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个人该怎么办?”不去理睬李丹青的尴尬陪笑,姜乐冥将视线转而捎向了就在自个儿脚边昏死过去的家伙。
“先带在身边吧,反正看她这狼狈样子,估计她也没啥地方可以去了。”李丹青俯身翻起那人的手腕,一边为之轻把脉搏,感受着那微弱却依然实实在在地跳动的生命,一边以半推测的口吻缓声道:“如果刚才那家伙真是什么雨夜屠夫的话,这女生能活下来,十有八九都是从死人堆里好不容易才爬出来的。”
“只是,她是从哪个家族逃出来的呢?”李丹青有些疑惑地自言自语道,游离视线很快便落在了女生一马平川的胸口前的那方纤小令牌之上,令牌蒙了尘土泥泞,那被太阳烘干的痂痕覆盖了其上的大半花纹,只留下零星几点华彩轮廓供人揣摩。
在那以土黄为主色调的令牌之上,依稀可见有一片苍翠依旧的竹林,虽然被泥土侵染得只剩下了小半截,还有一条空游于竹林深处,唯可见尾不现首的金鳞锦鲤。
就在李丹青正为令牌的来历而绞尽脑汁之时,身后那重新抓回沉重铡刀的郭洪此刻正蹑手蹑脚地向前者所处位置靠拢。他的左脸上有一处红纹至今未曾消弭的拳印,很明显就是李彩此前的杰作。
“老郭啊!”一听到身后传来细微的风吹草动,李丹青顿时笑逐颜开,侧过脸,他满怀真挚地望向一刹“受宠若惊”到被吓了一大跳的郭洪,嘿嘿笑道:“你这一路上不是都说你对襄阳城很了解嘛?那要不过来帮个忙呗?”
“忙可以帮,但能不能不过去?”从相遇的那一刻直至现在,郭洪从出身以来就看谁都不顺眼的痞气已经被李丹青用几乎深不可测的实力消磨得一干二净,有些时候,对待别人他或许还能飞扬跋扈,但只要是在李丹青的面前,他就不敢多加放肆,生怕又会莫名其妙地挨到一顿拳打脚踢。
几里的路,他已经被李丹青揍了不下十次,也得亏是后者的每一次胖揍都会为郭洪带来些许武道上的明悟,这才让其一直都又爱又怕地跟在李丹青身边,不然的话,光是这一路的受气,就任谁都扛不住啊!
“行,不过来也行啊。”李丹青的言下之意本来没有多少威胁,就是一个简简单单语气平和的陈述句而已,没曾想却能让郭洪如遭雷击,他在一阵战栗后,终是没有选择驻足原地,而是硬着头皮走上前去,来到李丹青的身边,眉宇间略有阴霾。
“欸?”李丹青瞥了眼无声无息地踱步至自己身边的糙汉子,只是略微有些忍俊不禁地浅浅笑过,便抬手指向那依照气息判断才知是女生的人儿胸前令牌,重新正色道:“喏,你知道这是谁家的令牌么?”
郭洪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那仅仅存在于片面的涂鸦,一阵思索过后,顿时两手一拍,大声叫道:“娘咧!这破家族老子就算化成灰也认得!”
“难不成你和他们有仇啊?”姜乐冥先是确认了身后的雪儿没有被这阵宛如洪钟骤鸣的巨响所吵醒,这才向郭洪翻了个白眼,语气平静地问道。
“啊...这都没有。”郭洪愣了一会儿,像是在思索用语,片刻之后才摇了摇头,唯独是双眸的愤愤不平一点没有消弭。
“那你叫什么叫?”李丹青和姜乐冥异口同声地骂道。
被骂到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的郭洪小声嘀咕道:“就是他家的龟儿子把我妹妹给娶了......”
“娶了你妹妹?”这回,轮到李丹青和姜乐冥彼此对视一眼了。待二人交换了各自眼中的忧虑后,姜乐冥选择暂时噤声,将对话的主动全权交由涉世更深的李丹青自行处理。“那个,老郭啊,你妹妹最近怎么样啊?跟那位过得好吗?”
“挺好的,虽然我特别瞧不起那一身阴柔气的男的,但是至少我妹妹和他在一起过得很开心。”郭洪的面部表情完美诠释了他个人心中的偏爱,当他谈及那把自己妹妹“哄骗”到手的男生时,脸上写满愤懑,可轮到妹妹的时候,却又是一脸溺爱,泾渭之分明,全然没有半点爱屋及乌的感觉。“小妹她开心,我这个当哥哥的,也就只能是由她去了。”
“咳咳咳。”李丹青的眼珠子在框内转悠了几圈,深吸一口气后又在心中徘徊踌躇了一阵,这才幽幽叹息,缓缓问道:“那你妹妹,现在在哪里呢?”
“开玩笑,都嫁了人了,她能到......”郭洪像是想到了什么,很是僵硬地转过头去,将视线悉数坠在那昏迷不醒的女子身上:“哪里去......”
顷刻,泪如泉涌。
“你妹夫的家族,被襄阳城中的雨夜屠夫盯上了。”李丹青在边上尽量柔声地安慰道:“整个家族都可能凶多吉少,但至少,这个女生,她还活着。”
听言如此的郭洪眼中瞬间亮起希望之火,也不顾那女生身上是何等的肮脏,他奋然俯身,将其怀抱于自己的胸膛,豆大的泪珠滚落如雨。汉子用牙齿死死咬住下唇,甚至逼出了猩涩的血液,这才堪堪遏制了心中的嚎啕之意。
姜乐冥与李丹青伫立在哭成泪人的郭洪身边,谁都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陪着用泪水发泄心中惊魂未定的汉子。
“鱼家...”郭洪以哭腔细声嗫嚅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现在还是先找个地方歇脚吧。”李丹青单手伸入袋中,淡然的回眸环视很快便锁见了一间才开张的客栈,此番,他轻轻拍了拍郭洪隐隐有颤抖之意的肩膀,柔声道:“至于你说的鱼家那边发生了什么,我帮你去看一下吧。”
郭洪默默抱起了气息微弱的女生,将其如视珍宝般捧于怀中,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便大步向客栈走去,连相伴一身的铡刀,都被他抛在了脑后。
李丹青帮他抄起那柄厚重到可为盾亦可锋的大刀,先是目怀深意地望了望姜乐冥,二人之间没有多少言语,却见后者的瞳孔中泛起一阵稍显厌烦的无奈,但也全然不阻其微微的颔首,一项隐秘的约定很快就在无言中尘埃落定,三人紧跟郭洪的步伐,前脚跟后脚地进入客栈。
掌柜在接下那一袋真金白银的时候甚至还有些没能反应过来,正当准备招呼小二过来好生招待这几位贵客呢,就瞅见他们把这儿当成自己家一样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掌柜对此没有多说什么,毕竟手里沉甸甸的银子可是真真的,就这么一袋银子,已然足以支撑客栈半个月的经营了。如此一来,巴不得让几位客人在这儿吃好喝好,多住个几天的他又哪里敢再对几位贵客当下略微冒犯的行为多嘴呢?
帮郭洪与姜乐冥分别在安定下来之后,李丹青只身一人来到楼下,向掌柜的打探了些有关于鱼家的事情,后者在谈及这个才一日就“声名鹊起”的家族的时候,谈之即色变,一张朴脸瞬间煞白,就像是想到了什么尤为恐怖的事情,一时间居然连话也说得吞吞吐吐起来。
除却鱼家苑所在之外就没能从掌柜口中套得其他有用资讯的李丹青徐徐走出客栈大门,迎向正西北,驻足等了一会儿之后,楼上姜乐冥已然如期而至,二人结伴,向那至今仍是倒映着炼狱光景的鱼家苑迈步而行。
两人的步调不算快,就跟寻常人家吃饱喝足后外出散步时的调子一模一样,可要是横向对比起速度的话,寻常人家与之就算得上是天壤之别了。毕竟以步履踏遍那贯穿整个襄阳城的长线,二人仅仅只是花了半炷香的时间而已。
被灭满门的鱼家苑此刻已然被鸠占鹊巢的轩辕家所派来的卫兵给封了个严严实实,一般人只能在那堵披甲人墙之后踮脚向内观望,先前吊满西北门户城楼的尸体,此刻也已被沉默寡言的士兵们悉数撤了下来,一一排在家族庭院之中,经过一些简单处理后,士兵们便为他们每一个人都盖上了质朴的布匹。
轩辕家是第一个正式入驻襄阳城的藩王势力,就算是在现在这个众多藩王纷纷效法,争先恐后地派遣心腹手下犹如潮水般涌入襄阳的当下,轩辕家照样拿得起那首屈一指的地位,至于那唯一能够与之抗衡的,有且只有爱女正在路上的诸葛家。
“站住!”有两位目无表情的甲士横枪拦下了远道而来的李丹青一行二人,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寒声道:“前方是禁地,外人不准涉足!”
“两位军爷息怒啊,息怒。”李丹青特别听话地站在原地,笑呵呵地说道:“我和这小孩子是外地人,专门跑来襄阳城参加舞林大会的,只是它突然取消了,有点可惜,就想着到处逛一逛,顺带问一问为什么会取消,路上的人告诉我们这里可以找到答案,我们就来了。”
“所以,两位军爷啊,能不能透露一下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呢?因为我们为了参加这趟武林大会准备了很多东西,一路跋山涉水过来鞋都走烂几双,结果说不办就不办,一点解释都没有,对于我们来说,实在是很难接受啊。”
两位甲士面面相觑,交换了一下彼此的冰冷眼神,随后由左边那位军爷启齿,言简意赅地解释道:“鱼家被屠夫灭了满门,为了确保其他人的安全,我们才取消了武林大会。”
“被人灭了满门?!原来雨夜屠夫的传言是真的啊!”李丹青杨装出一副震惊的模样,天衣无缝的演技配合着恰到好处的气息流转,让人瞧不出一丁点破绽。“那可真是太恐怖了!”
“襄阳城最近不太安全,你们这些外地人,还是早点离开的好。等到什么时候我们轩辕家将那屠夫缉拿之后,你们再来吧。”甲士向来都毫无起伏的语气中却在谈及轩辕二字时,流露出极其强烈的骄傲。
“这样啊...”李丹青揉了揉下巴,只能无奈地笑了笑,转向身边的“姜乐冥”,故意用轩辕甲士听不懂的地方语言(七星土语),一边翻译,一边在甲士的心中坐实了自己外地人的身份。一番叽里咕噜过后,李丹青向两位士兵躬身示意:“我一个草民,也不会说什么特别好的话,只能祝你们早日将那屠夫缉拿归案咯!”
“赶紧走吧。”甲士不假思索地颁下了逐客令,而李丹青也不含糊,顺着意思当场折返,二人身影很快消失在他们的视野尽头......
“嘿,这钱赚得。”盘腿坐在蒲团上的掌柜正爱不释手地把玩着手里那个铿锵有声的锦囊,全然没有留意到客栈门前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多出了一道披着黑袍的伟岸身影。
阴魂不散的黑衣人望向客栈深处,看着那登楼的台阶,嘴角似笑而非,正当他准备大摇大摆地进入客栈之时,有一人双手插袋,从视野死角慢慢悠悠走进了他的视线。
“哟,在找人吗?”