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的世界上,未雨绸缪虽然不一定就能确保己身永立于不败之地,但最起码也比临阵磨枪要好,毕竟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个人都能运气好到成为那得天独厚的天选之子的。
第五静雨作为后先皇时期才在朝政中缓缓冒起头来的将军,经过了这么多年的忍辱负重,历尽千辛万苦,尽了一路的犬马之劳,这才好不容易登上了现如今的权重之位,怎奈何屁股还没捂热和呢,结果那两个被许多人都默认为在姜金明去世后必然要分而自立的家族就又毫无征兆地于朝野间“死灰复燃”了。
“如果陛下真的打算走那条路的话,那么以后的日子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咯。”第五明熙用食指勾掠起鬓间的垂丝,将之沿顺时针方向旋出圆弧,一如戒指般稳稳地缠绕在纤长手指的指节上,自言自语道:“嘛,不过咱家以前好说歹说也是在第二的位置上坐惯了的,只是单纯地退回去,到头来也不会怎么样嘛。”
“虽然孤注一掷带来的回报颇丰,但在这个世上,却往往只有循规蹈矩的家伙才能活得长久啊。”第五明熙于人潮中蓦然回首,扬入蓝天白云的视线眺向远方直面泽西中原的城墙,嘴角含笑,当中却满是遗憾:“这一次,你们恐怕真的要凶多吉少了。”
泽西中原,坐落着一个声势浩大的王家,他们仰仗着在世上独一无二的饕餮体魄,凭借着叫无数唤灵神兵为之闻风丧胆的噬吃之法,曾一度在泽西州的土地上称雄称霸。
尽管期间偶有青黄不接的悲催时代悄然来临,但也不曾令王家彻底没落,伴随着这么些起起伏伏的波动中,王家已在大陆上安然度过了好几百个春秋年华。
第五家族之所以能够登堂入室,在前期可少不了王家的鼎力支持,两家间的紧密关系也由此拉开帷幕。曾誓言会世代交好的两个家族,出了许多虽无血缘关系却也情同手足的兄弟,其中就包括当今的两家家主——第五静雨与王立钧,以及他们各自的子嗣——第五明熙与王枭枭。
只不过,当先帝驾崩之后,王立钧却心生歹念,想要在中原自立为王,以推翻南溟垄断大陆千百年的统治。就是这件事,让两个原本还称兄道弟的家族彻底决裂并分道扬镳,第五静雨不是没有尝试过去劝王立钧,希冀着后者能够悬崖勒马,奈何二人言语间的交谈根本起不到半点作用,对于那个金碧辉煌的宫殿,王立钧就像是着了魔一般沉迷。
以朋友身份的交涉已是无功而返,加之王枭枭在襄阳城外的胡作非为,而且还好死不死地对上了那个隐世多年的六殿下,种种罪行加身,这么个在泽西州上立足百世有余的家族,其寿命总归也是要到头了。
而事实也恰好回应了这一点。差不多是在四天前,一支全副武装的骑兵已然从京师中无声无息地消失了。那支净由来无影去无踪的高端战力所组成的行军,毫无疑问,就是冲着干净利落的灭门去的。
“下次见面,可就轮到我给你带酒去喝了。”一抹怅然从第五明熙的眼中稍纵即逝,很快便恢复如初的家族少爷挥了挥袖子,完美伪装出一副无事发生的淡然模样,反倒还用纸扇扇面轻轻地点了点自己的肚子,微笑道:“反正时间还早,早朝说不定都还没结束,要不我们先去吃点东西,然后再进宫,各位意下如何呀?”
“嘿呀,少爷您想吃就吃,想喝就喝,哥几个哪敢有啥意见啊?”纵观整个第五家族,敢于搭明熙少爷话的,永远都只有那个阿星。也正因如此,第五明熙才会一直把他带在身边。
“次次去吃饭,就属你要求最多,还好意思说没意见。”第五明熙先是白了阿星一眼,随后才回身迈步,向一家他已经许久未曾光顾的小茶楼走去。
那家无名的小小茶楼是一位孤苦伶仃的老伯在第五明熙的帮助下开的。
那位老伯的老伴大抵是在六年前去世了,他的大儿子又是个不孝子,非但卷走了老伯一生人的积蓄,还顺手卖掉了老伯用来养老的房子,拿着一大笔钱就此人间蒸发,独留老伯一个人在偌大的帝国中自生自灭。
索性老伯是厨子出身,尽管年老,但手艺却没有因而生疏,依旧能够通过打打散工来过活。只是,随着他的年岁渐长,一般的茶楼已经不太愿意聘请这么个被迫只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老人家了。
老伯已然断了所有收入的来源,却又祸不单行地迎来了近十年来可谓是最冷的隆冬。那一天,飘零的雪花与地上尘埃碰撞在一起,于空中绽放出雾蒙蒙的黄烟,狂风于升腾的雾气中呼啸而过,让那衣着无比单薄的老人为之瑟瑟发抖。
那一天,老伯蜷缩在街角,眼帘轻阖,无声等待着生命里的最后一刻悄然到来。也正是那一天,提灯于风雪夜中踽踽独行的第五明熙“碰巧”遇上了这位老人。
就像是今天带着一众侍卫前往茶楼一样,那一天,第五明熙脱下了自己那厚实的毛裘,盖在老伯身上,又主动牵起老伯骨瘦嶙峋的右手,领着他向那在白雪黄烟中散发着柔和光晕的精致茶楼踱步走去。
“嗯,还不错,就是盐放得太多了些,有点齁得慌。”第五明熙这才刚打开茶楼的大门,就听见一旁的厨房里传起沧桑的教诲声音:“下一次落小半勺就够了。”
“是师傅!”淳淳教诲过后,便是一声仍有稚嫩盘旋其中的回应。
在这间小小的茶楼里,当中的座位其实并不算多,满打满算,一共也才二十一台而已。要是横向对比其他那些动辄囊括上下两层,桌子椅子多得不胜枚举的大型茶楼,那还真是不够看的。
只不过,就是这么家可谓是相形见绌的茶楼,却是南溟国都中少有的,能够做到早午晚三市场场爆满的“顶尖”茶楼。
才不过二十一张桌子,其每天的生意量却足以让许多同行为之眼红,就算是里头已经坐满了,不赶时间的人们仍会心甘情愿地在门外排成长龙,耐心等待,只为吃上一次对他们而言已是显得熟悉却又陌生的“家乡味道”。
二十一张桌子当中,一般而言,只有二十台会用来待客,至于那张就摆在掌柜桌前的台子,则至始至终都不对外人开放。这儿的熟客都知道,那张桌子,是年逾古稀的掌柜专门留给命中贵人的。
“明熙少爷?!”店里的小二虽说正忙得热火朝天,却还是一眼就看见了门口那个温文儒雅的身影,他连忙帮客人上好菜肴,而后又将双手搭在大腿裤子来回擦了擦,便是快马加鞭地赶到第五明熙的身边,特地带着他向专座走去,顺便抽过掌柜台上那套任何时节都会预先备好的茶具,一丝不苟地于桌上摆了个整整齐齐:“少爷您先坐一会儿哈,我这就去找掌柜的。”
“不用着急,慢慢来就好。”第五明熙才刚开口,不远处的厨房幕帘就被一位老伯缓缓掀开了。
“连炒个米粉都要教这么多次,那到时候教你整大菜还不得累死,唉。”不再是衣衫褴褛又形销骨立的老伯一边走一边小声慨叹,已呈精神矍铄的双眸目不转睛地盯着脚下的木板,像是在思考些什么。
“钟伯,好久不见呐。”亲耳听着那永世难忘的声音再度响起时,老伯先是为之大吃一惊,这抹惊诧旋即在其望见那抹和煦的面色后当即化作灿烂的笑容,他三步并作两步,匆匆忙忙地跑到了第五明熙的跟前,用缀满温暖的手掌包裹住了第五明熙的右手。
“明熙,你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你要来呢?我好准备准备啊。”钟伯昂起头,满是感激的眼眸凝望着第五明熙的俊俏脸庞,有些懊恼,又有点语无伦次地说道:“你你看,我现在又没准备啥东西弄给你吃,一会儿给你炒个菜又可能…”
“钟伯您慢点说。”第五明熙从一旁拿起茶杯,一边将之平稳地递给老伯,一边搀扶着老人慢慢坐下:“而且我都跟您说过很多遍啦,不用特地为我准备什么食材的,光是菜单上面的东西就很足够了。”
“这怎么行呢!”钟伯把头摇得就跟拨浪鼓一样:“明熙你毕竟还在长身体,得吃好一点才行啊。”
“钟伯,我都二十六岁了,已经不会再长了。”第五明熙扯了扯嘴角,眉宇间流露出些许无奈地回答道。
“反正就是不行。”钟伯两手一拍大腿,转头便大喊了一声,把坐在一边的客人吓得险些连汤匙都落在地上。
“松子!你赶紧去旁边的市集给我买几条鱼回来!”松子是钟伯收的徒弟,但经常也会做做跑腿的工作,这不,一听到师傅的呼唤,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小男孩就立马从厨房的幕帘后探出脑袋,只见他极其利落地摘下身上的围裙,接过由在店里忙里忙外的小二所递上来的银钱,撒开步子就直接奔了出去。
“明熙啊,你先坐一会儿,我这就去给你整些开胃小菜。”钟伯二话不说地站了起来,也没等到第五明熙再劝上个几句话,愈发老当益壮的钟伯便如箭般撞进了厨房。
“所以啊,少爷,其实不是我要求多,是少爷您的面子大而已。”也不知什么时候给自己斟了碗清酒的阿星冷不提防地开口说道。刚一说完,阿星立刻举碗,趁着第五明熙还来不及批评自己的时候,立马将清酒一饮而尽。
“你们俩任谁都能让我头大好一阵子。”第五明熙眼睁睁地看着那已成定局的空碗,只得是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口气,而后便缓缓举杯,以轻抿品味着杯中茶水。
第五明熙不知道的是,就在茶楼门外的不远处,正有两道现时可谓是红极一时于人潮之中的身影相伴而行,且两人的视线,还都不约而同地落在了这家每时每刻都会有人在门外排队的茶楼牌匾上。
“你应该很久都没回来过了吧?”本该是在殿堂中接受群臣朝拜的姜天,此刻却是突兀地形显于殿外的人山人海中。有那炉火纯青的伪装技术傍身,他的身份才得以完美隐藏。
至于无言跟随其后的那位男子,自然就是曾因不知名的原因而“身败名裂”,并就此于南溟帝国中销声匿迹的六殿下——姜乐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