  数目之多,楚沅根本没有办法判断那到底是多少尸体,后背寒毛直竖,她再也忍不住躬身干呕。
  当魏昭灵走到她的身边来,她看见他的剑尖上还有浓绿粘稠的汁液滴下去,也许是被这空气里的味道熏晕了脑子,她差点把那绿色的汁液看成了殷红的血。
  “这些人……”她嘴唇微动,再度抬眼时,仍是森森白骨,遍地血腥。
  “都是些被剥夺了异能的人,”
  偏偏如此血腥恐怖的境地里,他的声音还是一如往常那样平淡轻缓,只是这种腐臭味道实在难闻,他的指节抵在鼻间,另一只手里的那柄剑也在刹那消失,“应该有人早发现了这水木阵,便将这里当做了这些人的埋骨之地。”
  水木阵原本是巫阳所设的机关,传闻中曾经玉屏山也有很多人去过,却并没有人在山上发现什么巫阳后人,于是“巫阳居玉屏”便变得越发不可信,他们哪里知道,外人眼中的玉屏,和巫阳居住的玉屏,是有内外之分的。
  玉屏山上阵法遍布,没有人可以轻易窥探有关巫阳后人的秘密。
  后来玉屏山究竟在哪里已经不可考,而巫阳后人居于玉屏山的传闻就变得更加缥缈难察。
  但很显然,早有人先于楚沅和魏昭灵,发现了龙鳞山就是玉屏山,更发现了这里重重阵法之一的水木阵。
  要失踪的人永远失踪,最好藏匿尸骨的地方,就在这水木阵里。
  楚沅听见魏昭灵的话,手脚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就已经冰凉麻木,她觉得自己已经无从落脚,好像她踩着的每一寸泥土之下,都有一抹枉死的孤魂。
  她不自禁后退两步,却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
  下意识地低头一看,像是什么硬硬的卡片。
  手指哆嗦地按开手机的光,楚沅看到那沾着暗红泥土的卡片上还穿着一根蓝色的系带,那像是一张工作证。
  “魏昭灵,你看这个。”楚沅喊了一声身旁的人。
  她用铺开的纸巾裹住手指,勾着那系带将那工作证捡了起来,又把手机塞进了魏昭灵的手里,借着手机的光,她用纸巾抹去上面湿滑的泥土。
  卡片上有一张照片,那照片上是个年轻女人,她留着黑色的长发,戴着一副框架眼镜,五官很清秀。
  那是华国历史研究院的工作证。
  楚沅看到名字那一栏上写着——“叶秋彤”。
  她险些没握住那张工作证,她没有办法再去看半掩在泥土之下那些腐烂的尸体,手已经有些发抖。
  “你认得她?”魏昭灵只瞥一眼那工作证上的照片,又见楚沅神情奇怪,就开了口。
  楚沅摇了摇头,“我不认识……”
  她的声音变得有些飘忽,“但是这个名字,我见过。”
  就在孙玉林拿出来的那个旧笔记本的第一页,她无意间看到过那上面有娟秀的字体写着三个字,就是“叶秋彤”。
  加上历史研究院的工作证,这个身份也跟孙玉林失踪的妻子十分吻合。
  2009年的冬天,那个女人消失在望仙镇,整整十二年,警方没有放弃寻找她,她的丈夫也在跋山涉水,穷极半生地找她。
  可是谁也不知道,她原本就在这里,哪儿也没去。
  她无声地死在某一天,死在某一个人的手里,然后被掩埋在黄土之下,血肉躯体化为水木阵里所有树木的养料。
  楚沅记得孙玉林谈及妻子时,那双眼睛里的爱意仍不曾被十二年的岁月磨灭半分,他仍然深爱他的妻子,他永远在寻找她的路上。
  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捏着那张工作证,满脑子都是孙玉林红着眼眶说起自己妻子时的表情。
  也许是他们触碰到了那个人在水木阵里留下的东西,彼时凛风袭来,冷得刺骨,这树林里的雾气也逐渐变得如血一般红。
  之前楚沅是一个人被巫神像牵引进来的,那时她魇生花的力量还并不强烈,所以并没有触发这水木阵里的机关,但现在魏昭灵和她两个人都出现在这里,而她的魇生花又已经开出了第三瓣,于是血雾越发浓烈起来,越来越多人朦胧的影子在雾气里若隐若现,那像是被刻意投放出来的幻影,可当楚沅看到那张和她手里工作证上照片里一模一样的脸时,她还是吓得后退了两步。
  巫神像破碎时,有东西落入了魏昭灵的手里,此刻正被他捏在掌中,他或许也并未料到这水木阵已经被人改造成了专门埋尸的地方,血雾包裹而来,他旁边的姑娘被那雾色里的幻象吓得踉跄后退,于是他便顺手扶住她的腰身,“站好。”
  如此血腥阴森的场面,他那张冷白的面庞上却始终神色清淡,没有多少波澜,他伸手时,便有无形的气流击碎了那些幻象。
  收拢的血雾又弥漫开来,衬得那天上的月亮都染了浅淡的红,可是被风吹来的细碎雪花却有着最为锋利的棱角,落在他的手背就划开道道血痕,再被温热的血迹融化成水。
  楚沅看见他受伤,“魏昭灵你没事吧?”
  魏昭灵重伤未愈,今天上山走了这么久的一段路,也已经让他的身体极为疲乏,他的脸色越发苍白起来,却仍没管被扎伤的手,只是那双眼睛里透出几分阴沉,他咳嗽几声,手指抵着血色的气流,就好像他的手掌正触碰尖锐的刀刃。
  “出口在你的左侧。”
  他头上的那顶帽子早已被风卷走,此刻他鬓发间已经有了薄汗,他开口说这话时,并没有去看楚沅,只是盯着眼前那越发浓烈的血雾。
  血雾聚拢时,其他地方就被月光照得分明,楚沅在听到他的声音时,就下意识地去看了一眼左边,那里的树木早已被他的长剑斩断,辟出一条道来。
  “你不走吗?”楚沅焦急地问。
  半明半暗的光影里,魏昭灵的那张面庞显得更有一种朦胧动人的风情,可偏偏他的那双眼睛太过冰冷,像是凝着浮冰碎雪一般,暗沉沉的,更照不进一点光。
  “你不必多管,走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