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编成氤氲布帛的帝国龙气萦绕在侯公公的身边,于烈阳当空下竟是生生拉出一条堪比晚间银光新河的璀璨流光,仅以威压汇成的光晕初来乍到,便让周围的一切尽数为之臣服,原貌是用古色古香著称的建筑,在其面前黯然失色;原意只为帝皇俯首称臣者,却在此时迫不得已地双膝而跪。
置身于烈光之中,才勉强支棱起身体不为之东倒西歪的陈芒紧咬牙关,不减深邃的眼眸将视线流转在放眼望去的百米中的各个角落,以确保不会有任何想要趁火打劫的存在。与此同时,那点晶莹血珠亦是在指尖凝出形体,作蓄势而发状,只要黄袍自认是抓准了千载难逢的机会,那几乎掏空其体内一半精血的传送阵便会立刻把姜乐冥送到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去。
“只有留在京师,才能确保六殿下的安全。”已是占尽上风的侯公公大袖一挥,便叫那流光溢彩的威能赫赫迅速收敛。此时此刻,这已是他所能给予的最大让步:“作为幸存者,你不应该愚昧。审时度势应是你最擅长的本领,这点小事,你难道看不出来么?”
“呵。”尽管星河锋芒渐止,但那些一如刮骨般的烈风却仍是源源不断地拍打着陈芒的脸颊,在他那早已不显红润的脸上划出一道道浅薄的纹路。身如坚挺柏松的黄袍压根就没想要搭理那不男不女的阴阳人,满是揶揄的浅笑过后,他索性连眼神都不屑于分给蓝袍太监多少,转而望向了那个在侯公公身边,愈发显得渺小的存在,那个与之共同拥有帝国龙气,又是肩上之人的哥哥——帝王姜天。
“这么大个帝国,结果话事的却是个太监,如此看来,南溟帝国还真是个神奇的地方啊。”满是讥讽韵味的话语直冲龙袍加身的姜天。
“放肆!”自现世以来始终不改云淡风轻的侯公公终是借由此番厉喝呐出了心中激愤,旋即呼啸的利刃融入狂风,于仅是电光火石的一瞬挑断陈芒手脚的四处筋脉。
来之神速的攻击甚至让已然做好临门一脚的准备的陈芒都未曾能够反应过来,霎时间的四肢无力令其猛然瘫倒在地,连带着身后的血色纹路也一并灰飞烟灭。
龙有逆鳞,触之即雷霆。
以瞬闪的步调来到黄袍身前的侯公公递出一袖,也没见如何施力,便是轻而易举地抄起了陈芒的整个身体,将之高举过顶,明亮的眼瞳更在同一时间闪烁出怒不可遏的光泽。
“咱家不过是看在郑昇的面子上,才从你来到地牢前的那一刻就一直忍你让你罢了,可别得寸进尺了!”在京师内不知活了多久,却能一直保持年轻相貌的侯公公在此一边磨着牙齿一边冷然道。
若是换作以往,陈芒或会在听见郑昇的那一刻便心生动摇;但今时不同往日,早就决定对过往做出了结的黄袍,此刻就算双手双脚已然动弹不得,他也不会因为眼前之人的三言两语而摇曳自身立场。“你既有如此实力,那为何刚刚面对在那些人的时候,你却要刻意收敛呢?难不成是因为当了这么多年的缩头王八,把胆子都给缩没了,变得只敢挑软柿子捏了?”
陈芒虽不清楚侯公公究竟活了多久,但却能够从后者的悠远气息,还有那一阵生生不息的帝国龙气中窥得几分尽管不痛不痒,却刚好可以用作讽刺的真相。
“又或者,其实你是另有所图呢?莫非,你早与那什么异灵教的四大护法有所勾结,其背后目的就是为了里应外合,好解救地牢里的那个谁不成?”这番话显然是冲就在不远处的姜天说的。
“找死。”侯公公凛然举手,正要一击打爆陈芒头颅之时,却忽闻一声冷不提防的咳嗽自背后奏响,伴随着一阵轻盈脚步,一直都没怎么对二人对谈抑或对敌上心的姜天正式进入了双人的视野。
“朕记得你。”姜天向着侯公公微微招手,哪怕杀意已是浮于言表,可后者却还是硬生生地止住了极欲要击毙陈芒的念想,将这个手筋脚筋均被一瞬挑断的家伙随意丢在地上,而后轻摆拂尘,以纤毛中透出的点滴甘露坠在陈芒身上的伤口上,不多时便已使其恢复如初,只是暂时还不能自由动弹而已。
“你也曾在临阳城,对吧?”那一场圣战,主场只在海上的姜天未曾登陆。由是,当陈芒还因帝皇的前一句话而略感不解时,这位身披龙袍的九五至尊便立刻开口,像是提醒一般说道。
至此,陈芒的脑海中几乎是闻声的同时立刻浮现出一艘远去船只的景象,这么一句简单至极的点拨撩起了他本不会多加在意的记忆,饶有胜者,更是点燃了其心扉中的别样躁动。
“原来那艘船上的人就是你…”虽然已经痊愈,但受限于一侧的侯公公,被迫只能暂时保持瘫坐姿势的陈芒昂起头来,以嗫嚅徐徐说道,愈加显得沉重的吐息更是披上了炽热的袈裟。“你居然没…呵..也是啊,跑得那么快,怎么可能会死?”
“不否认。”姜天仅用浅笑便带过了陈芒嘴里那个已是成为自己一生污点的“懦弱之举”,旋即直起腰杆,瞄向那个因为失去支撑而倒在地上的六弟,将话锋一转,淡然道:“都睡了这么久了,居然还没醒啊。”
“你到底想怎么样?”已成鱼肉的陈芒见状,立刻启齿问道。
“姜乐冥是我的六弟。”又在不知不觉间将自称转换为“我”的姜天深呼一口气,随后说道:“而这里,是他的家。就算他不承认也好,不愿意也罢,我都必须要把他留在这里。”
姜天转而望向正昂首的陈芒,因受帝国龙气晕染而散出浅淡金光的深眸不加任何避让地与后者径直四目相对:“这是父皇临终前的遗愿,也是…”
“用威胁强迫他回国,然后又把他关在地牢?”也没等姜天说完,脸色阴沉的陈芒便他所看见或听见的事实插嘴道:“难道这就是作为哥哥的你对待自己弟弟的方式么?难道你以为这就是你爹希望看到的么?”
话才说到一半就突然被打断,这让一阵不爽顿时顺着姜天的心头攀上紧蹙的眉间,索性突兀的停顿并没有维持多久,不快终也没有演变成一发不可收拾的景象,等到陈芒的怒斥暂落帷幕后,很快便已恢复平静的姜天徐徐蹲下身,刻意将脸凑上前去,郑重其事道:“我不管你们说什么,又会做些什么,反正,姜乐冥必须留在这里。”
“这就是皇帝啊。”旁人乍看下,或会觉得陈芒不过是因为无奈才在冷笑中缓缓垂下了脑袋,殊不知此人却已经集全身之力破开了由侯公公在右手上所设下的限制,重归自由身的右臂此刻已然立起两指如钩,仅是一阵恍惚,便刺向了姜天那与其仅仅只是近在咫尺的眼框。
“陛下!”不知为何没能在陈芒破开限制的那一刻反应过来的侯公公大吼一声,正要欺身救主时,却在千钧一发之际惊见一束白光自九霄骤然落定,选址还刚好不偏不倚地落到那两人的正中。
待炫光消弥无踪,便见一位周身上下穿戴如雪,连面纱都点缀着一尘不染的洁白的女子挽袖立于二人之间,蓬松衣袖间的两手一抓陈芒手腕,二推掌间蓄起金光的姜天,仅一人之力便化解了这场将要鱼死网破的角斗,同时又借灵于苍天,将和风引下作磅礴气流,逼退了那个这回真的想要一掌拍死陈芒的大黄门。
“幸亏…幸亏赶上了啊。”叫人如沐春风般的柔和自白衣身后响起,平和声线中的沉稳却不似女子所应该具备的,因稍觉奇怪而转头望去,这才发现原来就在飘飘白衣身后,竟还有一位男子双手搭着膝盖,如同刚绕城跑了一圈般,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向男子的左手边望去,还有两个仍在努力的身影朝这儿跑来,护在前头的,是一位拄着拐杖的老兵,在他身边的那位,则是个扎着丸子头的小女孩。
原本已是做好大打出手的准备的姜天,却在看见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庞之时陷入了一刹的震惊,惊诧过后,即上心头的便是无可言喻的复杂情绪,左手金光晕染悉数消弥,而后又微微颤抖着往上提起,好几次欲言又止让他错过了主动的机会,由是被那布衣草帽抓住了主动权。
“好久不见呐,三弟。”匆匆赶来救场的不是别人,正是在回国路上因为执意要做足心理准备才兜兜转转地走了好几天的二殿下,曾在六子中作为最耀眼的新星的姜灵;而那陪着他一起回国,还顺带尽了尽举手之劳,将同归于尽的危机轻松化解的白衣,则正是皇宫殿内那壁画之上的仙子本人——王紫宸。
“二哥..你…你怎么回来了?”当姜天仍为姜灵的突然回归而感到些许手足无措之时,因白衣的横空出世而得以重获自由的陈芒却没有闲着。就在某人的刻意引导及掩护下,他大手一挥,将一旁昏睡的姜乐冥重新抓到肩上后,便立刻不及任何代价地向右方遁逃,仅仅只是两次呼吸的功夫,便闪进了七拐八拐的暗巷。
侯公公本想去追击,可还没等他跨出两步,翩然若仙的白衣就已以不让分毫的浩然气魄拦住了他的去向。
左手五指依次渐开莲花的大黄门还想对白衣动手,没曾想自己赖以对敌的帝国龙气却在面对白衣时一如潮水般匆匆退去,没多久,就只抛剩下了侯公公这么个孤寡“老人”孤零零地呆立在原地。
“切。”用面纱遮住盛世容颜的王紫宸恰如小孩子心性般努了努嘴,当着蓝袍的面儿哼出一声不屑。
没了帝国龙气在背后不遗余力的支撑,侯公公的修为便会一落千丈。虽然宏观来看,他仍是在世顶尖的那一批人,可要是论及巅峰对决的话,他却只能是吊车尾级别的存在。这也是为什么侯公公的不败金身永远都只限于南冥京师以内。
在白衣仙子的刻意干预下,甚至连对帝国内部的勘探都无法在短时间内恢复的侯公公被逼无奈,只能是选择放弃对于陈芒的追赶。
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的姜天无需多言,只在扬眸间就已向他从小便是最亲的二哥传递出属于自己的不解。
风尘仆仆归的姜灵默默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缓声道:“世界上有很多事都是这样,欲速则不达,一味地逼迫往往只能适得其反。”
帝皇以稍显黯淡的深眸直视姜灵朴质的眼瞳,四目相对的默然持续了一段时间,这才为姜天的猛然振臂而打破。
“你回来干什么?”转过身去的姜天将面上的情绪波动尽数收入心底,竭尽所能地以帝王之姿作那厉喝:“不是之前就跟你说了这里不欢迎你么?”
“你欢迎也好,不欢迎也罢,这里始终都是我的家。”姜灵拍了拍裤腿上的尘土,咧嘴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