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撼自远而至,至切身感受。此刻那庞然的威压甚至比鼎盛时期的地笼鮟鱇还要更显强盛,颓然跪坐在地上的地笼鮟鱇强忍着周身如伤筋错骨般的疼痛,艰难起身,原本还仅一瞬悠长的叹息却分成了好几段起伏不停的浪涛,待到自以为抓住千载难逢之契机的地笼鮟鱇竭尽全力将右臂从黑暗中捞得重生之后,他当即一个箭步向外跨出,下一秒,只见雪层轰然坍塌,在众目睽睽之下炸出一道深不见底的坑洞,由是吞没了那化作人形的凶兽身影。
几乎是任由地笼鮟鱇夺径而走的姜乐冥侧身望向那个如有万马奔腾的远方,在其肩膀傲然挺立的黑雀半仰着自己肥硕的脖子,将小脑袋高高抬起,给人一副高高在上的孤高神情。
比起身为外来者的姜乐冥的不知好歹,眼下肯夫的表现则要更显毕恭毕敬,对于那即将到来的真“神”,这位祭祀大人已然顾不上自己那遍体鳞伤的身体,纵使再三的移动或会对伤势雪上加霜,但他仍是锐意以两膝跪地,双手并拢搭在额前,向前拜了下去。
在血脉之力冠绝整个极北之地的黑雀横空出世,一向自冬眠以后便会对世事置之不理的凶兽此刻也终是从那温煦的巢穴中飞快爬了起来,不仅将那由地笼鮟鱇信誓旦旦地提出的七天之约彻底废除,更是不远万里地亲自来到了这个黑暗初歇,光明未临的疮痍部族。
且看远方的飞雪中,一只麋鹿正跨步而来,她的身形一如地笼鮟鱇般庞大,但举手投足间却尽显高贵儒雅。每一步的律动乍看下瞧不出哪怕一丝丝的急迫之意,但可称为健步如飞的速度却算不得慢。愈发凛冽的暴雪呼啸着白雾氤氲,与她那雪白的皮毛交相辉映,令她那闪烁着深奥荧光的犄角更是在其中熠熠生辉。
正如到来之前温血蜥所说的那样,眼下这一只麋鹿的犄角左右对称,每只角都或向里或朝外地分出拢共七岔枝桠,通体以深幽的蓝色作为基调,当中又有无数似繁星般忽明忽暗的翠光绿芒点缀其中,使之看上去犹如星空般辽阔浩渺,予人一种近乎扑面而来的广袤无垠的感觉。
来者正是这方领域真正的主人,那九大凶兽之中实力可谓顶尖的存在——七角麋鹿。
四蹄在雪地中几乎踏准一条直线的七角麋鹿在距离姜乐冥约莫百米的位置稳稳停住,凭借其一如巍峨高山般的身形,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那个不懂礼数的外来者,嘴巴抿成一线,睿智的眼瞳中更有无比复杂的神情不断向外流转而出。
“人类。”几经思索,那七角麋鹿终还是选择主动开口问道:“你….究竟从何而来?”
明白凶兽那隐含忌惮之情的问题正是冲着自己来的,姜乐冥带着黑雀果断向前迈出一步。这一步的跨出,换作是以前,便等同于在凶兽的威严底线前来回横跳,一般来说,继承了祭祀之位的肯夫是应该将其立刻扼杀当场的,然而,经过了刚才那一场并肩作战,尤其是见证了少年以一己之力逼退了那个不可一世的地笼鮟鱇以后,肯夫的心里却是多了几抹顾忌,以至于其没能在第一时间作出任何反应。
“我来自外面的世界。”姜乐冥负手而立,用平静的语气温声说道:“来自一个叫作泽西…不…一个叫作七星洲的大陆。”
“七星洲…”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七角麋鹿暗自咀嚼着此番话语的含义。“又是七星洲,难不成外来者,都属这七星洲实力更为强大么?”
“又是?”姜乐冥的眉毛轻挑,很快便洋溢出恍然的色彩,在心头默念道:“看来,咱家的师傅不单只是像温血蜥所说的那样,只跟它有过交集,而是跟大部分的凶兽都打过交道啊。”
“刚才那一阵气息……”七角麋鹿心有余悸地长舒一口气,明明动动手指就可以令四周围的一切为之动荡,可哪怕是这般强大的实力,向来不会容忍他人在面前过分放肆,且起床气已然膨胀到一个夸张地步的七角麋鹿,此时却是不太敢在姜乐冥的面前太过张扬地流露气机。
“是我的。”虽然声音听着感觉像是从同一个方向传来的,但实际做出回应的并不是姜乐冥其本人,而是筑巢在少年肩头的那只飞鸟。也正是因为有这张底牌的存在,姜乐冥才有底气去面对那个在此可谓至高无上的地笼鮟鱇。
“如果我不曾看错,您可是曾经的只……”七角麋鹿深吸一口气,正要将曾经的密辛说出,却是被黑雀用嘘声遏制了其心绪的涌动。
“谁都不是。”黑雀沉声喝道,一刹的语气变卦就连已成其主人的姜乐冥都被吓了一跳:“现在的我,只不过是一只小小的启灵兽而已,不是以前的什么东西,也不会再变成为以前的那个东西。”
“您……”七角麋鹿倒抽一口凉气,但还是很快便醒悟了,硕大的头颅在风中轻轻摇曳。“我知道了。让您在我的领地中受到了威胁,还请您饶恕我的罪过。”
“没事,反正咱家少主需要历练,而且也没有酿成大错,所以没什么事情。”收下了面容上的狰狞,黑雀懒洋洋地把身子缩成一团,笑呵呵地说道:“而且我们就只是路过,也不需要你怎么帮助。还是快快收拾一下心思,去照顾一下你的信徒吧。”
“您所说极是。”七角麋鹿点点头,嘴中吹出一口清气。清扬的气息推送着古朴的意蕴,恰如春风般的柔和带着生生不息之意,仅是稍稍拂过那满目疮痍的村庄,只要是还未曾被黑暗尽数吞噬的人们,都会因而马上醒觉,眼带惊诧又完好无损地从地上爬起来。
“这便是凶兽之首的能力么?”同样是鼻青脸肿的姜乐冥蹲坐在一边,身为过路者的他既算得上是这座村庄里的人,又有地位何其崇高的黑雀在侧如影随形,由是,七角麋鹿自然不会,也不能忽视他的存在。
身上的伤势连带着气息一起回到巅峰的完美状态,且不存在哪怕只一点点的瑕疵,而是完完全全的“巅峰”。这般仅在一瞬间的变化让姜乐冥不由得为那隐于浓雾后的七角麋鹿的实力感到惊奇。毕竟在这个世界上,破坏永远都比治愈要简单得多。
不一会儿也复现来时模样,甚至还远比刚到此处时气息更盛的姜乐冥下意识地以抱怨的口吻呢喃道:“温血蜥那家伙,可从来都没有跟我说过会有那么个臭鱼跑到这边来啊,明明说的是很简单就能过去了来着。”
“地笼鮟鱇在我们这一向都是个未知数,可没有多少人能够琢磨透他的心思,温血蜥不知道他会因而发难,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七角麋鹿听见了姜乐冥的抱怨,飞速运转的脑海立刻就明白了少年的意思,加之其与温血蜥的关系姑且算得上是亲密友人,因而连忙为之开脱道:“还请阁下莫要怪罪温血蜥啊。”
这后半句话,明显不是冲着姜乐冥,而是冲着那只打着瞌睡的黑雀的面子说的。
“不过这次遭遇也不净是些坏事。”姜乐冥呵呵一笑,慢慢悠悠地站起身来,缓步迈出那由残存的黑雾所缭绕出的地笼,向着初歇的银光熠熠头也不回地走去:“至少,我也有了目标了。”
“试问,如果九大凶兽当中突然少了一个,可会对这极北之地构成任何影响?”一边走,姜乐冥一边扬声问道。
“除其信奉者会因而死亡之外,就不再有其他影响了。”七角麋鹿自然知晓姜乐冥意欲何为。“地笼鮟鱇是九大凶兽之中,唯一一个没有正统信奉者,或者说,其信奉者都是些穷凶极恶之人的特例,若您想要杀他,应该不会有任何顾忌。”
“听他刚才说的,”姜乐冥侧过脸,生得剑眉星目的脸庞倒映出坚决的心性:“这地笼鮟鱇的领地,就离你不远?”
“从这里向外走大概五十里,直至瞧见那黑雾延绵起伏如浪涛的地段,那儿便会是地笼鮟鱇的领地。”七角麋鹿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不过,就算是找到并进入了他的领地,如果不是他主动现身的话,其他人,包括我在内,都不可能找得到他。而这次地笼鮟鱇受到了重创,短时间内应该不会主动现身。所以,你就算想要趁胜追击,也不一定能找得到他。”
“谁说我要趁胜追击了?”姜乐冥很是轻蔑地笑了笑:“我就是要等到他完全恢复以后,再把他杀死。”
七角麋鹿闻声沉寂了一会儿,像在思索自己究竟该不该僭越,几番考虑过后,她还是选择了用郑重其事的口吻向少年问道:“这也是那个人的命令么?”
“是那个人的没错。”
那个来自七星洲的人——敦煌。
“不过,不是命令。”姜乐冥将忆寒刀剑朝地掷下,但当锋芒将要没入雪层,且看一道寒光掠闪,那自有灵识的神器便已不知所踪。“而是使命,是我不得不履行,不得不实践的使命。”
“你要拔出那把剑?”显然是知晓很多内情的七角麋鹿紧接着问道,换得姜乐冥在片刻呆滞后的微微颔首。“既然如此的话,那我只能祝你好运了。”
“谢谢。”姜乐冥向天伸出手,洒然而又随性地沿左右挥了挥:“我一定会成功的。”
“在地笼鮟鱇的领地中,”但当姜乐冥即将消失在视野尽头时,七角麋鹿突然的扬声却让那位少年“悬崖勒马”起来:“有一处暗道,可以直达温血蜥藏剑之所,经那里,你便无需再过其他凶兽的领地。不过,要想借助那个暗道,你就必须先将地笼鮟鱇杀死,只有这样,那个暗道才会浮出水面。”
“只有杀死他才会出现的暗道?难不成藏在他肚子里面啊?”姜乐冥随口提的这么一句话,换来七角麋鹿在脸上一闪而过的尴尬,由于其身处少年的视野死角,姜乐冥这才没能留意到这只放低身段的凶兽在脸上的异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